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分配至观峨乡中学刚好一年，区教育局调我去乡政府搞扫盲工作。乡党委李书记找我谈话，说观峨乡是山区，村民居住分散，扫盲这一块，工作不好做，遇到什么问题，不妨直接向他汇报。他还专门安排一间办公室，写上“扫盲办”的牌子挂在门口。
　　最先熟悉的是张小静，她是林业员，最喜欢到我办公室来。“齐主任好。”她一个立正，就差点行军礼。“我是老师，不是什么‘主任’。”我对她说。“啊呀！还不叫主任，他们都这样说的。”她说着，一屁股坐在长木椅上，“你一个人就一间办公室，我们农经、林业三个人才一个办公室呢！”“我‘主任’，我特殊，行不？”我笑着说。
　　这张小静，天天跟她见面，对她的长相总是讲不具体，只觉得她个子较高，皮肤不好，脸上好像有痘点。她大洒不拘，性格张扬，跟“小静”实在不符。
　　观峨乡中小学在一起，吃水全靠乡政府旁边的一个小水塘，一条铁水管，翻坎越地延伸到了学校那边。这个星期天，没回家的老师都过来淘水塘——再不修整一下，恐怕要不了多久就没水喝了。
　　几个人在塘中挖，十多人在塘坎上将淤泥往上拉，还有好些人围着塘看闹热。“刘老师，把装鱼的桶递过来，我捉了一条大黄鳝。”我从泥浆里把它抓起来，仔细一看：“哎呀！蛇，是蛇！”顺手将它扔到了塘坎上。
　　“啊呀！”一声尖叫，只见塘边有个姑娘往后一跳，差点儿就掉下玉米地，接着便是一阵欢笑声。
　　塘坎上有老师在打蛇，口中在念叨：“你还在我们塘里洗澡不？”这姑娘经这一吓不敢靠近水塘，只见她面颊绯红，一副欲哭的模样。
　　“齐老师，刚才那是我侄女，她来找你领我们村的扫盲书。”吴老师跟我说。我再仔细一瞧：这姑娘身姿迷人，皮肤白皙，弯弯的眉毛，弯弯的眼睛，像弯弯的月亮。在此穷乡僻壤，恐怕难得一遇。“吴老师，我刚才的确以为是鳝鱼……”我好像在陪罪。
　　回到扫盲办公室，我从文件柜里拿出扫盲书籍。吴老师陪他侄女进来，他介绍说：“这是齐老师，乡政府的人都叫齐主任。”然后又向我介绍他侄女：“这是我侄女，叫吴玲，高中毕业后在家，村里让她负责扫盲。”之后，吴老师回学校去了。
　　“这扫盲不好做呢，你有准备吗？”我不正视她，佯装翻着抽屉说。“我想过了，一个组找一个人负责，我们组就由我。”她的表情平静而自信，与水塘边的“姑娘”判若两人。
　　“哎呀！吴玲，你在这儿。”张小静跳跃着，差点儿把吴玲抱起来了。“我来领扫盲书，早知道你上任了。”吴玲说。“我就盼你来玩呢！走，去我办公室。”张小静拉着她去了。
　　我拉开抽屉，拿出笔记本，查各村领扫盲书的情况，忽然发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齐主任，请原谅我的冒昧，你有女朋友吗？如果没有……。”落款是“小静”。她省略什么呢？我心里如天空凝固的云，因为她的外表，委实没有引起过我的注意。这才跟她接触多久……也许她在学校，就喜欢写情书吧。我拿起笔，在纸条的背面写上：“我已有女朋友，在闵江城。”
　　事隔几天，吴玲来找我补扫盲书。我问她工作进展如何，她告诉我说，得力于村干部的支持，每个学员参加一次学习，就补助十元钱。我告诉她，这也是乡党委的任务，村里不得不支持。“不过，还是钱有办法。”我感叹。
　　吴玲问我张小静在哪里，我告诉她午饭后下村去了，有人乱砍乱伐，乡长、治安员都去了。吴玲跟我讲，他们村有钱，就是靠卖树木，不过是经过批准的。说到小静，她给我讲起公招林业员的事：
　　观峨乡招一名林业员，这是区政府统一安排的。虽是公开招聘，但限本乡人。通过考试她成绩第一，张小静第二。没想到还要面试，两项成绩相加，才能最终确定录取谁。这下，吴玲没底，赶快找他叔叔吴老师想办法。吴老师跟教育局关系还不错，局长也到他家钓过鱼，每年种的苹果、梨、柿子给局领导送得也不少。局长为他侄女面试的事也尽了力，专门给负责面试的人打了招呼。没想到的是，你有关系，别人就没关系？关键看谁的关系硬。结果是张小静被录取，把面试成绩相加，比吴玲多出三分。这愿不得谁，大家都在“走后门”，所不同的是，张小静的表哥的未来的老丈人是区委书记。这内情是乡里的李书记跟吴老师一起喝酒时，不慎透露出来的。李书记还劝吴老师，这是命中注定，谁料人家有这样硬的关系呢。
　　“如果有比区委书记大的官打招呼就好了。”这是吴玲自言自语。张小静当上了乡的林业员，对吴玲格外热情，好像根本没有那回事。
　　吴玲还说，张小静的舅舅就在他们村，那家的人也不好。去年她舅妈跟吴玲的妈吵架，说吴玲家的坟山压住她家主坟，晚上就拿钢钎把她家的两座主坟给钉了几个洞。张小静在区上工作的表哥回家，吴老师心想，他知书达理，找他评评理，得到的回答是：***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一个巴掌拍不响。吴老师真是打不出来的喷嚏。
　　吴玲接着说，村上的人都说她家的地穴好，堂屋正好落在大佛的肚子上，只要到对面山坡
　　看，那座山越看越像一尊佛。
　　“你到对面山上看过？”我问。
　　“是啊，你不信，你去看。”吴玲稚气的样子。
　　“嗯，可能是你们的地穴好。你看，你叔叔也在教书，你哥哥在读大学，你父亲也在外当工人，你们一家人都不错。不过——”
　　“我知道你想说啥，你不要说，你想说我？”
　　“你也不笨啊！”我有意夸她，“你不是考了第一吗？只是……”
　　“只是我的运气不好。不过，我读高中时，语文、数学都不错，只是外语，太糟糕。要不然，不会在这里。”她的面颊绯红。
　　“你为啥不补习呢？”我问。
　　“我妈说，让我爸早点退休，我去接班。还不知退休接替以后还行不？其实我从小的理想是想当一名小学老师。”
　　“有招代课老师的机会，你可以争取嘛。”
　　“嗯。我叔叔说过有机会他会想办法。”
　　伙房的任师傅在通知吃晚饭，我对吴玲说：“张小静还没回来，你在这里吃饭嘛，我打饭去。”
　　“不，再耽误时间赶不回去的。”她起身要走，我说送她下山，她没反对。
　　下了一个山坡，我没返回的念头，又翻上一座山梁，她说已经要到家了，她指给我看，我心不焉。她说房前柿子树，房后榛子树，还有栗子树，然后左边叫什么树，右边又叫什么树……我全然不知。我的心思全在她粉红的面庞，白皙的肌肤，还有那身后优美的曲线。
　　“我不送你了。”我两腿酸软，坐在地上，好像不能自己。
　　“你赶快转去，不然天会黑。”
　　她走到拐弯处，又回过头来说，“以后跟我叔叔到我家来玩。”望着她的背影，我的心在叹息：她为啥不出生在城市……穷乡僻壤，美丽无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