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杨锦书送温芸回家，公车站往温芸的住处还有一段距离，他们拉着手在稀稀落落的路灯下面明明暗暗地走，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到了公寓楼下两个人都依依不舍，在苗圃里的长椅坐下。长椅离最近的街灯很远，几乎被黑暗掩藏。
　　“你有没有觉得我们还缺点儿什么？”温芸问。
　　杨锦书好像知道，但不确定温芸想的也是自己想的，“什么？”
　　温芸脸向他凑过来，停在他的肩胛旁，但没有挨着。
　　杨锦书心里一震，侧转身对着温芸，稍微低下头也迎过去。大约是没有经验，以及夜色的缘故，他们脸先碰上。温芸哎呀一声，偏了偏头，嘴唇和杨锦书的嘴唇飞快地碰了一碰，立即就转回去，挺直身子坐好，面朝着前面。
　　“你难道没有吻过女孩子吗？”温芸有些愠怒地问，实际上或许踌躇满志。
　　杨锦书大学时吻过一个名叫李赟的女同学，但那时的情况和现在很不相同，何况好几年过去，那以后他的确没再吻过。
　　“那又怎么样？”他反问。
　　“我如果太主动了，你会不会瞧不起我？”温芸又问，幽怨的。
　　杨锦书侧身伸手扶住温芸的肩，在吻下去之前他犹豫了一下，觉得这并非太自然的举动。黑暗帮了他一把，他低下头找着温芸嘴唇的位置，冲锋一样紧紧贴上去。
　　他们只是嘴唇相碰，杨锦书知道有舌吻这件事，但那真是没有经验的了。
　　即便是这样，嘴唇轻轻摩挲的滋味也很好，他可以感受到温芸的娇柔与胆怯，有点甜甜的味道，令人不舍离去。
　　“好了，你学得挺快。”温芸推开杨锦书，眼神躲闪地说。
　　“***节，你有安排了吗？”杨锦书坐回自己位置，面朝着空旷。
　　“没有，你呢？”温芸干脆利落地答。
　　“我想请你和我一起去北京，到我家看看。”杨锦书刚刚才涌起这个念头，不假思索地说出来。
　　温芸怔了一下，“你想干嘛？”
　　“就是让我爸妈看看你，你也认识一下我爸妈，你看可以吗？”
　　“这太快了吧，我觉得……我还没准备好。”温芸吃吃地说，倒不像不情愿。
　　杨锦书继续劝了两三句，温芸只是不肯，说她在***节愿意和杨锦书外出旅游，但最好别现在就见父母，那太郑重，也失败不起。
　　“你是不是觉得我来自很保守的地方，和我上床之前应该先见父母？”黑暗里温芸微笑着问。
　　上床，杨锦书被这两个字羞红了脸，心脏猛烈地泵动，心头分不清是恼怒还是冲动，脸上维持着平静，“没有。”
　　“我们还很不了解，我宁愿了解你更多一点之后，再谈见父母的事。”
　　“还要怎么理解？”杨锦书下意识地问。
　　“我们可以先住在一起一段时间，看到底合适不合适，不合适就分开，合适的话再说后面的事。”
　　杨锦书心里闪了许多念头，每个念头都是疑问句，他既没问出来，也没法自己答，只哦了一声。
　　“我的室友在，不合适让你上去，但我的房***后就到期了，那时候，我们可以找个房子一起租。”温芸说道。
　　这是杨锦书心头的问题之一，他没问而温芸自己说出来，这让他又一次心头砰砰跳脸发烧，“是要两室一厅，还是一室？”
　　“都可以。”温芸的回答解开杨锦书另一个疑惑。
　　第二天他在网上找新的住所，看得满意的便发给温芸看，温芸却说不及，不如规划***去哪儿玩的问题。
　　《战国4》的开发已经进入到常规当中，日程排得极满。天意工作室安排了在11月7日做一次版本整合，倒推回来显然整个十月一定是要满负荷运转；他们是如此，檀渊工作室进度还在他们之后，自然更要紧张才对。杨锦书检查了整个工作表，才发现***节其实只放一天假，除了深圳本地之外几乎哪儿也去不了。
　　“那就哪儿也不去，就窝在家里。”杨锦书很气，温芸倒是无所企求的态度。
　　七楼的财务三不五时地打电话问杨锦书，《大剑》七月的分成款怎么还没有打过来，发票明明都已经开过去了啊！
　　杨锦书只有说他再问问想玩平台，挂了电话给谢谷打过去。谢谷总说在走内部流程，过几天就能打款过去。过几天了好几回，差不多又一个月过去，眼见九月都快要轧账。财务谢琴亲自跑上楼来，逼问正在调代码的杨锦书，出主意说让他再跑一回广州。上一次他亲自跑一趟对方就把发票收下，这回去非要对方打款，否则就赖在那儿不走。
