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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卷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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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喝西北风

  徐善厂长离开厂子后,便去了信用社。
  也不知道到底使了什么办法,终于通过了银行贷款的审批程序,把汪副厂长那帮人的胡搅蛮缠,要求退还股金的事情解决了。
  汪副厂长得知自己再过一周,就能拿到全部的退款,竟有些恍惚。
  “师父……那我就这么走了……”毕竟这个结果,不是他一直志在必得的结果。他自始至终,想要的是这个厂子。
  徐厂长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汪啊,咱们药厂还是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啊。以后能回来看看师父就行。”
  汪能压住心中涌上来的酸楚:“师父,其实您是知道的,我本意也不是为了这些……股金……”
  徐善摇摇头,示意汪能不要往下说:“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汪能想当厂长,俗话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个好士兵。可行为做派绝不能这么卑鄙!此次汪能为了逼宫的所作所为,彻底寒了徐善的心,更坚定了想要把黎妘河推上这个位置的决心。
  但是谁也不知道,为了这笔款子的成贷,徐善是豁出了自己的老脸,泼皮无赖般当着老周面,爬到窗户上嚷着要跳楼……没办法,人在没钱的时候,面子又有什么用?
  银行信贷部的周主任恨得牙槽咬得咯吱咯吱响:“老徐啊!要不是弟弟我欠你一命!唉!这是最后一次,我们银行不会再给你们厂子提供任何一笔贷款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啊!国家的政策也早已不向你们这些半死不活的厂子倾斜了,我是真怕哪天兄弟情面也顾不上,得去请法院到你们厂子里强制执行。”
  徐善拿着盖了大红章的审批表,心底明白,他这是把老周拉下了水,也许保不齐哪天,老周就要为他这件事顶雷……他笑得辛酸,暗暗决定,以后一定要好好感谢老周。
  其实,他们都知道,在厂子改制前,累积拖欠了银行三百多万的烂账,那时候要不是老周冒险,顶着巨大压力,给他们厂子继续放款,他们那时候就该破产了!
  但徐善是什么人啊,那是咬定青山不放松!只要厂子有一线生机,他就绝不会让厂子趴下。徐善接任厂长以来,三天两头就往安徽亳州跑药材基地,那时候他看准了三七片的未来市场,下定决心要把三七片做成厂子的主打产品。等到黎妘河研究生毕业后,厂子已经上了轨道,徐善便也同意了黎妘河放弃连云市中专学校做老师的机会,来到厂子里工作。
  黎妘河踏进厂子大门那一刻起,徐善便决定要把她培养成**人。因此,对黎妘河的工作异常苛刻,在她工作之初,就马不停蹄地陪着徐善风里来,雨里去地跑。
  可没少被折腾。
  不过,令徐善欣慰的事,黎妘河那时候就显得和普通年轻人不一样,特别能吃苦,一点女孩子身上的娇气都没有。在遇到泥泞的乡间小道时,挽起裤腿就走,一不怕脏,二不怕危险,直到切实地弄清楚药材今年的生长情况。
  ……
  徐善总在想,要是闺女徐寒梅,有黎妘河三分之一的懂事,贴人心,那他就真放心了。可这徐寒梅自小就不爱闻中药味,尤其是对那些药材,一概没兴趣。大学毕业后,她鬼心眼多,预料到父亲会押着她到药厂里“学习”,所以干脆偷偷办理了留学的手续。
  徐善和黎素华虽然最后才知道女儿要出国念书,显得非常愤怒,但终究拗不过徐寒梅,经常想办法给她凑钱寄过去,生怕她在美国有什么生活上的困难。
  徐寒梅也嘴犟,每次拿到汇款就打越洋电话:“好了,好了,不要给我寄钱了,我现在勤工俭学呢,在几个华人朋友帮助下,已经找到工作了,完全可以自己承担起学费。”
  她的好强却伤透了徐善和黎素华的心。
  厂子此次的危机解除了,姑父的能力这么强,一切都在他的运筹帷幄之间。
  黎妘河深感到和徐寒梅之间的谈话,似乎有一层看不见的隔阂伫立着,虽然表面上似乎之间什么话都会说,但细细品评,仍感到有什么是变味了。
  尤其是,言语中徐寒梅似乎在反复试探自己对接手厂子的真实想法,也许,徐寒梅迟迟不找工作,是因为她才想要接手中药厂。敏锐的黎妘河不想让自己和徐寒梅的感情最终产生不愉快。为此,她思来想去,决定主动向厂子里提出下岗,这样可以安定厂子里大部分的人心,帮厂子平稳度过最后的改制期;也能够对徐寒梅有个交代。她黎妘河绝不是贪财忘义,不知好歹的奸邪小人!她要证明自己当初到厂子里,绝不是冲着有朝一日接手厂子来的!
