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万福身边坐着一个男人，面目中透着痞气，衣着也相对土气，两根手指夹着烟卷，言谈举止都显得不拘小节，那人便是柳大川。三人之中，冯万海和柳大川都比较健谈，唯独冯万福有些来得勉强。他的心胸不算宽广，面对自己昔日的竞争对手，他很难以一颗平常心来面对，但是又碍于面子，因此他自己觉得十分别扭。三人此次来到国福肥牛，是应柳大川之邀，谈一谈即将一起合作的生意的。
　　三人的准备也各有不同，冯万福在来之前，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单纯地有些抵触情绪。冯万海可是做足了准备，整整一白天，他都在分析，柳大川究竟会以一个什么姿态来谈合作。
　　“万海，万福，来，走一个。”柳大川举起酒杯，跟冯家兄弟俩先后碰杯，然后一饮而尽。冯万福也跟着一口干了，冯万海喝得稍慢一些，但也毫不示弱。
　　“万海，你那炊具厂……唉。”柳大川叹了口气，“我听朋友说了之后，真是心疼，你几乎把这辈子都搭进去了，结果却是这样，实不相瞒，我家现在用的还是你那个牌子的。”
　　“趁早换了吧。”冯万海苦笑一声，“那些东西现在已经过时了，连我都不用了。”
　　“不换，用着挺好干嘛要换，这可是咱哥们儿自己的心血啊。”
　　柳大川抬高了嗓门，倒是让冯万海有些不知所措了。于是他只好改变了戏谑的口吻，一本正经地说：“没办法，时代在发展，科技在进步，中国的大门已经敞开了，有些东西就该被新事物取代，这是一股挡不住的趋势。”
　　“话是不假，既然时代发展了，咱们东北人也应该跟着发展，曾经咱们的底气那么足，可是现在怎么样，我那几个原来的狐朋狗友，有几个去了南方，一个个现在混得人模狗样的，反倒是咱们这些扎根东北的，反倒成了土老冒，我不服气啊。”
　　柳大川先声夺势，意在拉拢冯万海。他也确实做到了，冯万海听了这一番话，对柳大川的印象稍微有些改观。可是，这一席话在冯万福看来，可无法接受。冯万福觉得，柳大川所谓的人模狗样，无非就是赚了几个臭钱。那些人他是见过一些的，那些没有信仰的人，已经完全被金钱掌控，金钱在玩他们，而他们却还误以为能将金钱牢牢地掌控在自己手中。冯万福不觉得改革开放有什么错，这就像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而他是党员，所以如果国家让他下岗，他会义无反顾。而不会像那些借着社会转型期间，靠着偷鸡摸狗，假公济私的“有钱人”那样，穷得只剩下钱，想证明自己的社会价值，可是拿不出半点利国利民的成绩，只好把自己的钱炫耀出来，以此来证明自己此生还有点追求。
　　冯万福在一旁闷闷不语，却又不能表现得太露骨，只好一杯接一杯地喝闷酒。柳大川和冯万海并没有注意到冯万福的情绪，依旧在一旁解读自己对东北发展的看法。
　　“其实，万海炊具厂到头来是这样一个结局，我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冯万海摇了摇头，意犹未尽地回忆着自己的奋斗历史，“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内心就开始膨胀了，在事业上不思进取了，却不知商海无情，不进则退。”
　　“万海，这也不能全怪你，东北的发展在计划经济的年代，那确实是这个。”柳大川说着竖起了大拇指。“但是改革开放之后，咱们这的发展确实不行。”
　　“的确，信息滞后，人才流失，一些人虽然有钱了，可是自己有钱又能怎么样，这些人根本就没有任何企业家精神。”冯万海说着有些无地自容，因为他自己也曾一度陷入骄傲和自满当中。
　　“哥，你这话说得有些道理。”许久没有开口的冯万福想了想说，“东北的老板，是老板的身份，小农的意识，你就看这些人赚了钱就开始大手大脚花钱的行为，这就像几辈子被地主打压，一旦翻身，自己做梦也要当一把地主，开始压迫别人，整天就想着往自己的小金库里捞钱，而不是想着把企业做强做大，让更多的人过上好日子。这样的老板，顶多算一土大款，即使穿金戴银也摆脱不了一个土字，要说企业家，还真是可笑。”
