敲了敲门，一直都是没人回应，往里面瞧了瞧确定许老师并没有在家，站在大门口，宋耀辉的心逐渐平复下来，今天这一天的折腾也非常疲劳，于是径自回家休息。
　　第二天来到学校，他吃惊地发现整个学校都在半公开的议论昨天的“喷粪”事件。
　　这样的消息怎么会走漏？！——
　　昨天晚上，一家欧洲的通讯社夜里被人送来一份胶卷和一张打印纸，上面详细介绍了礼堂事件的始末，通讯社的负责人捧腹大笑，进而立即认识到这绝对是个爆炸且绝对可以获得巨大成功的新闻，为了保密，防止内部有日本特务存在，紧急召集所有本国同事夜里加班重新排版，将这个新闻加塞，并且越过校对直接送到了印刷厂，为了防止日本当局阻拦销毁，还连夜将相关备份通过机场特殊通道送回本国，日本方面第二天知道掩盖遮掩已经全无效果，又无人敢负责承担，一个个互相推诿不加以控制，导致各家报纸纷纷转载，一时间大街小巷，人人引为谈资。
　　“号外号外，一场臭气熏天的动员大会！”
　　‘日本大东亚动员大会满嘴喷粪！’
　　‘天降大粪，只因一场滑稽的演讲。’
　　……！……！
　　“八格！八格！”面对军方联络人的愤怒，寺内沉默不语若有所思。
　　“寺内将军，这件事，我们该怎么办？”
　　“不要抱怨，也不必愤怒！我们的对手比我们想象的要狡猾强大很多，这招简直杀人诛心！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粪池的管道改换路线，还能精准控制在那个时间从高空喷出，高！确实是高啊！换句话说，哪怕那个时候不是搞这一出喷粪，而是砸下一颗炸弹，计划都要简单的多，可他偏偏是选择这一招，不仅打乱了我们的计划，还狠狠地对我们抽上一个耳光，我想，这一套连环计应该还没有结束！”
　　一名军队参谋进来敬了一个礼，将一份军方简报送到寺内身旁的助手手中。
　　“寺内将军，果然像您判断的那样，欧洲、美国的报纸广播都在嗤笑我们这次丑闻，虽然外交方面他们保持了缄默，但这些国家的官方高层将此引为笑谈，现在全世界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这上面，我们在上海闹出的金融事件一时间根本无人留意！”
　　寺内的脸上仍旧没有太多表情，沉思片刻：“不要把审查仅仅局限在那些留学生身上，全场的日本人，甚至军方、皇室的人，他们在那天前后的举动言行，给我全部都要仔细甄别！”
　　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善于遗忘的动物，前不久的沸沸扬扬，在茶余饭后经过数次咀嚼后，渐渐地这样的说长道短逐渐开始索然无味，大家生活逐渐回归正轨，某些暂时搁浅的计划重又被提上议程。
　　一份《关于在日留学生未来去向建议表》被分发给我们所有人，学校里的军方代表要求我们在三天内，给出一个明确妥善的答复。
　　校园里面议论纷纷，全都是关于这份说明表，毕竟事关大家的切身利益，各方同学各显神通，其中最手眼通天的，找到当地军方，给家里拍了电报询问家长的意见，另一些根据日方提供的职业选择，和身边朋友商量打算，而那些平日里就和军方、政界厮混的比较好的，早有计划，趁着这个机会感恩答谢，应酬送礼或是拉帮结派，以期他们投靠的主子允诺的封官许愿能早日心想事成。
　　父亲上个月来过信，让我多听许先生意见，但尊重我最终的选择，只是额外叮嘱一句，时局混乱，希望我离家近些，这样多少有个照应。
　　大街上只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并且行色匆匆，因为战时状态的缘故，连主要城市都实施了物资管制，原本繁华热闹的街巷只剩下不多的几家还开着，里面仅能出售不在管制范围内的部分商品，酒馆的费用比前两个月更加高昂，就算如此出售的也是一些劣质兑水的酒品，可对老酒鬼而言，这已经是最后的慰藉了。
　　进去之后，昔日拥挤的酒馆只坐了三四桌，老板迎上前来，认出了我这个不过来过两次的熟脸，抱歉的说道：“不好意思，今天就剩下几瓶烧酒和海鱼配咸菜了，台面上的饭团已经被那桌提前要光了。”
　　“耀辉！？有日子没见了，一起吧！”
　　这种时候，能听到中国话都会感到亲切，尽管我想了很久，才记起这是某次酒会上结识的好像是来自华北某个地方军阀的子侄，应该是姓曹，他的家里和日本方面走得很近，但这小子倒是个挺有正义感的青年，上次聚会时候一个日本军官借酒调戏一个中国女孩，他知道明面对抗自己没有这个分量，于是假借拼酒把那个军官灌了个半死，让那军官的心怀叵测胎死腹中。
