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腊梅向外看了下天，老聂安排好了，从后山走。中午李大爷就来，就是那天带路的那个人。收拾东西吧。
　　东西收拾好了，李大爷还没有来。两人坐在炕沿上等。
　　赵腊梅说，你把锅魁吃了吧，路上有劲。
　　刘大松说，留给你们吃吧。
　　赵腊梅说，这都是留给你的，本来有九个呢。
　　刘大松把锅魁往饭盒里放，说是回去让大家也尝尝。盖上盖了，又打开，拿出一个递给赵腊梅，你还没吃那吧？
　　赵腊梅笑了，也没推让，接过来一掰两半，来，一人一半。
　　刘大松迟疑了一下，接过来，一人一口地吃了起来。好吃，好久好久没吃白面了。
　　赵腊梅一边细嚼慢咽，一边评论，不如以前的好吃啦，料不如从前，手艺也差点。作锅魁最好的那家店，在打仗的时候炸掉了。你听说过一九六旅姜旅长守原平的事吗？
　　刘大松说，听说过，守了十天，一个旅差不多打光了，姜旅长也阵亡了。
　　赵腊梅说，师傅不是死了，就是走了，他那手艺真叫好。
　　刘大松问，你是原平人？家里人呢？
　　赵腊梅说，鬼子还没来的时候，父母就去兰州了。家里的房子在原平镇里，打仗的时候，鬼子占街这边，咱们中国军队在那边，隔着街打，全烧光了。我没回去过，打完仗别人去看过。
　　刘大松问，家没了，你住哪？
　　赵腊梅说，跟着政府走，走到那住那.这次被精简下来以后，一直住在干妈家里。
　　刘大松没听说过兰州，更不知道在哪里。赵腊梅问，你家乡是河北哪里？离这有多远？
　　刘大松说是霸县，有八百里吧。赵腊梅说，兰州从这往西，直着算有一千多里，走起来更远，比离你家远。
　　刘大松问，你以前在家做什么？
　　赵腊梅说，读书，二十六年正好读完中学，要不是鬼子来了，就去太原读女子师范了。
　　刘大松接着问，读完书呢？
　　赵腊梅说，那个时候的想法，在太原找个心爱的人，找个小屋子住下，找个学堂做教师。我以前可想当教师了，崞县的女教师多的一个月能挣到八块大洋，太原也许能更多一点。我画画不错，能教小孩子。我还会绣花呢。我们这里的风俗，姑娘出嫁要穿绣花鞋，我绣的好，人家就找我来绣。我绣一双，人家送我一双鞋。从财主家换了不少鞋，他们就说我老跟财主家的小姐混在一起。
　　刘大松问，我走了以后，你们怎么办？
　　赵腊梅说，老聂都想好了，这条沟三个小村子，一共三十六户九十八口。打仗前有一百多口，原来的地够种，以后也不用交粮。对，告示上说，打仗的时候，把房子全烧了，人死的死逃的逃，没有人啦。不但不交粮，以后还不出公差呢。你在根据地，你们那里老百姓的负担是一的话，我们敌占区这里是九，丰收年也没法活。以后不交粮，养活他们几个人没问题，再说他们也下田种地。
　　刘大松从话里听出了话音，那你呢？
　　赵腊梅说，我天黑前就走。
　　原来老聂从炮台救出来的交通员带来的指示，是召集一批干部去培训学习，其中就有赵腊梅。
　　刘大松挺高兴，是去兴县，还是去河西。
　　赵腊梅说，是去县里。
　　刘大松低头想了想说，老聂走了，要有人带头呀，你不如就留在这里吧。
　　赵腊梅淡淡一笑，这回是你来劝我了。你是知道的，最近干部损失大，需要人顶上去。
　　刘大松又说，我们护送过几次干部的家属去河西。