　　“别闹了，就算要像农民工讨薪一样要钱，也不是我去，你出门左转去雇几个农民工，我这儿还写代码呢！”杨锦书没好气地说。
　　“雇人也是你雇，你们是《大剑》的项目主体，我们是支援服务部门，没有预算。”谢琴一摊手，同样坚定。
　　“那你去找段总，由段总解决！”杨锦书头疼欲裂，几乎要拍案而起。
　　“就算找段总，也是你去找！”谢琴毫不相让地坚持。
　　杨锦书知道《大剑》签给想玩平台，想玩平台先付给天晨网络四百万签约金，他自己分得八千块的产品上线奖金，别的人分多少他不知道，总之肯定大头在陈一晨和几个先前的核心成员身上，他对这个没什么不满的；但《大剑》上线情况不好，显然责任天晨网络应该付相当部分责任，但现在却好像自己什么错也没有，坚持合同办事，这不符合他的观念。
　　谢谷在招待他那次说实际上想玩平台两个多月下来广告费就投了一千多万，还有一百多万的活动物品和现金奖励，收入一千五百多万，按合同要分给天晨网络将近四百万，分过之后他们等于一分钱不挣，还要额外支付两个月几十个人的运营团队工资一两百万，同期却让天晨网络给挣了四百万，这也太过分了。
　　杨锦书没法辩护这是想玩平台自身运营不力，因为他早知道这是产品的问题，不是产品有问题天晨网络也不会交给别人来运营。如果天晨网络自己运营呢？或许投入会少一些，亏损也会少一点，但整个项目会更快陷入灭顶之灾中。
　　“再等等呗，他们应该确实就是资金比较紧张，等宽裕了就会付给我们。”杨锦书说。
　　谢琴瞪着杨锦书看，“现在去催，能抢救一点是一点，晚了连渣都不剩！”
　　“要催你去催，别再找我了。”杨锦书打内线电话请来陈一晨，把谢琴推给他处理。
　　第二天段泽晨召开《大剑》项目工作会，有杨锦书项目组几个人，公司法务梁金奎，陈一晨，王昊。
　　“想玩平台看起来不想付我们分成款的意图也很清楚的了，这个不能怪锦书，锦书是技术人才，我们把技术人才送到财务催款上，这不是他的错，是我的错。”段泽晨开宗明义地罪己。
　　杨锦书坐在下面，心里本来预备了许多话，被段泽晨开头几句全驱散了，欣慰得意兴彷徨似的。
　　“想玩平台其实从上个月起就已经停止广告投放了，接下来即便他们还开新服，我估计收入也不会很多，大头在前面，后面的不重要。现在我们的关键是要在法律层面卡死它，逼迫它立即支付前两个月分成款，后面有没有，有多少，我也不是很在乎了。”段泽晨接着说，目光挨个地看与会众人。
　　“我没意见，这当然好了。”陈一晨表态道，不温不火。
　　“我也没问题。”王昊接道。
　　杨锦书以为自己也要跟着表态，他当然也没问题，还来不及开口。
　　段泽晨先说道：“我们不能被动地等他们良心发现付我们分成款，必须要主动出击。所以我考虑两个方面，一是公司打算起诉对方，要求对方按时履约，否则就是解约赔款，反正我们没什么过错，打官司他们一定输；另一个就是他们接下来再申请开新服，我们不允许它开了，当然，这需要配合诉讼程序，提前给予他们知会。没问题吧，王昊？”
　　“没问题。”王昊答道。
　　“所以，《大剑》项目组现在没什么任务，我看就正式解散吧。锦书，你的《战国4》前端编程任务很重要，这下你可以专注地投入到你本职工作中去了；咱们这次把《战国4》好好地完成。”段泽晨脸上不带着一丝笑容。
　　杨锦书不喜欢这个决定，段泽晨先肯定他不积极地去催款没什么错，但最终惩罚到了他头上，他收获了一番空喜欢，能说什么呢？
　　他在想要是爸爸在这个处境上，会不会敢于站出来为想玩平台辩护？当然了，这不是因为谢谷要招待他去某个场所。
　　实际上他拒绝了，这一点天知地知好几个人都知道。
　　开完会回到工位上，他给温芸发了一条RTX消息：“《大剑》项目组撤销了。”后面附着一个难过得哭起来的表情。
　　过一会儿温芸回消息过来，“这下你可以稍微轻松一点儿。”一个拥抱的表情。
　　“这代表我们的第一个项目完全没指望了。”杨锦书说，等于在说他当项目经理不是因为虚荣，而是希冀挽狂澜于万一；这是灵机一动想到的。
　　“希望这一个能有好的结果。”温芸说。
