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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中，三儿子正在屋内看电视。老杨便问道：“子华，你妈呢？”
　　子华见爸爸红着脸回来，不满地说：“上哪儿去了？你上哪儿去了？妈找不到你，地里的庄稼都旱坏了，他和爷爷上地抗旱去了！”
　　老杨方想起妻子早上起来安排的抗旱工作，跑了一上午竟全给忘了，怪不得连儿子都没好腔儿。他没作声，把车子一放就戴上草帽上地去了。
　　此时正是下午三点多，太阳火辣辣地照着，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人们大多在家中享受清凉，一路上碰不到几个熟人，却也是些享不了福急着下地抗旱的老农。
　　老杨想到妻子月娥与那七十多岁的老爹正顶着烈日抗旱，心中很不是滋味。他十八岁下学当民师，三十多年来勤勤恳恳，把心思都花在了工作上，家中大小事务很少过问。月娥虽是女人，但在农活上倒是一个好把式。她娘家在离此不远的洪河寨，很穷，没啥亲人，只有个傻不拉叽的弟弟洪亮。这孩子一直没成家，有时十天半月来这儿窜趟亲戚，老杨总是客气地招待，却老觉得喉咙里横着根鱼刺，面子上不好看。好在三个儿子相继长大。大儿子龙高中毕业当了兵，五年前转业到县酒厂工作，如今成了家，媳妇是城里人，也在酒厂上班。二儿子云今年正上大二，暑假里一直在外地做家教，能挣两个钱贴补着花，老杨很支持他的做法。三儿子华正上高中，明年也能考大学了，暑假呆在家中自学。
　　这两年，老杨手中正需要钱花，好在他的工资比以前涨了不少，每月四五百元，而且每学期还能有五六百元的津贴。听说工资每年都会涨，他心中很满意。若是前几年，就他那一月一百多块钱，不要说儿子上大学没门路，一家人的生活怕都没个着落。月娥在街上又摆小摊做生意，家中还养两头老母猪，生活基本上还能过得去。但三儿子华如若再上大学，手里就显得紧了。所以他老杨这还得想法子多挣些钱，能多挣一个就是一个。例如今儿下乡通知中考学生建档一事，本来可以让教办室专门下通知的老蔡头去跑的。老蔡头是个单身老头，专门为蔡湖中学看守大门，平时便替教办室下通知混几块钱花。但今天老蔡头生了病，何九丰便问老杨想不想干。老杨并不考虑几块钱的事儿，他只想趁此下去了解一下生源，至于钱吗，他以为那是心照不宣的事儿，还用得着去挑明吗？他没来得及告诉妻子，一人骑车下乡跑了十来个村庄。想到这儿，他忽然想起吃饭时何校长压根儿就没提钱的事儿，心里便犯了毛，难道是何校长忘了不成？他再一细想，坏了，何校长一向办事精明，滴水不漏，是他故意不提，还是另有原因？今天莫不是被领导给宰了一顿？他请我吃饭，莫不是用下乡的费用作个人情？此时此刻，老杨心中真不是滋味。他奔波了一上午，本来能有四五十块钱的收入，结果被一顿饭给打发掉了。他想骂一声狡猾的何九丰，又一想罢了，明天再与他理论吧！终究这几日上县建档，还不都是管吃管住？若再为这点儿钱计较，岂不让人笑话？再说何九丰最抠门，心眼多，度量小，下属们想算计他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不久，他到了自家的豆地里。他家共有二亩半地，一块在蔡湖西岸种了玉米，另一块在集南种了大豆。自从柳明光让村民抛弃生姜种胡萝卜，老杨几年来一棵姜都没栽，一是投资大，二是生姜太娇贵，动辄生病发瘟，风险太高。如今地里能看到几块生姜地，倒是件稀罕事儿。胡萝卜自然更不能种，那玩艺儿倒是高产，但无人外调，再高产也是白搭。村民们渐渐改种玉米，不用操心，收下来可直接喂猪，也可出售，大家何乐而不为？但大豆、芝麻等传统农作物还要种植，不然吃油烧菜都成了问题。
　　老杨远远看到地里只有几户人家在浇水。妻子打把黑伞站在豆地中间，老爹手捏水管向四周喷水。老杨很是感叹道，好吗，如今抗旱不像上几年那么累人了，只要将一接通电源，清澈的泉水便会从电机中源源不断地抽出来。倘若还像以前那样人工汲水，那可有些受不了啦。他快步走进豆田，看到那些受旱的豆苗，低垂着叶片，活像非洲难民；而刚浇过水的豆苗则伸展着叶子，像刚睡醒的孩子，摇晃着脑袋，闪着水珠，喜态可掬。他便故意咳嗽一声，告诉月娥和老爹，我来了。
