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飞草长，树上的蝉鸣吵得让人睡不着。
　　清晨的风轻易带走草地上的露珠，却没能带走空气里的炎热。
　　一个扎着松垮马尾的十一岁小姑娘踩着石子路拼命地跑，她在追一辆面包车，她拼命高喊着：“站住！小橘子！站住——小橘子——”
　　面包车开的太快，她很快就追不上了，扑通摔倒在地。
　　小小的膝盖被水泥地蹭破了皮，全是血。
　　她从地上爬起来，抬头间车子已经不见踪影。
　　无人的清晨，冗长的村子路口，她孤独无助，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疯狂地跳动，呼吸急促。
　　……
　　“文珊你醒醒！醒醒啊！”
　　躺在床上的历文珊，眉头紧皱，拳头攥紧，在梦里醒不过来。室友兼好友徐檬檬不停地在拍她的脸，唤她。
　　历文珊倏地睁开眼睛，只见徐檬檬的脸无限放大地瞅着她。
　　她猛地坐起，额头和徐檬檬的头清脆地磕到，两个人都吃疼地发出低吟：“啊……”
　　“历！文！珊！”
　　“对不起……”
　　忙碌而紧凑的清晨，Y市郊区的旧楼里发出某人义愤填膺的呐喊，掩盖了那小声的歉意。
　　五分钟后，历文珊和徐檬檬相对而坐吃早餐，两人的额头上都是同款的红肿。
　　“你又做噩梦了。”徐檬檬咬三明治，顺手拨了拨额发遮盖住额头。
　　“恩……大概是这几天有策划案要忙的缘故。”历文珊揉揉眼睛，精致的五官不施粉黛也依然清丽动人。
　　“就你那个组，能人多多，轮得到你这么殚精竭虑地想方案吗？”历文珊喝牛奶，摆手说道。
　　历文珊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想的再好到时候发言还是会被那几个妖精给抢了，你想了也是白想。”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徐檬檬赶忙纠正，不过好像越纠越错。“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你的本事应该放在怎么打倒那几个妖精上！”
　　历文珊生气了，瞪她。
　　徐檬檬一怔：“你瞪我？干吗？想打我啊？你真有这气性去打她们才对！哪次不是她们变着法地把你的想法占为己有？又或者根本就不让你有说话的机会？！”
　　历文珊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本来瞪的力度也不大，立刻垂下了眼皮。
　　“唉，文珊啊文珊，你哪儿都好，就是性格太软糯了点。”徐檬檬拿起口红擦了一抹靓丽，起身拍拍历文珊的肩，“上班要迟到了，赶紧走吧。”
　　“我这叫做退一步海阔天空。”软糯？更准确地说，她只是不想惹事罢了。
　　徐檬檬和历文珊一起供职于Y市的一家创意公司，是同事也是室友。徐檬檬在公关部，历文珊在策划组。虽然不在同一组，但历文珊组里那几个妖精的日常心机故事徐檬檬也还是看的清清楚楚的。
　　历文珊心里清楚，徐檬檬每个字都没说错，也都是为她好。
　　只是……世界就是如此，总要有人让步，组里的人虽然爱出风头，但实力到底还是有的。
　　为客户最后定下满意的创意方案才是重点，而不是个人的英雄主义。
　　更何况……她已经习惯了不争不抢，安静度日的生活。
　　开车的路上，徐檬檬还在絮叨：“这一次既然你这么努力，可要把自己的劳动成果给保护好啊，别又给她们抢走了知道吗？特别是那个丽莎，和那个什么安琪！”
　　“恩，知道了。”
　　“别嘴上光说知道了，然后转身就帮她们去买咖啡了！”
　　“好，知道了。”
