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几天啊？”
　　“啊？”管家宋平一时没反应过来宋国生所指，刚过一遍脑袋就明白过来：“老爷，少爷搭乘的是月底的船，后天就该动身了。”
　　“唉，走吧走吧，也让家里多几天清静日子，我也少操点心！老宋啊，我自己去书房翻会书，没重要的客人就别叫我。”宋国生一摆手，径自穿过院子回里间的书房。
　　老管家叹了口气：“你就强撑着吧，等这小祖宗一走，你每天指不定要念叨多少遍呢！”
　　“宋管家，老太太请你过去一趟。”老太太身边的贴身丫鬟春兰几步蹦过来通禀。
　　“我知道了，是不是又要给少爷捎带什么东西啊？”
　　“好像是这个意思。”
　　“你们都是老太太的身边人，也要劝一劝她，少爷是去国外求学，转车倒船非常麻烦，身边带不了许多事物，照老太太这意思，几乎是要把大半个家都搬到那倭国去，这肯定是没办法的事情啊！”
　　“大管家，我可不敢跟老太太这么讲，特别这时候，老太太可宝贝少爷了，我们就算说了也听不进去还白白惹她生气，这府上怕只有你的话，老太太能采纳一二了。”
　　“唉，就你舌尖嘴利，行行行！到头来这坏人还是要我来做，得得得！我来劝劝她，你啊，这阵子千万哄好老太太，她可从来没和孙子分别那么久的日子。”
　　“行，宋管家，那我就先去回老太太的话了。”
　　“去日本？那是个好地方啊！”
　　宋耀辉知道横竖躺着站着也得接受这个结果，也只好顺其自然了。但此时他对日本的认知，支离破碎杂乱纷呈千头万绪无从打理，这到底是个怎样的国家？去了又能如何？自己心里真是一点底都没有，于是一大早就来到同学庄重这里，这小子在学校出了名的万事通，从小就古今中外、史论杂谈囫囵吞枣的塞进脑袋里不少，而且一直保持阅读《万国公报》、《字林西报》这些刊物的习惯，甚至仗着英文出色，又有个在外交部任职的叔叔，时不时还拿出美国版的《时代周刊》在那里品评天下人物，每到这时，也只有宋耀辉等少数几人能和他争执一二，其他人的英文水平，就算是庄重信口开河，他们也难以察觉。
　　“耀辉，你这是空着手来的啊？”
　　“你这牙还能吃甜食嘛！老伯上次看我大包小包过来，就眉头紧皱唉声叹气，反复叮嘱我，可千万不能如此，不能如此啊！你说我能不听长辈教诲？”
　　“行，今天我不和你抬杠，耀辉，你小子真绝了！那事情真是你干的啊？太他娘的解气了，皇甫剑那怂货就会欺软怕硬，谁不想给他狠狠来那么一下啊！可要不没胆子，要不没机会，谁曾想这个头彩就被你给捡到了！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啊！”
　　“嗨，别说了，为这事老爷子天天叨不叨的，我脑袋都要炸了，现在啊今天三令五申明天约法三章，就怕我把天啊再捅出个篓子来！”
　　“你就知足吧，我要干出这档子事情，现在早就撒蹄子溜了，哪还能消停地和你斗嘴皮子！也就你这样家庭，通天接地无所不能，不知道又是谁给你颁发的免死金牌，让皇甫家那边两千多杆枪全哑了火！”
　　宋耀辉无奈笑笑。
　　“哎吆，不对不对，这事情才过去多久，关禁闭也不会就这么随意吧，说！你小子是不是偷偷跑出来，到我这避难来了？”
　　“跑？我哪有这本事，一大堆人看着我，每天一言一行估计都有人去父亲那禀报，就差把我绑在父亲房中柱子上，父亲一招呼我就立马出声答应了！”
　　“那你今天出来是？”
　　“父亲把我撵到日本去了，说到那学习一段日子，磨磨心性，这不，今天这趟出来还是和他说道半天才批准的。”
　　“去日本？那是个好地方啊！”
　　“好地方，你给我详细说说呢。”
　　“你就真没给我带点东西解馋？”
　　“你就别卖乖了，我时间不多，这一去还不知道几年呢，以后就没人给你偷摸着送甜食来了。”
　　“少爷，门房过来禀报说宋家少爷定的两双皮鞋到了，是不是送到这儿来？”
　　“皮鞋？耀辉你这是在打点出门的行头嘛？怎么还送到我家里来了？”
　　“让他们递进来！”宋耀辉使个眼色，朗声吩咐。
　　接过门房递来的皮鞋盒子，方方大大的还挺沉，宋耀辉接过就手就往庄重手里一送：“接着，兄弟走之前只能惯着你这最后一次了！”
　　分量不轻啊！庄重一闪神差点没接住这盒子，握紧了捧着放在桌上，打开一看心花怒放，大观记的酥油点心、镇淮楼的奶油糖心包、春雨茶楼的绿豆茶糕、苏州八大件、上海商贸行的各色糖果。
　　“兄弟你太有心了！”
　　“没招了！我不能顶着你父亲的白眼大摇大摆把这个给你捧进来吧，你可不要又像上次那样一顿就给收拾了，大晚上捧着一嘴巴坏牙四处找医生！”
　　“不提了，不提了，我今天就给你好好说道说道这日本。”