  已经做好主动下岗决心的黎妘河,回到办公室时,听到汪能已经带着好多人离开厂子的事。正如徐寒梅所说的那样,姑父摆平了此事。
  当然,汪能带着一部分人离开了中药厂的事情,在厂子内外引起了不小的震荡。
  即使徐厂长依旧坐镇,还是有很多人在私下里嘀咕,有很多负面情绪无声地发酵,有人也在暗地里咒骂。
  “挤走了汪副厂,还不是为了自家侄女当厂长!论资历,汪副厂比那丫头强多了!”
  “你懂个屁,这个厂子马上就彻底姓徐了,徐厂长私心重,想要安排自己人接手厂子!”
  “俗话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一个初出茅庐的丫头能挑什么梁?”
  “人家好歹是个高学历人才呢!你们这些五大三粗地知道个屁!”
  这些话有意无意地进了黎妘河的耳朵里。
  她现在清楚的很,在这种风云变幻的时机,如果姑父还要强推她,最后有可能导致厂里人心分崩离析。
  而能够终止这些声音,唯一的办法,就是她离开这个厂子。
  位于黄海之滨的连云市,是一座温馨又美丽的山海城市,但温暖的春天,往往要比隔壁的淮市迟到两个多月。这乍暖还寒的傍晚,春风料峭,行人们大多穿着棉服,尽量缩着自己的肩膀,把那一丝丝的温暖锁在身体里。
  黎妘河哈着手,热气扑面而来,却又转瞬即逝。她在冷风中不时跺跺脚,恍恍惚惚。
  邱秉忠得知黎妘河又忘带家门钥匙,提前下班赶回来时,手里还拎着早上那两条活鱼。
  见到快冻僵了的黎妘河,邱秉忠非常心疼。
  “黎老师!以后钥匙得偷藏一把在门口,你忘性那么大,每次我只要不盯着你,你就会忘带钥匙。”
  黎妘河嘿嘿笑,在楼道里抱住丈夫的后背,双手插进了他的大衣兜里取暖,轻声撒着娇:“这不是因为想早点见到你嘛!”
  其实,她包里的钥匙一直都在,故意找了个借口让邱秉忠提前下班。
  毫不知情的邱秉忠进屋换了鞋,脱了外套,径直走向了厨房,准备宰鱼。他和黎妘河之间以他做饭为主,但妻子有时间也会亲自去厨房操刀,这样的分工,彼此也挺满意,谁有空就谁做饭呗。
  正在想弟弟学费问题,猛然瞥见黎妘河站在自己身后,邱秉忠他放下菜刀,正色道:“黎老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对我说?”其实,她要是不愿意给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弟弟都大四了,完全有能力去实习单位,好手好脚的,哪怕是在暑假时候也能挣点钱。实在要是不想打学费,他也做好了劝劝赣西家人的准备。
  黎妘河却想的是下岗,“嗯,我想说,我准备下岗!”她声音不太大。
  “什么?你要求下岗?”下岗一词,在邱秉忠的耳朵里爆炸,他在竭力控制自己涌出来的激动情绪,他知道自己不能生气,以他对黎妘河性格的了解,两人通过争吵无法取得“胜利”。
  “你咋知道我是主动要求下岗的?”
  邱秉忠深呼吸了一口,面对自己一向尊重的妻子,他沉默了几秒钟才道:“所以,下岗的事,以后都不要再提,我的意见是不同意。”
  “邱秉忠,你不能对我下岗的事提意见!这一天,你不知道我都遇到了哪些事……”黎妘河着急要解释。
  “遇什么事,你也不能自己丢了饭碗。现在有一份工作多难啊,前几年下岗的职工那么多,你瞧瞧多少自谋职业者后来事业成功的?”
  “邱秉忠!你这是在鄙视自谋职业者!”黎妘河听出邱秉忠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不相信她的能力。
  邱秉忠知道再呛下去,马上就要吵架了,他尽量放平声调:“好,那你说说,你为什么忽然提出下岗?这早上出门,不是还好好的?我也没听姑父说到你要下岗啊。”
  “我想下岗就下岗!我明天就去财务那里,买断工龄,拿这笔钱好好做点生意,我就不相信我一个名牌大学研究生,还能找不到点有名堂的事儿干……”黎妘河言简意赅地讲出了汪能刁难姑父的事情,并再次自顾自将买断工龄的事提了出来。
  邱秉忠心惊肉跳,他一时根本无法接受,在他的认知里,这好歹是一份稳定的工作,是一只铁饭碗!而且一个女人下岗之后能干什么呢?虽然已经听说不少人被迫下岗之后,去南方下海经商,扑腾了不少钱,但他一点都不羡慕,甚至还很庆幸,幸好他和黎老师两个双职工,说出去有面子,家庭生活又无忧。
  “我们商业局已经四个月没有发工资了。你说你要是一拍脑门决定下岗,那咱们家从此喝西北风去?”邱秉忠终于也说出了实情。
  黎妘河睁着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邱秉忠,你说啥?那你这几个月交给我的工资是哪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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