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章海兵对弟弟章海强又一次离家出走的事情漠不关心，做为一母同胞的兄弟，他的态度让妹妹章冬秀看了心寒。章冬秀远嫁他乡，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二哥章海强。章海强说不上疯癫，更算不得傻子，可他与正常人究竟有所区别。这个区别就在于，他不能像其他青壮年劳力一样，外出打工挣钱。这也是章海兵嫌弃他，认为弟弟丢他脸的最主要原因。
　　章冬秀则不一样，在她眼里，二哥简直是无所不能的。她和二哥是屙了尿和泥巴，从小玩到大，两人的关系自然是非比一般。
　　章海强是牛角湾的孩子王，小把戏们都叫他强曼。在湘潭的土话中，曼曼就是叔叔的意思，强曼当然就是强叔叔了。
　　在乡下老家，村民们的房子都建在山脚下。隔着农田是两座山，两座山的山脚下是两个屋场。我们家在西边屋场，姑妈家在东边屋场。做饭的时候，站在我们家的门口，可以看见对面山上姑妈家升起的袅袅炊烟。强曼家也在东边屋场，我每次去姑妈家玩，都要从强曼的窗底下经过。
　　强曼有许多小人书，都是他无偿给人帮工，人家给他钱买的。虽说识字不多，可他把这些小人书视作宝贝，不肯轻易示人。我因为是小学校里老师们公认的小神童，所以得到强曼的另眼相待，成了这些小人书为数不多的几个读者之一。
　　强曼会很多小孩子爱玩的把戏，把废自行车内胎剪了做弹弓，用自行车链条做火枪，从山间砍了毛竹做钓鱼竿，这些都是他所擅长的。强曼尤其喜欢钓鱼，他钓鱼的时候我就跟着去过几次。
　　小时候的我可是出了名的淘气，除了没掏过鸟窝，可是什么坏事都做过。就说和强曼一起去钓鱼吧，就曾经把他辛辛苦苦钓半天的鱼儿全部放生了，你说我可气不可气？即使是这样，强曼每次见了我，还照样是一副笑脸。
　　最难忘的是孩提时代，章冬秀帮二哥章海强拿钓鱼竿，二哥提着水桶，兄妹俩去史家坝钓鱼。他们钓鱼的场景，小时候的我碰到过无数次，每次都要兴致盎然地跟着凑一回热闹。
　　钓鱼竿是强曼自制的，碧绿的竹竿，红色的浮子，透明的丝线，实在是漂亮极了。垂钓的地方一般选在史家坝，那是当年学大寨建的一个微型水库。不知道是哪一年的山洪冲垮了坝堤，反正从我记事起，史家坝就是一个半拉子的水利工程。坝体的下面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水潭，水从史家坝流出，泻入水潭，然后顺着下游的河道，绵延不绝地注入湘江。
　　强曼使用的鱼饵一般都是蚯蚓，钓上来的也以刁子鱼居多，我们那个地方称之为游鱼子。游鱼子煎炸蒸煮都分外可口，尤其是煎熟了之后，放上一点豆豉与剁椒，那滋味可是我童年最难得的美味。可惜我们家没有人会钓鱼，就算有人会，大概也没有那个闲工夫，所以对这样的美味，并不能经常享用。
　　强曼钓鱼一钓就是一整天，对于我这样的急性子，实在是和他玩不到一块儿去。中午放学的时候，我到史家坝去玩，强曼就在水潭边钓鱼。我在一旁驻足观看了一会儿，楞是没见鱼儿咬钩，再站在那里也无趣，我只得兴味索然地离开了。
　　等我吃了午饭，上学去了，晚上又放学回来，他还在那里钓鱼，仿佛钓鱼是多么让人迷醉的消遣似的。小木桶里倒是有十几条游鱼子和别的什么鱼，可整整一天，就这点收获，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呢？
　　章冬秀也是，开始还跟着二哥去钓过几次，后来就再没兴趣了。若不是实在没什么可玩，她是绝对不会跟着去钓鱼的，当然到吃鱼的时候，就另当别论了。
　　章冬秀和我同班，学习成绩明显赶不上我，可是按照辈份，我还得叫她一声冬秀姑姑。乡里的孩子野得很，不管男孩儿女孩儿，到了夏天，总要下到河里游泳。我因为家里看得重，怕我溺水，所以至今没学会游泳。可那一群孩子就不同了，从六七岁的娃娃，到十七八的小姑娘，哪一个不是一个浪里白条？
　　我虽然不会游泳，可也经常去小河里玩耍。小河深的地方有两米多深，浅的地方刚刚没过脚踝。到了夏天，那可是小伙伴们玩乐的天堂。冬秀姑姑的水性可是没得说，一村的小女孩，游起水来就数她的花样最多。
　　章冬秀和二哥章海强，一个是天真烂漫，无忧无虑，一个是痴憨懵懂，却不自知。兄妹两个一起玩耍，常常争吵得不可开交。他们的母亲不由得产生疑惑：这两个讨债鬼，真不晓得到底是大的痴愚呆笨，四六不成材，还是小的骄惯任性，恣意妄行。这要是让外人看见了，还不得说他们老章家家风不振吗？
　　乡下的男青年，到了强曼这个年龄，都要想方设法说个媳妇儿了。可四邻八舍的，都知道章海强有那么点不得劲儿，自然也就没有了给他牵线说媒的。
　　那时候的强曼他妈还不叫章四娭毑，而是叫章四旦娘。章四旦娘的难处，就在于这个不长进的小儿子，他是她心口永远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