　　“历文珊，我真的很好奇你这个佛性脾气是怎么在这个残忍的世界上从小活到大的。”
　　从小到大？历文珊怔怔，恍然出神。
　　小时候的她……和现在可是一点儿也不像。
　　“哎！小心！”徐檬檬突然尖声提醒。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历文珊急刹车还是蹭到了前面的车子。
　　“砰”的一声响，惯性让历文珊和徐檬檬的背撞向身后的椅背。
　　“呵呵，这下上班彻底要迟到了。”徐檬檬单手抚发，开始打量前边车子上下来的人吩咐历文珊，“文珊，听说最近有很多开车野人，别轻易开车门哈。”
　　听徐檬檬这样说，历文珊的心也不由提高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看向前边的动静。
　　——
　　对方是一辆大型银色面包车，从车上下来一个戴着眼镜的方脸男人，岁数大概三十五上下，上衣是PB的，皮带是爱马仕的，手表宝格丽的，看一身行头超过了二十多万，算是中产阶层，品味还行，但脸上的表情可不太好。
　　他好像过来是要兴师问罪的，徐檬檬拿出手机就要报警。
　　这时从车上又下来一个人，也是男人，不过看身形年轻不少，一身黑色帽衫，侧过身和那中年男人说话时能看到又戴了一顶棒球帽，似乎……很怕被人看到脸的样子。
　　徐檬檬眼神一亮：“哦，难道是明星？”
　　历文珊无语，徐檬檬就是这样，重点总是变得这么快……
　　这时历文珊开车门下了去。她心里也是害怕的，但老躲在车里也不是事儿，便硬着头皮下去先弯腰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好，没有保持距离，您看我们怎么处理……”
　　“这附近有地铁吗？”帽衫男生突然打断历文珊的弯腰道歉。
　　“额，有的……”历文珊怔怔，他低着头，完全是用帽檐在说话。
　　“你现在带我过去，车子的事算了，不严重不用你赔。”他的声音很好听，很干净，像阳光下的向日葵。
　　看来他们是在赶时间，历文珊扭头看了看脸上仍然怒气未消的中年男人，犹豫了一小下，再次冲他鞠躬：“实在抱歉，您可以向我朋友要我的号码，到时修理费多少，我一定会如数赔给你的。”
　　说话间，那个帽衫男生已经长腿迈步出去了好几米，历文珊赶紧跟上。
　　是让她带路，历文珊自然要越过他，走在前面一些。
　　这里最近的地铁要穿过两个人行道，往商场区那边走一些。早上是上班的时候，行人匆匆，拥挤非常。
　　历文珊不时扭头注意男生跟上了没有，并贴心地走在外边，尽量帮他隔离掉一些人。
　　算是穿越人海，取经一般起伏，两人终于到了地铁站。
　　历文珊看向男生:“到了。”
　　男生站着没动，似有些为难的样子。历文珊便又问：“你有地铁卡吗？”
　　男生摇头。
　　“手机上有ZFB，就可以直接刷二维码进站的。”历文珊温馨提示。
　　男生还是没动。
　　历文珊意识到他可能不是当代年轻人。想到这里，她从钱包里拿出零钱走到旁边的售票机旁问：“你要去哪儿？”
　　“体育馆。”
　　历文珊扭头看向屏幕间，突然一股力量从旁边挤了过来：“不好意思，我很急，先让我买吧。”
　　嘴上说着不好意思，可动作上实际很粗暴。
　　是个身形魁梧身上背着两个包的男人，看样子像个背包客。若是平时遇到这样插队没素质的人，历文珊不会多做争辩默默地退到后边就是了。
　　不过今天她耽误了人家时间，对方为了赶时间连追尾事故都可以不做计较，她必须要帮人家争取回来。
　　“对不起，是我先排的。”历文珊拍拍背包客的肩，努力让每个字都听起来清晰又立场坚定，“我也很赶时间的。”
　　男人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继续霸占着屏幕操作。
