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啊，你一定要去！这种事情为什么不答应？”第二天我找到罗蝶，很意外她能这么爽快地支持我的想法。
　　“你一直对生意上的事情不太感兴趣，为官从政你也不是这个材料，况且如今时局艰难，学校可能是最后一块还算平静的土地，未来不管如何，做做学问搞搞研究终不会招惹太多的麻烦。”
　　“可这样，我们不就要分开了吗？”
　　“耀辉，我记得日本的正金银行在上海的分部还有一些职位，我想办法再去争取一下！”
　　“你对我真好。”
　　“傻瓜，我们可是恋人啊！”
　　我放宽了心，告诉许老师我的决定，只是有些担心，我们最终的去向不是日本主办的机构，会不会面临麻烦，许老师宽慰我，让我不用担心，说是那家学校态度一向中立，校董也包含也有一个日本人，并且上海的日本侨民也有不少在里面学习，况且在他申报的教授课程中，日本历史和日本文学也是其中极为重要的部分，客观正确的讲讲日本的过去，在上海这个城市，还不至于受到太大的非议。许老师让我还是按照原计划启程，他为了今后的教学考虑，需要携带两箱文献类资料，特务机关回复他，带走的东西特别是文献材料类的，必须逐一审查，防止他存在夹带行为，因此他要耽搁半个月才能出发。
　　“你不会真和中国那个小子产生真正的爱情了吧？”寺内的脸上仍旧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我……老师，请听我解释。”罗蝶完成例行的汇报之后，本想直接离开，却被寺内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叫住，让她留下一起喝个茶。
　　“不用着急否认，我并没有因此而责怪你什么，最好的伪装就是入戏的人都不知道自己已经身在戏中，当初给你这个剧本设定时，我就预想到会有今天的结果，但没关系，只要你对帝国保证完全的忠诚，我可以给你时间去改变那个宋耀辉，但你要清楚，目前而言他对日本的态度还是有些暧昧不清！”寺内习惯的还是中国这种茶汤苦涩的品种，一饮而尽时，他突然想起高田太郎这小子，昨天过来的时候还反复地为千岛子开脱，看样这小子对千岛子爱的挺深啊。
　　“我明白了，寺内老师！”
　　“千岛，你必须清楚，你始终是个日本人啊！就算叔叔支持你的选择，要是有一天宋耀辉突然知道全部真相，他的勇气和耐心足够面对外界的是是非非嘛？”
　　罗蝶端起茶碗的手微微颤动，随后抬起头来直面着寺内的目光：“叔叔，我会控制自己的感情的，不管怎样，帝国利益在我心里永远是第一位的！”
　　这次谈话的气氛总体而言平静而又顺利，但罗蝶总有隐隐的预感，这些没有爆发的争执和冲突，像是一个已经启动了计时器的定时炸弹，指针的撞击声，清晰而又急迫的潜伏着缠绕着折磨着自己，这个可怜的日本姑娘所能做的唯有被动的等待……
　　中国到日本的普通商船非常紧张，准确来讲，日本所有的船只都实施了准军事化管理，每一张船票的售卖发放，哪怕是针对本国人，都必须经历一次严格的问询谈话。
　　就在宋耀辉认为自己的耐心已经完全消磨殆尽时，负责审讯的小胡子日本人若无其事的在通行证上按下了戳：“阁下请多理解，毕竟我们大日本和贵国目前关系比较紧张，尽管您在日本期间没有任何不良表现，中国那边给出的反馈也是相当优良，但非常时期，我也是尽心尽职而已！”
　　宋耀辉将攥紧的拳头一点点松开，微微欠了欠身，双手接过了通行证：“终于回家了！”三年，三年了，宋耀辉压抑着自己迫切急躁的情绪，想象着那片土地上的一切。
　　这是一艘客货两用的货轮，所有可被利用的空间都被最大程度的填塞，客舱的位置被尽可能的压缩，据说船上的这些货物属于日本的几大超级商会，战争这个东西，它可以让原本富有者倾家荡产，同时也能让许多的投机者一本万利，在最精明的资本家眼里，他们看不见鲜血和肮脏，利益是他们观察世界的唯一标尺。
　　船上除了船员外，还有八十多个乘客，中日人员各占一半，在意向表填好后，无数在日本方面看来政治正确的旅日青年被他们派往中国，助力着他们逐步蚕食分解着这个古老的国度。
　　罗蝶因为临时更改志愿去向，需要再进行一段时间的审查，只能等下一个批次的轮船，而让我意外的是，我在登船的人群中竟然看见了罗汉的身影，这几年，我和罗汉除了必要的交流外，一直没有太多的联系，我们之间的关系，无法用简单的陌生和熟悉来定义，眼神对视后，我冲他点了下头，得到礼貌性的回应后，我就在船员的引导下，找到船票上对应的舱位。
