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强曼开始了他离家出走的计划，在实施这些计划的日子里，他变得格外依恋他的母亲。看着突然间变得那么黏人的幺儿子，章四娭毑很是疑惑，她不会明白他心里涌起的巨大波澜。
　　姆妈，我给你老洗洗脚。章四娭毑刚坐下，强曼就端来一盆温热水，不由分说，脱了母亲的鞋袜，替她搓起脚来。
　　强伢子，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想跟姆妈说说？章四娭毑坐正了身子，任凭幺儿替她搓着脚。她难得有这样清闲的时候，就循循善诱，想要听强曼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儿子我哪有什么心事啰，就是想给姆妈洗洗脚。强曼很认真地往章四娭毑的脚上涂了一遍香皂，然后把脚浸在水盆里，仔细地清洗着。
　　我的幺儿也老大不小了，真让我放心不下哟！姆妈这一把老骨头，也不晓得还能在这阳世上熬几年呢？想起自己将来百年之后，留下强曼孤苦伶仃的一个人，章四娭毑不觉悲从中来，忍不住掉下几颗浑浊的泪珠。
　　姆妈，你又伤的哪门子心？你看我吃得，做得，难道就照顾不了自己么？章四娭毑的一句话戳中了强曼心中的小秘密，他生怕母亲看出他心中的不安，就言不由衷地安慰着她。
　　是啊，我的强伢子做什么不是一把好手啊！偏偏那些妹子们看不上。你哥也是一个害人精，害得我幺儿黄了一门亲事。唉！怪只怪你生的命不好，要是你爹还在，绝不会让你打一世单身的。
　　不说这个了，我有姆妈和妹妹关心我，不是一样过得很好吗？想起自己秘密进行的计划，强曼不觉心烦意乱起来。
　　晚稻收割在即，农家一年的农事也将要忙活完，强曼为离家出走所做的准备也差不多接近尾声。他所做的准备，说白了就是准备钱。强曼天天干农活，却没有人给他发工资。谷子的被盗，更加重了大嫂对他的戒备。他攒钱的方式，无非是依靠这一带的青山绿水。山里好多东西都是可以换钱的，蘑菇、毛栗子、榛子、苦槠、栀子，为了攒钱，强曼不要命地采摘这些山货，到临出发前，强曼终于攒足了五十块钱。
　　有了钱，强曼离家出走的信心更足了。锄地，种菜，浇水，施肥，他还在和往日一样，做着一个青壮年劳力应该做的事，可暗地里，他在寻找一个机会，一个可以一走了之的理由。
　　水田里收完了水稻，又要种上油菜。蔡桂喜干农活不行，分配起任务来却是天生的在行。婆婆年老体弱，就让她放油菜秧子，强曼一身蛮力，打眼的事自然非他莫属了，而蔡桂喜自己则负责培土。三个人干了三天，四亩七分责任田里就种满了绿油油的油菜苗子。
　　强曼和大嫂的冲突也在最后那天傍晚爆发出来。油菜种好了，得浇上一遍水，家乡人称之为“压兜”。强曼挑着粪桶，粪桶里装的是水，往返于池塘与油菜地之间。不知是忙晕了还是怎么的，强曼竟然踩着种好了的油菜苗就过来了。蔡桂喜和章四娭毑都在弯着腰背对着他干活，所以一时都没有发现。
　　等蔡桂喜发现的时候，强曼已经毁掉了百十棵油菜苗。
　　强伢子，我cao你八辈祖宗！有路不走，偏偏要踩我的油菜，你作死是吧？蔡桂喜抡起锄把，就向强曼扔了过去。因为力道不够，锄头落在了离强曼一米多远的地方。
　　蔡桂喜，gan你老娘！嘴巴给我放干净点！你以为强伢子我好欺负是吧？强曼把粪桶一撂，气冲冲地跑到大嫂面前，虎视眈眈地看着她。
　　章海强，你这个该死的，不准你欺负我姆妈！叔嫂两个人眼看着就要打起来，这时候，一直在田边玩耍的小侄女月秋冷不丁拾起一块土坷垃，转身就朝强曼扔了过去。
　　土坷垃不偏不倚打在了强曼的胸口，看着月秋仇恨的目光，想到她小小年纪就被她妈调教得如此心神相通，强曼只觉万念俱灰，一肚子的怒气顿时消散于无形。
　　蔡桂喜开始为毁掉的油菜补苗子了，强曼已经无心再待下去，饭也不打算吃，把扁担一扔就回了家。他收拾了几样简单的行李，拿上他的五十块钱，走上了那条通往县城的小马路，任凭老母亲在身后声声呼唤，从此一去不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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