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奉化路九十三号北院。
　　王继玉老人站在牌位前点了柱长香，合掌低诵，求神明保佑。最近王总觉得心里空荡荡，老大跑运输，二和四儿子经常不着面，老三天天很晚才下班，想找几个孩儿唠嗑句话都难。
　　王是一个很会享受天伦之乐的老人，见到现在这种情景常对老伴抱怨：“咱王家自爷爷辈起四世同堂，家丁兴旺，我爹在时，小院天天像对面的庙会，热闹极了，可现在倒好，即便多了个周先生也没往日的气氛。这个周先生也算奇人，深居简出，来了几个月好少与我们交流。”
　　不善言谈的王徐氏不知如何作答为好，见老头子絮叨多了，来上句：“儿孙自有儿孙事，要不说老来闲嘛，院里不是还有一堆孙子孙女嘛，想乐活自己找。”
　　嘭嘭嘭，有人敲门，“老三媳妇你出去挡一下，我去后院。”王继玉喊了声，他估计是冲周先生来的，赶紧去南厢房通知他。
　　“查户口，你们家来外人了吗?”下四方村保长陪着几个宪兵闯进门,一伙人眼珠四处乱转，每间房都没放过，孩子们吓得哇哇直哭。
　　把头的宪兵走到北房“阁棚”前，向上瞟了几眼，凶巴巴地指着：“干什么的？”
　　“放杂物地方。”王继玉心里一抖，他发现原先直立的木梯倒向一边，显然有人动过，莫非周先生躲在上面。
　　王老赶紧递上“大重九”香烟，叼着烟的宪兵望着阁楼犹豫不决。
　　王老急笑脸迎上：“北屋有上等的好茶，你们辛苦了，歇歇再搜也不迟？”
　　宪兵盯住他几手里整盒烟，一把抢过来：“老头子，现在地下组织猖狂，发现陌生人来要马上报告，否则小心你的脑袋。”
　　“是，是，俺在海军的儿子也这样提醒。”王老有意推出儿子吓唬下对方。宪兵一听王老还是个军属，这四四方方的院子有模有样，担心得罪大官，便吆喝着赶紧撤兵。
　　过了会儿周永祥从“阁楼”下来，王老忙问：“你怎么躲到上面去了，还怕他们不成！”
　　“我赴青时只带了保甲条，没来得及办特殊证件，担心…”
　　“那可要小心，你是子良的朋友，快去弄张照片，我找人帮您解决，这兵荒马乱的日子还得有护身符。”
　　王老回屋问老伴：都说南方人仔细，他怎么大老远跑到青岛连证件都不齐，万一查出来咱都得受牵连。
　　老伴答道：“您不瞧瞧那几个儿子，每天忙得屁股不沾家，这些事我们能帮则帮，反正我看周先生不是坏人。”
　　夜里，高思敬与王志进陆续从永盛巷侧门进来，听说查户口一事，立马觉得事态严重：铁路支部刚刚启动，联络站不能出半点差错，必须为周先生开展工作扫清一切障碍。
　　王岩的媳妇潘兆珉得知消息后说：“咱爸认识下四方甲长，我说服爹去做做工作。”
　　王志进向周永祥汇报：“红云大舅王寿山伤愈出院后，特务强迫他带头填写南迁保证书，市教育局正责令扶轮中学校长王怀忠组织教师登记造册，恐学校搬迁时间提前。”
　　“这是敌人溃败青岛前的阴谋，恐涉及面不止一两家工厂学校，我们要针锋相对，组织宣传攻势，揭穿敌人的用心。咱支部应赶制一批宣传传单，散发到群众中去。”周说。
　　高思敬想起附近有处荒废的仓库可作为临时印刷点，第二天周永祥实地考察后认为十分理想。
　　高下班后从铁路办事处偷来钢板蜡纸，又从东镇文具店买到油墨；王志进找到同学搞到上千张白纸；周永祥在联络站整整熬了一个通宵，刻出《从南迁看现政权嘴脸》几张蜡纸。第二天一大清早，已经请假的王子良、王岩等五六个人集中到印点分头开干。
　　王子良与红云负责外围放哨，其他几人轮流印制、封袋、装运、分发。
　　上午十点钟，正在南区瞭望的红云，发现两个穿便装的男人向这边移动。他赶紧朝北侧的王子良挥了挥手，王一扭头，确有鬼鬼祟祟身影往废弃仓库移动，他快速跑到红云跟前：“你通知印点同志转移，我设法将他们引开。”
　　王子良拼命地往相反方向跑，他瞅见不远处有个四合院，围着墙外一遍遍大喊：“谁在里面扔石头，出来！出来！”
