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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南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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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风云突变

  吴家大少爷和步青峰之间的仇怨不仅仅因为家族利益,一切的源头其实是洪家戏班的名伶。
  吴大少爷当初年少无知,对那花旦一见倾心,可不巧的是人家对步青峰念念不忘。吴大少爷从此和步青峰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恨不能寝其皮食其肉。
  步青峰解释过自己并不想和谁展开一场同性之爱,可吴家少爷不信,他认定步青峰和他有夺妻之仇,并不知道自己长着小生的身段老生的脸才是问题所在。
  “每次他们见面就跟斗蛐蛐似的,今天这俩人是鬼附身——谁也不认识谁了?”看着已经走进烟馆的一行人,步青霞眉头微皱。
  “大哥得到了二姨娘真传,给人家下了蛊吧。”
  “事出反常必有妖,咱们也去看看。”步青霞说完就拉着步青云也走向了烟馆。
  烟馆里烟雾缭绕,两人原本是想找个挨着步青峰的包间,可掌柜却撒谎说步青峰并没来烟馆。无论青霞姐弟说什么,她都不松口。
  青霞姐弟想自己去找人,反倒是被赶了出去。无奈之下,两个人只能守在烟馆外守株待兔。
  吴家公子是半个时辰后离开烟馆的,他似乎是受了大气,一张老生脸上的褶子都被撑平了。随行的还有步青峰的那些狐朋狗友,他们全都义愤填膺地说步青峰走了狗屎运,下次赢回来就好之类的话。
  吴家少爷也没答话,只是甩袖离去,其余人目送他离开后,步青峰也走出了烟馆,紧接着刚刚还在辱骂步青峰的家伙们立刻换了一副面孔,全都是笑吟吟的。
  青霞姐弟好奇,一直在烟馆外守着,此时两个人像是在报纸上见了大新闻一样,尽量把耳朵扯长到极致,偷听那些家伙的谈话。
  跟踪了一段路后,青霞姐弟才听出了个大概。步青峰和他的狐朋狗友们给吴家少爷下了一个套,赢了他一大笔钱。吴家少爷并不晓得这帮人的底细,还以为这些人是他的朋友,不疑有他,只是放了狠话,说下次要把今天输掉的钱都赢回来。
  这倒是很合步青峰的意,他现在觉得捉弄人以及赢钱要比喝酒有趣多了,听了吴少爷的话,乐呵呵地答应了,心底下却已决定故技重施,趁着下次机会,一举掏空吴家少爷的小钱库。
  青霞姐弟纵然有心再去告状,却也只敢眼巴巴地看着——上次他们打磨了小老四这把杀人刀,结果那点小伎俩还是被识破了,同样的错误他们可不会犯两次。
  白白吹了半个时辰的冷风,青霞姐弟也不管二姨太是否消气,趁着夜色悄悄摸摸回了家。
  青霞姐弟如履薄冰的过了几日,白天得躲着不让二姨太逮到,晚上也不敢睡得太死,生怕气急败坏的二姨太使出什么邪术,暗杀了他们。
  好在几天后,周家送来了书信,说是要将婚期定在半年后。
  二姨太这才知道,德文小姐并没将在步家受到的屈辱放在心上,喜事一冲,便觉得步青峰定然能攀上德文小姐的这根高枝,自己成为人上人的日子指日可待了。她便未将青霞姐弟放在眼里,只当二人是跳梁小丑,不屑同他们较量。不光如此,二姨太还当着信使的面,连连称赞远在富锦县的德文小姐大人有大量。
  虽然步青峰只是和大门户家的小姐联了姻,但二姨太高兴得好像步青峰明天就要登基称帝似的,在步家足足嚣张了一个来月。这一个月她把心思都放在了炫耀上,顾不得整治青霞姐弟,青霞姐弟难得耳边清净。
  反观步青峰这边,却对这门婚事很是不满——看过了他那“青梅竹马”的未婚妻现貌,婚期于步青峰来说,和死期也差不了多少。但他却并没有表现得过于抵触,反倒是每天都喜气洋洋的。
  步青霞觉得步青峰有鬼,便又让步青云去跟踪,结果得知步青峰和他的那些酒肉朋友狼狈为奸,骗了吴家少爷一次又一次。吴家少爷在样貌上败得一塌糊涂,很想在运气方面赢步青峰一筹,可奈何仍然没能如愿。
  青霞姐弟虽然再给步青峰使个小小的绊子,但步青峰近一个月为步家赢了小半个家业,在这种现实问题面前,两个人向来没什么原则,尤其是步青云。
  虽然青霞姐弟知道就算步青峰赢下整个吴家这块肥肉,他们也别想蹭到一滴肥油,但两人还是十分期待吴家的担忧变成现实的那一天。
  可他们没有料到,步青峰脸上的笑容在某一天突然消失了。
  最开始步青峰是皮笑肉不笑,后来渐渐演变成笑不出来,再到后来成了愁眉苦脸,最后索性崩溃大哭。
  当吴家少爷带着步家的房契找上门时,步青霞才知道最近这阵子步青峰是着了什么魔,这下她不用告状了,她爹听到吴家少爷那番话后,险些被堵在胸口的一口气闷上西天。
  步青峰十分肤浅地担心他会被挨打,所以先哭为敬。
  这次换成长着一张老生脸的吴家少爷笑了。
  他一笑,脸上的褶子更多了,像是熟透了的苦瓜。他笑得阴气森森,但那笑容里没有扬眉吐气的兴奋,而是一种裹挟着阴谋得逞的喜悦。
  “步老爷,步家的宅子还有铺子的地契都让我给赢来了,你们一大家子人住在我的房子里,是不是不太合适啊?”他十分得意地瞥了步青峰一眼,“我也不是不讲情义的人,这房子你们可以先住着,要是有钱把房子赎回去就不用搬了,如若不然……”
  二姨太野蛮又不讲道理,她知道步青峰闯了大祸,也知道吴家少爷手中那几张纸分量重到可以压垮步家的每个人,因此毫无预兆地扑了上去,拼命想要把地契给抢回来。
  一把将二姨太推开后,刚刚还一副虚伪嘴脸的吴家少爷立刻露出了另外一副面孔。
  “我给你们时间把宅子赎回去是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你别给脸不要脸!”