　　赵腊梅愣了一会儿，明白了刘大松的意思。以前是有人看上我，一个牺牲了，二十九年的时候，刚认识几天。一个被捕了，现在还在太原的大窂里，是我的上级。一个叛变了，不说他了。一个调走了，是你们部队上的，就见过一次面，给我送过几次东西。后来跟着部队去河西了。部队出发前，捎过一回信，说如果我愿意，三天之内去找他结婚，一块去河西。我接到信的时候已经是第五天了。一个妥协了，我们一起工作过。我回家的时候，他来找过我。他说他是自己干不下去了，我是人家不让干了，谁也别嫌弃。他愿意陪送我去兰州。他那个人吧，文文静静的，字写得可好啦，也会画画，还会作诗，很会关心人，以前当教师的时候很招人喜欢，特别符合我以前想找的人。经他一说，我还真动心啦，要是那个送假信的再晚来两天，我真可能就跟他走了。
　　刘大松问，现在不想了？
　　赵腊梅叹了口气，不想啦。
　　刘大松问，是因为山门村的那个？
　　赵腊梅说，不全是。你记得咱们认识的时候，我从村子跑出来。出来前，我说能给我颗手榴弹吗？碰上鬼子我就跟他们拼了。一个小战士给了我那个手榴弹。他对我说，姐，给你。没事，有我们顶着呢。用不着的。看他那样吧，也有十六七，比我小好多呢。他要去为我们死，我却要转身跑了。当时心里可不好受了，又没办法。道理谁都明白，论到你顶上去，就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论到你跑，就跑快点，别让人家为你白白牺牲了。
　　快到中午，李大爷来了，还是背着绳索。
　　那把小刀样子不错，刘大松满喜欢的，只不好带，而且也不好用，就留在桌上，不要了。赵腊梅指着刀柄说，你看这上边的字，公道剑，阎锡山赠。在山西的军队里，大官才有呢，我哥都没有。
　　刘大松问，你哥在晋西南？
　　赵腊梅说，一个在骑一军，一个以前在决死三纵队，后来跟人家走啦。
　　刘大松见边上还有些小瓶小罐的非常好玩。赵腊梅说，忘了跟你报告了，这也是那二狗子头送的，头上抺的油，脸上擦的粉，这个是涂嘴的。
　　刘大松说，你用上一定很好看。
　　赵腊梅说，你到是满会看人的，鬼子没来的时候我用过。现在用不上啦。这东西不是很好搞，可以跟财主家的姑娘媳妇换东西。
　　上山途中，李大爷问刘大松家里都有什么人，刘大松说，来山西的时候，父母都还在，一直没有音信，这会不知怎么样了。
　　李大爷问，家里没给你说个媳妇吗?
　　刘大松说，本来要说一个的，打仗了，就耽搁了，后来我就出来了。
　　赵腊梅打趣道，你赶车在外边跑的时候，没有什么相好的？
　　刘大松脸红了，哪有那样的事。
　　赵腊梅不依不饶，我们家的车把式总是说，他跟大车店的老板娘怎么着，跟人家姑娘怎么着。
　　刘大松说，我学赶车，就是想能出去看看，保定府呀，北平城呀，天津卫呀，这些大地方，长长见识。听我爸说，我们家以前也是山西的，大清朝的时候才到河北去的，那个时候咱们是老乡。
　　赵腊梅说，听我爹说，我们以前是江淮那边的，清朝的时候过来守关的。
　　到了一处山顶，李大爷向西方一指，那边就是芦芽山。下去后，最难走的就是这个坡，下到沟底就没事了，天黑前要走到那个村子，不要在山里过夜，山里有野兽。
　　刘大松问赵腊梅，你的手榴弹呢？我给你换一个。
　　赵腊梅看了一下刘大松的手榴弹，四枚个个不一样，她想要一个大的。
　　刘大松说，给你这个日本造的吧，保险。
　　赵腊梅拿出一把梳子，递给刘大松，以后要利落些。
　　刘大松推托不要，我这头发短，用不上，你留着吧。
　　赵腊梅直接把梳子塞进刘大松的衣袋里，傻子！
　　刘大松顺着绳索下了悬崖，李大爷又用绳索把机枪吊了下去。
　　刘大松总算踏上了归途，但心里隐隐有些牵挂，他回头朝崖顶望，隐约看到一个身影竖立在那里。他知道，那是赵腊梅。他长长地望了一眼，将那身影牢牢地印在脑海里，然后转身向芦芽山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