　　月娥回头望他一眼，生气地问：“你一上午上哪儿去了？吃饭也找不到你！”
　　“学校里有事儿，校长没让走！”他没敢把下乡的事说出来，生怕妻子埋怨。说着话，他弯腰挽起裤腿，走到父亲身边说：“爹，你到地头歇一会儿！我来喷吧！”
　　老人没谦让，把水管递给他说：“这豆秧正起身，再不浇就旱坏了！”
　　他点点头，接过水管开始喷水。他手捏水管，水柱儿像欢快的鱼儿从手中涌出来，在阳光下闪着明亮的光芒。他酒意正浓，俯首喝了几口凉水，又打了几个饱嗝，便很觉过瘾。尽管阳光毒辣，热风劲吹，但双手与水管接触，一股凉意瞬间传遍全身。他便感到生活的发展真是太快了！这与他从事的教育工作可是息息相关呀！教育不提高，科技便不可能进步，他便只能像过去那样费力挑水。想到此处，他便有说不出的激动和自豪。他挺挺腰杆，向四周望望，腾出一只手想掏出支烟抽，一摸口袋，已经没烟了。这时月娥走过来，虎着脸夺了他的水管道：“看你可是浇水的料！没干就又要抽。过去到那边抽去！我来喷！”
　　老杨挠挠头，只好将水管递给他，低着头走到地头，与老爹坐在树荫下。老爹递给他一支团结牌香烟，他接过来，点燃后猛吸一口，便埋怨起来。月娥总是这样，一旦他开始干活，她总会抢过来抡换，生怕累坏了他，但又不肯让老爹看出门道，总要怪他一句，不是这借口便是那借口。这大约便是无言的爱了。然而孩子们并不理解，他们老责怪他这个父亲没尽到责任，老让他们的妈妈受累吃苦。月娥的脸渐渐黑了暗了，她本人又不爱保养，肌肉松弛了，再没了年轻时的光滑柔嫩，魅力便荡然无存。每当夜晚来临之时，她很少理会老杨，青春的温情火热全然不在。她更很少随他到公共场合去。有时老杨在外碰到漂亮女子，回家与她讲一下，她都会骂他老不正经。有一次还差点吵了起来。这事儿被孩子们知道了，子龙好久都没回家来，平时他每隔两个周就要回家的，而且还会带两瓶好酒慰劳老杨和爷爷的。子云居然打电话道：“爸，妈太累了，家里的地就不要种了！”老杨也起心要把二亩地租给别人种。然而妻子与老爹都不同意。子华嘴上不说，但也能看出他在埋怨父亲。老杨深知，在孩子们眼里，他的地位永远没有妻子的崇高。他对此听之任之，谁让他是教师呢？要知足要忍让，要有得有失，这才符合辩证法吗！
　　老杨如此想着，老爹见他心不在焉，便说：“你要有事就去办！这活有我和子龙妈呢！”老杨忙回过神来道：“没事没事，我今晚没事儿！”忙站起来走到地里，要帮月娥浇一会儿。她抬头看他一眼，故意沉着脸道：“这里用不着你，你回去办你的事吧！”
　　老杨仿佛受到小瞧，心里很是沮丧，一鼓作气道：“我今晚没事儿，就让我浇吧！”月娥只好把水管让给他，打起伞站在一边帮他移动水管。
　　傍晚时分，豆苗浇完了。三人开始收拾工具。气温却降下来，空气中有了些丝丝凉意。遥望西南天，一片黑云压了过来，隐约还有几声闷雷。太阳被黑云遮住了，风逐渐加大，天色变暗，看样子会有一场暴雨。
　　月娥督促老杨快回家关闭电源。他及时跑回家切断电源，又奔过来开始收拾电线。老蔡头仰首挺胸地从旁走过，开玩笑道：“老杨，这几天都是下雨的日子，你看我那块地，都干裂口了，我都不浇它！”
　　月娥恰巧赶过来，她最不能听老蔡头说风凉话，便冲道：“有雨怕啥？浇了总比不浇强。再说了，你那庄稼长得跟糙毛狗似的，浇能长啥东西！”
　　正说着，一股黑风扑过来，天地间一片黑暗。一时间，万木俯首，尘土飞扬，面对面都看不清人，空气里泛起雨水的腥味儿。老杨骂一声好倒霉，刚浇完就下了雨。月娥一声不吭。老爹却说了句话：“早上在菜场买菜，蔡猫就讲今晚有雷阵雨，还真灵！”
　　老杨心想，一个神经病人的话还能灵验吗？月娥却说：“就是就是，  我听人讲蔡猫的天气预报挺准的！”话说不及，豆大的雨点从空中砸下来。三人加快脚步，幸好及时赶到家，铺天盖地的雨水哗哗地落下来。
　　眼见雨越下越大，老杨却喃喃地说：“坏了，学生明天要上县建档，这么大的雨可咋办呀？”
　　话音刚落，一道闪电穿堂而过，随即一声炸雷从天而降，风卷着雨点向着大地倾泄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