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家在九楼，上世纪80年代建起来的石米外墙大楼，楼房已经很久了，有些外墙还剥落，露出褐红色的砖块。但因为是上了年纪的小区，聚集了很多人，生活气息很浓。
　　在她爬着楼梯时，就不时听见锅盆瓢碗碰撞的声音，炒菜的滋滋作响声，邻居家教训小孩的声音，以及不知道哪里传过来的牛腩炖萝卜的香气。
　　所以，虽然小区房子陈旧、可休闲活动范围不大，但是左邻右舍都是相熟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彼此可以嘘寒问暖，许曼姿倒没觉得住在这种地方有多不堪。
　　她气喘吁吁地爬着，心疼着父亲一瘸一瘸地爬着楼梯的辛苦，等她有钱了，她一定要买一套电梯房，让父亲不再辛苦爬楼梯。
　　回到家时，许东海已经做好了晚饭，有盐水菜心、梅菜肉饼、煎蛋，并非大鱼大肉，但起码能保证营养均衡。
　　许曼姿回来了，就把外卖盒拿出来，放在桌子上，把其中一只烧鸭腿夹给父亲。
　　“爸，你吃。”
　　“不不，爸怕油腻，你吃。”许东海推却着。
　　许曼姿眼里闪过疑惑。
　　许东海认真地说：“你看你，爸遵照医生嘱咐，不吃油腻的东西，你偏要为难爸。”他把鸭腿放在许曼姿的饭碗上，却麻利地打开二窝头的瓶盖，倒了一点点在玻璃杯上，凑到鼻子上轻轻一闻，闭上眼睛，陷入陶醉之中：“这酒气多香，多醇啊。”
　　“可是，爸，酒喝多了不好。”许曼姿忍不住提醒他。
　　“我知道，我又不是小孩子，我会控制分量的。”
　　许东海轻轻啜了一口，满脸都是满足，他一边吃菜，一边喝酒，一边说：“其实你爸就这个剩这点爱好了，你总不能不满足我吧？”
　　他说得也有道理，许曼姿无言以对。
　　许东海继续说：“爸这辈子，潦倒半生，一事无成，老婆跑了，幸好还有个乖女儿。我没什么盼头了，就盼你能懂事、长进，日后找个好对象，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他的话，令许曼姿的脸皮微微一烫，母亲离弃他们，这是她心里难以愈合的伤口，也是难以启齿的耻辱，但是父亲却最爱翻来覆去地诉说，仿佛这样才能解除他的愤怒、羞辱。
　　“爸，你喝多了。”
　　“这点酒不算什么。想当年啊，爸的酒量可好了，一瓶二锅头，一天就能喝完，哪像现在，只能一小口一小口地喝。”
　　“爸！”许曼姿听他这样说，就知道他的酒气上头，开始乱说话了。
　　“女儿啊，你现在长大了，又找到一份好工作，爸爸这辈子的辛苦也算值得了。当年你那个狠心的妈妈，说扔下你就扔下你，十年了，都不曾打一个电话回来！这么狠心的女人，我真是大开眼界了！女儿，幸好你争气，爸爸觉得很欣慰……”
　　许曼姿被父亲的话弄得眼眶一红。
　　父亲爱她是真的，恨母亲也是真的。
　　他不顾及女儿心里感受，指责母亲让她难堪也是真的。
　　许曼姿的心情极为复杂，有说不出的酸涩难受。
　　但她又不好在父亲面前表露太多的情感，只是说：“爸，不要喝了，你喝多了。你一喝多就胡言乱语……”
　　“我没有喝多，我说的都是心底话。女儿，你要好好干啊，到时再找个老实本分的对象，生儿育女，爸这辈子就算圆满了……”
　　许东海真的喝多了，红着脖子在说话，有时还手舞足蹈。
　　许曼姿很无奈，随他说，最终他累了，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许曼姿就扶着他回房休息，然后再把一屋子的狼藉收拾完。
　　深夜时分，她躺在生硬的木板床上，听着隔壁传来的夫妻吵架声，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十年前，才13岁的她，在一次放学后回家，还没进门就听见家里有尖锐激烈的吵架声，以及东西倒地的碎裂声，让人心惊肉跳。
　　仔细一听，竟然是父母在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