　　“万福，你这话不假，但是太理想化。”冯万海点起一根烟，吸了一口，“中国人的封建思想根深蒂固，尤其是东北这片土地，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农民推翻了皇帝，自己再来当皇帝，求老天保佑的往往是那些做了亏心事的人，这就是在你我的血液里流淌着的阻碍我们发展的东西。难道你当上厂长之后，你的内心没有膨胀，难道你没有品尝糖衣炮弹的滋味。”
　　“哥，你这话就有点过了。”冯万福有些不服气，“自从我当上厂长，职工的事情我有哪一件没帮他们解决，大川的医药费我给没给报，我的工资也没比其他人高多少，但是我可以拍着胸脯保证，我没拿单位的一针一线，没占公家便宜。”
　　“大川，咱们还是来谈谈以后的打算吧，你说的这个人，他是什么身份。”冯万海直截了当地问。
　　“我一个好哥们儿，头几年在外地发了点财，现在想回来做些买卖，这不就求着我给他介绍点资源嘛，”
　　“那他想做什么，做企业，还是做生意？”冯万海稍微提起了兴趣。
　　“做企业，倒是谈不上。”柳大川似乎不想隐瞒，“我跟他私下聊过，这几年东北这边有钱人越来越多，咱就想办法做些给那些大款服务的行业，保准挣钱。”
　　“服务行业。”冯万海想了想，“就像开饭店。”
　　“差不多，不过别干饭店，干饭店太累，还挣不了几个钱，要干咱就干洗浴。”
　　“不行，不行。”冯万海摇着头说，“洗浴做不大，那只是地区性的产业，发展到一定规模就没法在扩大了，你看哪个洗浴能开遍全国，就连走出一个城市都不太可能。”
　　“我觉得洗浴可行。”冯万福插嘴说，“现在的一些洗浴都挺火的。”
　　“那也只是昙花一现，不信你就等着看。”冯万海轻笑一声。
　　“我说你兄弟俩先别争，听我把话说完嘛。”柳大川把那人的话背了下来，“我那哥们儿在东莞待过一段时间，认识几个在当地开洗浴的东北人。就像刚才万海说的那样，咱们中国人几辈子受穷，抵御不了糖衣炮弹，只要一有了钱，马上就得得瑟。为啥呀，你说现在那些有钱人，他们那钱是怎么来的，虽然我说不好，但是肯定有很多不是正道来的。你指望着这帮人能有什么比花钱摆谱更高尚的追求，我呸！他们得花钱，不花钱怎么能让别人知道他有钱，不花钱怎么能体现出他们跟别人不一样，不用钱来包装自己，这帮人可能连扫大街的都比不上，人家扫大街的还为这个城市的干净卫生做出贡献了呢。”
　　“人的价值本来就不能用金钱来衡量。”冯万福说。
　　“万福，今天咱们不讨论人的价值，咱们就讨论怎么挣钱。”柳大川说到兴起，又借着醉意，打断了冯万福的话，“南方有钱人多，这就是越有钱就越有钱，想挣钱的也往那边扎堆，他们就得应酬，得谈生意，得结交更有钱有势的人，这就需要消费，需要娱乐，你别看这帮有钱人精明，往自己身上花钱，那可跟洒水一样。”
　　“大川，就算你说的这些是真的，那也是在南方，放在东北能行吗？”对于自己说不准的事情，冯万海也只好虚心请教。
　　“你看现在大街上，什么奔驰宝马，不也有的是，商品房不也到处在卖，你放心，东北早晚也得走南方的路线。”
　　“的确是。”冯万海默默地点了点头，“只是，我还是觉得娱乐行业不是一个能够长久发展的行业，这个行业的特点就是风水轮流转。”
　　柳大川好话说了一火车，也不见冯万海拿定主意，只好劝说：“万海，好好考虑考虑，现在就是这样的时代，所有人都往钱眼里钻，管他什么行业，想想你当年牛逼的时候，那是多风光，虽说厂子黄了，但咱可以东山再起啊，将来咱把这洗浴发展成当地最大，不也是威风八面嘛。”
　　冯万海听着柳大川的话，的确不能无动于衷。但是他强烈的自尊心却不甘心做一些只为那些土大款服务的事业。想当年万海牌炊具走进百姓的厨房，为百姓的好日子锦上添花，他是打心里觉得光彩。可是洗浴这种行业，再大又能大到哪里去呢，别说走不出一个城市，就是想走出一个区也难啊。
　　三个人不再讨论未来的事业了，转而聊起了当年各自年轻的时候，厂子里发生的事，以及那些曾经一起工作过的人。冯万海早早下海了，在国营企业的工作记忆，自然没有留下多少，只好坐在那里，听对面的两个人说，时不时地插一句嘴。忽然，他想起了一个人，那个人跟自己的弟弟，当年有着扯不清的关系，即使在厂长的竞选中，那个人也起到了很关键的作用。于是冯万海开口问：“万福，你现在还跟那个小潘有联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