　　“史聪兄弟！你也是这趟船回去啊！”原本只应该住两个人也可能仅仅是住一个人的舱房被满满当当的塞进两个上下铺，临时拼凑的旅友避免不了会产生一些矛盾，可为了能顺利回国，这些委屈都不算什么，但能在这种状态下遇到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史聪抬起头，冲我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是啊，旅途漫长，还请多多关照！”
　　史聪的表情很是敷衍，准确来讲，应该是非常的心不在焉，我正考虑他是生病还是什么其他原因想多关心几句时，房间的另外两个人走了进来。
　　“可恶啊！我已经申请加入大日本国籍了，为什么不能够准许我和那些日本人一样，享受两人间的待遇，这专门留给中国人的舱房那么阴暗潮湿，半个多月的时间非让人生病不可！”来人竟然也是那天酒桌上的人，那个对日本态度非常亲近的胡海天。
　　最后一位进来的倒不是我想当然的曹斌，这是一个性格较为活泼的青年人，他叫孙信，自我介绍是来自东北，不过老家已经没什么人了，很早就在日本朋友介绍下，来日本种田打工，这几年日本农民自己的田地都不够耕种，自然没必要去请外人帮忙，于是他报名参加满洲农业移民计划，负责人告诉他，他来到满洲后，将会分到一定数量的田地供他耕种，他和我们自嘲，自己过去身在东北的时候，空有种田技术却无处施展，没想到绕了一圈，最后竟然是日本人给了他田地耕种。
　　我想起许老师和我提起过的，这个所谓的日本移民满洲的计划，日本人把在家园生活多年的中国人赶了出去，将他们精心照料多年的土地据为己有，然后再进行这所谓的分配，这中间还发生了不少难以想象的流血事件。
　　孙信将包中的花生分给我们，告诉大家这是他亲手种的，我冲他点了点头，表示谢意，轮到史聪的时候，我总感觉史聪好像对孙信这个人有些本能的畏缩，那种感觉一闪而过但我确信曾真实发生过，可等到孙信热情上前，将花生放在史聪手中时，我已经迅速打消了自己这古怪的念头。
　　第二天的早餐时间，我再一次感受到了日方对我们这群“第二等人”的歧视。
　　根据上船时候发给我的航行需知，规定的用餐时间是早上八点半，我平时一向习惯早起，尽管在海上生物钟有些紊乱，但七点半的时候，还是完成了洗漱在甲板上散步，不觉间正好经过餐厅的门口，在门外我意外地看见了曹斌，他看起来非常的愤愤不平。
　　“耀辉兄，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吃个饭还如此区别对待！”曹斌也看见了我，向我这里走来。
　　“曹兄，这话是怎么讲？不是还没有到规定的用餐时间嘛？”
　　“什么规定的用餐时间，你见过哪一家快九点才安排早餐的，船上的日本人早饭时间是七点，等他们全部吃完了，我们才被允许进入，不管我们够不够吃，反正他们剩下的就都是我们的了！我刚刚和他们交涉，表示这个点餐厅里的日本人也不多了，能否早些让我进去，要不一会又冷又不一定够吃，可守门的船员不仅不允许我进去，还趁机羞辱了我一番！说我不配和日本人同时进餐！”
　　其实在日本的时候，类如这样过分的歧视最起码是有所克制的，但我明白接下来的时间，特别是在那些日本侵占的中国地区，我们还有很多这样的情况需要忍耐。
　　“曹兄，消消气，毕竟快回去了，再忍一忍，去我房间吃点饼干吧！”
　　曹斌狠狠地瞪了餐厅的方向一眼，被我拉着离开了这里，餐厅门口的船员仍旧站得笔挺，他的个子比一般的日本人要高一些，但脸上的表情总好像带着淡淡地的嘲讽。
　　“门口站岗的那个船员，应该是个朝鲜人！”曹斌在路上依然余怒未消。
　　“什么，他不是日本人？”
　　“是的，在日本那么久，本土口音和后天学习而成的口音我还是能区分的出来，这绝对是个二鬼子。”
　　我赶紧示意曹斌声音小些，这个称谓在日本本土可是要被扣上一个反日和破坏共荣的帽子的。
　　曹斌一番发泄之后，情绪也差不多平复，拿出烟盒示意我接一根，我摇了摇头，和他站在甲板上，看着渺远的海域里，轮廓都不太清晰的一个个海岛。
　　“耀辉兄，你说这些战败国的子民怎么会如此犯贱，他们不仅不感到耻辱羞愧，反而转过头来，成为更加凶残的帮凶，甚至比他们的主子对待其他人更加过分。”
　　“狗是由狼驯化而成，但并不是所有的狼都愿意成为一只狗，他们中的大部分还是向往自由，不愿意为了一根肉骨头而出卖尊严，可总有部分愿意摇尾乞怜求得庇护，他们为了讨得主子的欢心，追击猎物的时候，会更加卖力凶狠，几代人过后，甚至会完全忘记自己曾经是一头狼！”
　　“几代人？这事情想想也太可怕了，我们的国家也……”
　　“紧急通知，紧急通知！五分钟内，除了当值船员外，其他所有人立即到甲板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