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逢乱世，道士下山。
　　屠魔毕现，佛祖闭眼。’
　　‘走街串巷，赊刀无算。
　　期到账结，铁口直断！’
　　在我老家厅堂正中的地方挂着这样一幅大字。
　　字体苍劲，正气浩然。
　　旁人来了免不得要多问上几嘴。
　　但其实我心里头明镜是的，这字不是古物，更并不是什么稀罕的值钱玩意。
　　若是真要我说点什么名堂出来，兴许我只能告诉你这幅字是我爷给我留下的唯一能说道的物件。
　　不过我清楚，这字兴许是是他老人家写的，但这话却不是他说的。
　　因为我专门在网上百度过，知晓了这话的出处。
　　这句话前半句大概是出自于唐朝末年一位姓程的搬山道人的之口。
　　意思是说每逢乱世之秋，群魔乱舞，必有道士下山救世，福报苍生。
　　而后半句则是赊刀人的祖师爷鬼谷子留下的金科律令。
　　说的是走街串巷的赊刀人，赊刀无算，铁口直断，期满账结，嘴里头出去的预言从来都不会无的放矢。
　　我叫程四两，干的就是这一份赊刀的营生，用老话说，就是大伙嘴里头常常念叨的赊刀人。
　　不过当下，很多人对赊刀人有误解。
　　大多数人都觉得我们这些拎着菜刀走街串巷，在市面上招摇过市的赊刀人满口都是胡言乱语，神神道道的不像是好人。
　　走街串巷，赊刀无算。
　　我们口袋里背着的刀鲜少对外卖，都是往外赊，就是暂借给别人，离开的时候往往总是蹦出奇奇怪怪的预言。
　　比如，某年某月，有自然灾害，等到灾走平安后再来收钱。
　　又比如，某日某天，发生了某某事，等到事态解决后再来算账等等。
　　不过现在走街串巷的赊刀人越来越少了。
　　尤其是头两年国家宣扬破除封建迷信，我们这些背着小布包的赊刀人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这也不奇怪。
　　我们这些背着破布袋，蹲在犄角旮旯里摆弄着旧菜刀，烂剪子的赊刀人时不时的留下一段段神神鬼鬼的箴言。
　　乍一看很像是装神弄鬼的骗子。
　　但其实不然，我们赊刀人红口白牙，从来不会无的放矢。
　　人人嘴里头口口传颂关于赊刀人的神话传说，在无数故事中屡屡出现，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我们赊刀人双腿走天下，曾经留下预言无数，但其实真正的刨根问底，就会发现赊刀人的预言鲜少落空过。
　　七月，天儿热的厉害。
　　“来，小兄弟，别客气，来整两口。这狗.日的天太操性了，咱都离家在外，千万可把自己当外人。”市区某处工地的马路牙子上，一个甩开了膀子的农民工递过来一杯冰啤酒。
　　“谢了，王哥，我不渴。”
　　我摇了摇头，放下身后的布包坐在马路牙子上打哈哈。
　　天热的邪乎。
　　哪怕是临近凌晨，但吹过来的风也好像糊在脸上，黏腻的厉害。
　　“见外不是？你别跟俺客气，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在家靠亲人，出门靠朋友，出门在外的都不容易，多帮衬，这没坏处。”
　　“这天儿热的跟犊子是的，来两口也算解解乏？”
　　农民工很热情，举着酒杯就往我手里塞。
　　他跟前摆着晚饭。
　　一瓶啤酒，一份小菜，两个馒头。
　　啤酒是两块钱一瓶的宝啤，小菜是三元一份的拌白菜，他就着小菜喝着啤酒，分明十块钱不到的一餐饭却吃的格外香甜。
　　“王大哥不是本地人吧？这一天干下来够辛苦的吧。”
　　我推却不过，抿了抿杯子里的啤酒，随口道。
　　农民工姓王，叫王富贵。
　　“本地人哪能吃的了这个苦，俺老家是甘肃的。”
　　王富贵抹了把手，起开啤酒倒了一杯，随即咧嘴道。“至于辛苦，嗨，挣钱哪有不苦的哩？咱就是这个劳碌命。”
　　“但再苦再累，咱也得认不是？俺呐，一年到头不着一次家，为的就是多给家里的老少爷们挣钱让他们过好日子。”
　　“你瞧瞧，这是去年俺媳妇给俺生的胖娃娃，是个六斤四两的大胖小子哩。等今年刘老板给结了账，俺一定得回去陪婆娘娃子过个好年，俺还要给她们娘俩盖起二层小楼哩。”
　　王富贵笑眯眯的喝了口酒，随即将碟子里所剩不多的小菜塞进肚子里，这才心满意足的从怀里取出一张照片来跟我炫耀。
　　工地上的工作服很脏，但他递给我的相片保存的却很完好。
　　照片上头一个虎头虎脑的大胖小子对着镜头傻乎乎的笑。
　　模样纯真，天真无邪。
　　王富贵得意的抿了抿嘴，他在工地上干的是出力气的活儿，一天下来累的上气不接下气，身上就没一处干净的地方。
　　可他抱着相片跟我念念叨叨，眼神里都透着得意。
　　“耳宽鼻阔，天庭饱.满，是福厚之相。而六斤四两是吉数，想必是个好命的。依我看，令郎一定能平安长大成人，然后出人头地，有个好前程。”我朝着照片上的胖娃娃看了一眼，随即笑道。
　　“嘿，那就借你吉言了，看不出，小兄弟你还会看面相？”
　　王富贵一愣，连连拱了拱手。
　　他朝我看了一眼，似乎眼里说不出的惊奇。
　　因为我年岁不大，顶多也就二十来岁，再加上我背着个破口袋，王富贵只以为我是个进城务工的外地人呢。
　　“王大哥，听说过赊刀人吗？”
　　“赊刀的？就是故事里说的赊刀预言的那种？”
　　王富贵很惊奇。
　　他明显是听过关于赊刀人的传说，可亲眼见到还是第一次。
　　“对，就是那种。”
　　我摇了摇头，把身后的布包铺在跟前，摆上里头磨好的菜刀。“不瞒你说，我就是赊刀人，打南边过来的。”
　　“你也做我们这行，坐车不太好坐，所以我只能乘黑大巴。但不巧前两天甘肃正下雨，大巴坏在了路上，我只能跟司机到周围的村子里去避雨。”
　　“那村子叫王家堡，村东头儿住着一家寡妇。她们家的孩子刚一岁多，长的虎头虎脑的，叫虎娃，很可爱。寡妇跟我说，上个月她男人就没了。那孩子也抓着我的裤腿问我见没见过他爸爸。”
　　“所以当时……我赊了一把刀。”
　　我低着头，摆弄着手里头的菜刀。
　　可我这话一说出来，王富贵的脸色就白了。
　　甘肃，王家堡，村东头？
　　“俺……俺……”
　　王富贵张了张嘴，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人走阳，鬼过阴，魂归来兮，王大哥你究竟还有什么放不下？你已经死了，死于一个月前的一场工地事故上，过错方是对方，工地上存在安全隐患。”
　　“他们已经赔偿了你家一大笔钱，有了这笔钱，足够你媳妇和娃子生活的很好。足够虎娃接受最好的教育，你还有什么放心不下？”
　　唰的一下。
　　王富贵的脸顿时青了一下。
　　他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变得惨白。
　　随即身前的王富贵身体一阵虚幻，王富贵穿着破烂的工装，他胸前的地方，一根钢筋贯穿了他的整个胸膛。
　　“俺……死了啊。”
　　王富贵惨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