　　远处两个穿黑色便衣保安隶属下四方治安队，原本打算到乡下抓鸡犒劳自己，听到有人发飙，抽出手枪追了过来，便衣来到跟前才发现是个小伙对着小院大吵大闹，气不打一处来：“大白天的，你喊什么，老子的鸡都让你吓掉魂。”
　　“对不起长官，院里有人扔石子，砸得我背痛。”王子良指脖子下方。
　　两个便衣搞不清啥情况，你盯着我，我盯着你：“真见鬼了。”
　　一个便衣反应过来：“来都来了进院转转，地里抓不到鸡，说不定在院里还能有意外收获。”他俩推王子良前面带路，敲开了四合院大门。
　　院里住着当地姓徐的土财主，干瘦的地主婆打开门还没问清原因，两个保安急不可耐地冲进去，到处翻找鸡圈，不多会儿拎出两只老母鸡来。
　　“老总，您不能随便抢俺东西！”徐财主上前阻拦，便衣过去就是一拳：“这算便宜你了，以后乱扔东西送你去大牢。”老两口百思不得其解，一堆委屈只好往肚里咽。
　　周永祥接到红云的消息，迅速组织大家藏匿油墨机、印纸与传单。可十几分钟过去听不到外面任何动静。
　　红云自告奋勇出去侦察，她刚一推门，王子良闪身进来：“放心干吧，两个倒霉的家伙让我引开！”
　　听罢王子良讲述的故事，大家忍俊不禁捂着嘴偷笑。
　　王志进调侃二哥：“你这脑子，简直赶上《水浒传》的智多星。”
　　当天夜里，青岛铁路支部周永祥、高思敬、王志进、王岩联络了一批骨干力量与进步学生，分成十二个组，将五千多张传单撒到工厂学校。
　　翌日上班时间，绥靖区、警局、保安队几个头头桌面上摆着捡到的传单，刘安祺司令喊来二处处长贺元，指着他的鼻子：“你每周联席会议摆设看的吧，地下组织闹这么大动静没点感觉！马上回去拿出侦破方案。”
　　贺无言，不停地用手帕擦着鼻涕，半天才回了一句话：“司令息怒，怪属下大意。”
　　贺沮丧地步出刘司令办公室，直奔中统站王竹川的办公室。几天前王曾向他通报了四方大厂与扶轮中学发生的造反事件，他没在意，而这次传单集中出现在上下四方，引起他的联想，他决定与王竹川商议先从学校打开缺口。
　　贺见到王还没开口，对方从抽屉里拿出份扶轮中学激进分子名单，贺看了下：“哇，十几个人，这还了得，一个中学如此，全市那么多学校岂不闹翻天，我马上通知警局与宪兵队，对全市所有大中学校进行搜查，发现可疑的人扣起来再说，给刘司令一个交代。”
　　“是不是动静太大，那帮学生可不好惹。”
　　“老蒋说过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起码在咱的地盘可以震慑下那帮赤色分子。”王看着贺急于立功的神情，只好顺水推舟。
　　街上警笛声四起，青岛失去往日的宁静。下午正在扶轮中学宿舍召集学生开会的周永祥，提前得到“海风”送来的情报，与王志进一起，雇了辆人力车紧急转移到黄安舰上躲避。
　　舰长刘广超以为周永祥专程来看他，亲自登上甲板迎接，请进舱室又是咖啡又是茶。
　　警局宪兵半夜闯进奉化路九十三号，正在北屋睡觉的王继玉老人披了件短襟上衣开门：“发生什么事？”
　　“你中学的儿子呢？”
　　“我都一个多月没见到他，怎么了？”
　　“据调查这小子通共。”
　　王装作听不懂：“什么通共，我只知道现在是蒋家天下，俺家几个孩子都为现政权打工，你们如果不放心，搜就好了。”
　　“这老头子嘴还不饶人。”宪兵踹了他一脚，将院里所有人赶至墙角，准备彻查每个房间。
　　领头的队长无意间看到北屋墙上挂着王子良的军官照，用枪头扒拉几下，不像假的，怕搜下去捅了“马蜂窝”，只好吓唬几句匆匆离开。
　　这一夜，宪兵队拘捕了青岛各大院校上千名教师学生，白色恐怖笼罩全城。
　　贺为为表功，专门起草报告呈送刘司令，自诩搜捕学校激进分子取得重大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