　　有了这个印象，就完全具备坐在一桌喝酒的交情，不愧是这一带的名店，打开瓶盖，浓烈的米香扑面而来，这酒绝对是供应前线部队的，否则后方绝找不到这么好的品质，今天本就抱着大醉一场的想法出门，于是毫不犹豫的冲柜台喊到：“老板，剩下的酒烦请都留给我们吧！”
　　憨厚矮胖的老板面相很是和气，尽管物资极度缺乏，仍旧利用有限的资源，神情专注的我们精心准备佐酒的菜肴，听到我的呼喊含笑着点了下头示意自己听到了。
　　我坐下之后，这一桌刚好凑足了四个人，经过介绍，我回忆起了他是叫曹斌，另外一个是家里在山东贩棉花的史聪，和叔叔在东北倒腾黑市的胡海天。
　　三巡酒过后，几个年轻人的话说的就热络开了，酒馆中的桌席大多已经散了，剩下的一桌也喝的模糊不清，老板拿着抹布一桌桌的收拾东西，借着酒劲，大家开始胡天海地的谈论着。
　　“要我说，将来的中国，中日共管的局面已是定局，要想避免被逐渐蚕食，不如寻求主动合作，这样至少还能换的一些有利的条款！”日本占了东北之后，胡海天这一大家子从原来的土匪摇身一变成当地的保安旅，作为既得利益者，从开始他对日本的态度就相当亲近。
　　“话不能这么讲吧！是的，日本目前的强大和先进我必须承认，但是从古至今，中日两国就是师徒兄弟的关系，如今虽说这兄和弟、师和徒的关系有所转变，但从根上讲，也不能乱成父和子的辈分，若是到了那个地步，我们的生杀予夺，全看日本方面的喜怒哀乐，那我们就算是心甘情愿做这儿子，他们认不认还指不定呢！”曹斌可听不得这丧气话，夺下话头反驳。
　　“曹兄，你这话就不太讲究了！我们来到日本进修学习，人家为我们答疑解惑、传经授道，可以说是师恩浩荡，就为这！我们就应该心存感激，在日后中日合作方面能有所作为，这才对得起我们的老师啊！”很显然，史聪也认同胡海天这种投降主义的论调。
　　“可是，我们丢了的尊严却再也捡不回来了啊！”我猛不丁的插上了一句。
　　“什么？”三人没有听清。
　　“跪着求来的合作，将来还会有站起来的机会吗？！记得我们课堂上学习的满洲法典吗？在东北，那个所谓的满洲人民建立的满洲国，日本方面对外宣传，这仅仅是在他们帮助下，满洲人自主自强建立起的全新国度，还拉来昔日的小皇帝溥仪成了他们的帮凶和遮羞布，可事实上呢？日本人有日本人的法律，中国人有中国人的法律，可遇到中国人和日本人产生的矛盾冲突，却两种法律都不必遵守，只需要尽全力维护好日本人的利益就行了！中国人的排位，二等？三等？还是更低等？你们看看现在的满洲，难道不能想象未来的中华嘛！？”
　　短暂的沉默后，胡海天满不在乎的断言：“切！谈什么三六九等，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三六九等从古至今放眼世界，都是普遍的真理，就说我们现在生活的日本，贵族和贱民之间的差异还不是泾渭分明吗？现在的日本如日中天，我们矮人一头虚心求教又能如何？想当年人家也是俯首称臣卑躬屈膝才换来今天的强大！这个世界，强者为王，你要是真是一身本事，人家也必然对你客客气气的！就像和我们一道来的孙大鹏，人家的父亲响当当的德商代言人，德国上下对他们一家子都礼敬有加，日本方面更是奉为上宾，大鹏的学习风度也是有目共睹的，那时候还没毕业就许诺说将来可以让他在中日合管的市政厅中选择自己感兴趣的领域做个局长，看看人家这待遇，脸面都是自己给自己挣得，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低得下头才能直得起腰！”
　　旁边的史聪表情突然有些不对，眼神似乎有些挣扎，手也开始止不住的颤抖，他将面前的杯子斟满，一杯酒过后，神情才稍稍安定。
　　“史聪，你和大鹏是同乡，你说说，这事情是不是就是这个理儿！”
　　史聪目光有些闪烁，犹豫了下，陪着笑脸道：“就是！就是！毕竟在人家地头，做人做事，我们夹起尾巴那是应该的！”
　　“这不就对了嘛！就说这志愿意向表，别看现在只有台湾、满洲还有些个沿海城市，将来的形势啊！整个中国都要和日本方面进行深度合作，不可战只能和，晚和不如早和，接受现实，这才是正途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