  被推到地上后,二姨太开始撒泼打滚,躲在人群最后的步青峰还在鬼哭狼嚎,母子俩跟唱大戏似的,吵个没完,直震得人头脑嗡嗡作响。
  步青霞扭头去看她爹,发现她爹一张脸被气得像纸一样白,只是嘴唇颤抖着看着来挑衅的吴家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又扭头去看她娘,大太太虽然不至于像二姨太一样嚎啕,但也是一脸哭相,神情讷讷的,便是平日里那副无能的样子。
  两个人现在都无法主持大局。
  “你说吧,要多少钱才能把地契还给我们?”步青霞很想好言好语地和吴家少爷说话,甚至用上一点祈求,但她现下心乱如麻,根本装不出笑模样。
  吴家少爷伸出巴掌。
  “五百块?”步青霞咧了咧嘴,故意装傻问出一句。她当然知道来者不善,对方不可能答应用五百块赎回地契。
  “五千现大洋。”
  没等步青霞说话,二姨太的大戏达到了**,突兀的一嗓子,不仅抢了原本主角步青峰的风头,甚至把步青峰都吓到闭了嘴。
  “这几张地契哪值五千?”步青云急了,他先是看了步青霞一眼,又扭头去看躲在远处观察情况的步青峰,三两步走到步青峰身边,将其拉到吴家少爷面前,“这房子不是他的,他输给你不作数。你把地契还给我们,钱你管他要。他要是没钱,你把他的命也拿了去也成。”
  正在准备打滚的二姨太立刻站了起来,大吼道:“我看谁敢!”
  步青云不依不饶,和二姨太展开了唇枪舌战。
  此时的步老爷看着闹成一团的一家人,终于倒过气来,咬牙跺脚,痛恨自己多年来对步青峰的放纵,可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吴家少爷要的五千块步家是一定拿不出来的,现在他来,也只是想看步家人的笑话,而他也达到了目的,看足了戏。
  此时步老爷不只是脸色苍白如纸,他的身体也像是纸糊的,手一戳就会破,风一吹就会倒。甚至此刻无风,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微微晃动,只是靠在手边的门框上才不至于倒下。
  事已至此,步老爷很想让二姨太和步青云住口,这样还能保留一点颜面,但他却一句话说不出来。他张了张嘴,只能蹦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
  步青霞察觉到了步老爷的异样,立刻将其搀住,问:“爹,您怎么了?”
  步老爷看了一眼步青霞,这时候才认识到了这个女儿的好,他想将这个支离破碎的家交到她手上,但他用尽了全力,依旧说不出话来。他甚至不能转动眼球将目光从步青霞身上收回。
  步老爷感觉头晕头痛,肢体也开始发麻,这甚至让他误以为自己要飘到天上去。
  步青霞最初只是感觉她爹受了刺激,但此刻她慌了。她知道她爹想要说话,但一张嘴,嘴巴就歪了,她爹看了她一眼,眼睛也斜了。
  步青霞拉着母亲的手晃了两下,还没开口,步老爷就在她的视线中向后栽倒了过去。
  随着步青霞的喊叫声响起,步青云和二姨太也不吵了,呆愣愣地看向这边。
  看着倒地不起的步老爷,有人哭,有人发呆,还有一些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议论不止。
  吴家少爷见形势不对,悄悄带人离开了步家。
  步青峰虽说犯了大错,但步家的人总觉得当家人还在,步家有可能起死回生。步老爷凭借一己之力攒下了这份家业,所有人都相信,只要步老爷在,他这根顶梁柱不会轻易让步家倒下。但此时此刻,步家的人才意识到,他们的顶梁柱倒下了,大厦将倾,步家真的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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