　　“孙中山先生你应该是知道的，他的中国同盟会就是在日本东京成立的，也是在这次会议上，他被推举为总理。说起来中日两国渊源颇深，有战有和有打有谈，往远了说，唐代，日本不过众多海外藩国中不太起眼的一个，为了学习我中华文化，翻山越海派遣多批留学生，这些留学生回国后，迅速成长为当时日本社会各个行业领域的中坚核心，在日本政治、文化、经济、建筑等各个领域都留下了极为深刻的中华文化烙印，把日本俨然打造成一个小中华。明代，日本的丰臣秀吉领兵入侵朝鲜，朝鲜不到一个月时间连都城都给弄丢了，紧急向他的宗主国大明求救，当时的万历朝廷一看这可不行啊，两个小兄弟打仗竟然事先不征得我这个老大哥的同意，于是派遣了‘戚家军’这样的精锐部队前去支援朝鲜，经过两次朝鲜战争，日本拥有优势兵力有利形势，但不但讨不到任何好处，还损兵折将丢盔弃甲，正好这时候国内矛盾彻底爆发，内忧外患无以为继只好和谈…认输…投降…”
　　“喝口水，喝口水，你说你，两段话时间，一盒糕点就进肚了，看着那么瘦的一个人，肠胃倒是挺能盛！”
　　庄重接过茶碗一饮而尽，又接着话茬说道：“到了近代，其实日本情况和中国半斤八两，甚至还比我们差那么一大截，这其中的根子就出在我们中国身上。老话说‘学生好不好，一半在老师’，那时候的大清朝已经基本烂透了，谁过来都想踩上一脚分得一杯羹，日本长期闭关锁国，对外界信息的态度是既关注又提防，大清朝的一举一动他们尽心收集迅速分析，长期以来日本对外的通商贸易只保留了长崎一地，但是却有这样一个规定，所有想来做生意的外国商人必须向日本提供关于海外的相关信息，所以中国的鸦片战争、条约签订这些事情日本在第一时间就已经获悉，我们不太重视的《海国图志》一书，日本一印再印反复研习。到了1853年，美国正式访问日本，软硬兼施威逼奉劝，日本自知连庞大的大清帝国都在抵抗之后丧权辱国，自己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最终签订了《美日亲善条约》，正式开始了日本的开国经历，从此日本底层人民生活愈发困苦，本国经济受到极大的冲击，这时候日本痛定思痛，开始探索着自己的强国之路。”庄重顿了顿，随即在宋耀辉的瞠目结舌中又拆开了第二包糕点。
　　“之后的日本，就此觉醒。接二连三的不平等条约让民众生活雪上加霜，明治天皇掌握国家权力后，积极开始改革，促使日本政治社会各个方面向西方积极靠拢，简单来讲，就是进行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脱亚入欧运动，仅仅用了二十多年时间，日本就迅速进入近代化，并废除了大部分不平等条约，中日甲午海战，日本大胜，民族情绪空前高涨，虽然胜利的客观原因有很多，但对于清朝宗主国的胜利致使整个日本自信心大增，该事件也导致日本一系列对外扩张的国策获得朝野内外更大的支持，之后日本更是战胜了强大的俄国，如今的亚洲，平心而论日本当属第一。”
　　“但日本对于中国革命的态度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当然国家利益永远是第一位的，谁给他更大的好处他就会支持谁，但日本社会的一些精英知识阶层和学者商人对中国革命同情并存在同理心，就像孙中山先生就得到不少日本友人的帮助，日本还有大量中华文化的爱好者，对中国态度也比较友善。”
　　宋耀辉深以为然，这些资料他这段日子也翻了不少，但听着老友细细讲来，又是另外一番体会。
　　“日本文化的根和源和中华文化极为相近，所以要想了解西方，观眼世界，改造中华，日本绝对是最好的选择和去处，对了，你不是一直挺喜欢读鲁迅先生的书嘛？他和日本也交情匪浅…”
　　“少爷，老爷催促你快点回去，外面有几个像是军营里的人，不知道是不是皇甫豹派来的，如今这家伙和我们结怨太深保不齐狗急跳墙。对了，家里来了客人，老爷说和你去日本有关！”
　　“知道了！”看着管家亲自来传唤，宋耀辉知道这个客人应该分量不低。
　　“庄重兄，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会，郑重！”
　　“耀辉贤弟，你我虽成长不同，但我一眼就瞧中我们身上相知相通忧国忧民，我有份小礼物给你带上，希望对你有所教益。”
　　宋耀辉接过庄重递来的一本半旧的书籍，不露声色，跟着管家上了小汽车疾驰而去，路上他拉下车帘，看着无人注意，将庄重所赠书籍翻开扉页，外面果然只是幌子，里面是一本精心拆装进去的小册子，这其中第一行赫然写到：一个幽灵，工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大陆徘徊。为了对这个幽灵进行神圣的围剿，旧欧洲的一切势力，教皇和沙皇、梅特涅和基佐、法国的激进派和德国的警察，都联合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