　　这一个，当然指的就是《战国4》；她知道项目组所有人都不情愿做这个项目，包括她自己，因为不是他们想要的，而是上面强行安排下来的。
　　《战国4》美术任务量很小，绝大部分美术资源都直接取自天意工作室的《战国3》，温芸自己的工作不过是调整UI，是为檀渊工作室有自己的美术处理能力，而不至于每有调整都必须返回天意去做；她能胜任，没什么问题。
　　和美术的松散恰成对比的是程序，客户端和网页前端所采用的程序完全不同，《战国4》等于完全重写代码，杨锦书又是头一回用Flash做如此大的工程，还要带两名实习生，忙碌得无以复加。
　　甚至他也会感激《大剑》的相关工作从他身上移除，这样他可以稍微多点时间和温芸聊天，看看网页，放松一下。
　　他按策划部提供的设计，参照对应功能在客户端程序上实现的逻辑重新用Flash编写代码，工程量巨大，总算比他直接对着策划文档要思索结构和逻辑要省心一些，出错也更少。
　　但是——当策划部提供的设计文档和客户端程序不一致的时候，他顿时糊涂，不知道到底哪个是对的，好一会儿才从思绪的泥淖中爬出来。。
　　“飞帆，你过来看一下。”他用内线电话呼叫陈飞帆到他的工位。
　　不一会热陈飞帆过来，在他身边坐下。“什么事儿？”
　　杨锦书手指着客户端程序代码，另一边手指陈飞帆的策划文档，“你没按天意那边的策划在改吧，怎么完全不同？”
　　陈飞帆满不在乎地看了一会儿，“是不同啊，他们的原始设计不合理，我们当然要按我们理解的合理来改。”
　　杨锦书本来期待着陈飞帆承认是他自己搞错了，退回改过重来就好了，孰料陈飞帆指责天意工作室的策划案是错的，要按这边的设计重新写代码。
　　“不是，你要搞清楚，你改了这一处，不是只有这一处要改，是所有地方全都要改，这不是几天十几天的工作量，这是全局性的变动。飞帆，你是个老策划了，不会不知道这个吧？”杨锦书既疲惫，又为难地说道。
　　“他们的设计是针对客户端玩家特性的，我们不同，我们是网页游戏，怎么可能按同样的逻辑来处理PK的玩家分组？这想想也不可能吧，而且，我们之前提交的文档里没有涉及PK分组规则的，有也是以后的。”陈飞帆说道。
　　杨锦书明明记得前面已经处理过的两个功能里都含有这部分相关的内容，只是一下子想不起，要翻检没那么容易。
　　“段总不是定性我们就是天意的外包吗，改他们的设计，出了事就是我们的责任，没出事也没我们的功劳，何必要那么辛苦一个个地去改？”杨锦书说出来就觉得自己俗气，顿时发虚。
　　陈飞帆打电话唤来陈一晨，把杨锦书的疑问说给他听。
　　“我们总不至于没原则到这种地步吧，锦书！”陈一晨说道，乜斜看着也赶过来的吴征。
　　吴征是杨锦书叫来的，他想请吴征来证明这个改动将会如何撼动整个程序架构，不是从策划的角度论证，而从程序的角度。
　　“这需要在所有场景都加入对用户的等级判断来调用禁止PK的组件，效率先不说……玩法上也不可能，保护低等级用户变成了低等级用户很可能占有优势，那我们还要等级干嘛，不如全都是一级号，菜鸟互啄更好，你们不是在搞笑吗？”吴征听完杨锦书描述，立即语气激烈地说。
　　他还没说完，杨锦书已经被说服了，陈飞帆的这个改动是蓄意的，这多半……
　　“菜鸟啄你妈，你什么东西，对我这样说话？！”陈一晨大吼，一拳挥出，打在吴征下巴。
　　杨锦书目瞪口呆地望着身材高大的吴征抓住陈一晨肩膀，毫不示弱地一膝盖顶在他肚子上，两人扭在一起带动着桌子椅子整天价响，旁边的人要分开他们也做不到。
　　又或者场面不是这样，陈一晨说的其实是：“你一个程序员，跑来指导我怎么做策划？”
　　是嘲讽，但不失分寸。
　　“你几百万流水的策划啊？想改四千万流水主策做的东西。”吴征说的不是他自己，而是《战国3》的主策，资历极厚。
　　“我顶你妈！”陈一晨终于绷不住，一脚踹在了吴征肚子上。
　　这次是真实的了。
　　吴征猝不及防向后倒去，撞飞一把椅子，横斜着摔倒在地上，狼狈不堪，陈飞帆赶忙帮助还要扑上去的陈一晨，连不迭地说：“老大，别打了。”
　　杨锦书懵懂地看着这一切，不敢相信这是自己惹出来的，或者陈飞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