　　历文珊的火气上升了，她刚想拉过男人的背带将他拉到自己后边来，一只手抢先她这么做了。
　　帽衫男仗着身高优势，将背包客轻轻一拉，拉出历文珊的跟前：“去后边排队。”
　　“你！”背包客不是善茬，被这么一拉怒了，大眼瞪起来一副要干架的样子，历文珊眼疾手快，抓住背包客高抬的拳头：“这里是公共场合，动静闹大了对谁也不好。您说呢？”
　　不知道是不是历文珊的话让背包客的愤怒回到了理智范围，背包客压眉，拳头在半空中顿了顿，最后甩开历文珊的手，气哼哼地转身离开。
　　历文珊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赶紧回到机器前把票买了，递给他：“可以了，你进站吧。”
　　帽衫男没有立刻接过票，而是说：“你得再买一张。”
　　“什么？”历文珊没听懂。
　　“我不认识路，下了地铁后你得送我去到体育馆。”
　　“这……好吧。”送佛送到西，谁叫自己出神犯了这么一个错误呢。历文珊想，这上午进公司是没希望了，等下只好发微信给徐檬檬让她帮忙请个假。
　　历文珊拿着票和他一起过站，等候车次的到来。
　　拥挤的人群中，她始终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都说人过了一定的年纪就不会有那么强烈的好奇心，因为取而代之的是将心比心。
　　26岁的历文珊并不想奇怪那帽檐下是一张怎样的脸，他一定也不想让人好奇才会保护的那么周到。
　　不过她的体贴并不适用每一个人，他的高挑身材以及出众的气场自然而然引来周围女生的侧目，开始有人拿出手机拍他，还窃窃私语起来。
　　历文珊注意到这一情况后，便拿出手机递给他：“假装看手机吧，这样不会那么醒目。”
　　他接过。
　　过了一会儿，地铁呼啸而来，他们上了地铁。
　　车上没有空位，站着的空间也不富裕，历文珊帮他找了一个里边靠门的位置，让他靠着挡板。
　　车子启动的时候，历文珊没站稳，一个踉跄。
　　他伸出胳膊让她扶了一下。
　　历文珊不好意思地道谢：“谢谢。”
　　他没说话，目光悄悄从帽檐下侧目。
　　不知道为什么，她把外套帽子也戴了起来，只能惊鸿一瞥到一秒的侧脸。
　　也是这一秒，不知道是什么感觉突然牢牢地抓住了他的心跳。
　　他，好像见过她。
　　帽衫没有挡住她坚挺的鼻子，还有一点点微红的脸颊……一秒间的精致，可以断定她是一个漂亮的姑娘。可对于他来说，漂亮并不吸引人，更吸引人的是她一直恪守的礼貌——
　　她没有想要去揣测他的长相，更不会在这段赶路的过程中好奇发问，即便是有机会走近他，但她始终都和他保持着令人舒适的一臂距离，甚至是帮他隔开拥挤的行人和打发掉那些投来的目光。
　　这种距离感反而让人在意，她为什么能做到这样的体贴。
　　这样软糯的姑娘是温暖的，但没有光芒，在生活里容易吃亏，譬如方才被壮汉插队，她便敢怒不敢言。
　　这和他心底的女神实在差的有些远。
　　想到这里，他便开始闭目养神，耳边起伏地铁穿梭呼啸而过的风声。
　　过了五站，体育馆站点到了。
　　历文珊带着他出站，从D站口出来，穿行了一条人行通道最后到了体育馆门口。
　　门口，历文珊冲他点头致意：“不负使命，把你带到了。”
　　他依旧惜字如金，声调保持在一个水平线上：“谢谢。”
　　“那我就先走了，再见。”历文珊摇头，转身迅速踩着阶梯飞快折返。
　　很后来的时间里，历文珊都只当这一天是人生里的意外，而不是彩蛋。
　　如果说人生是一场精心安排好的骗局，结局只是心甘情愿和心有不甘。那么对于历文珊来说，她应该是第三种注解。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