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同学，你一直低头看你的本子，本子里有什么，有那么重要吗？我们用加班时间给你们讲《战国3》程序结构，是义务帮忙，并不是我们的本职工作，也不用考试，但要是你没弄懂，我们没时间再给你补课，你得自己想办法！”
　　站在会议室黑板前，天意工作室的客户端主程吴刚弓着腰，手撑在桌子上，面朝着杨锦书，嘲讽地大声说。
　　刚刚吴刚在黑板上画着模块架构图时，杨锦书唤醒手边摆着的笔记本，看了看《大剑》运营后台的即时数据页面，数据让他心情沉重，一时没有移开眼睛，被转回头来的吴刚抓了个正着。
　　吴刚的话令他百感交集，一时竟无从辩解。
　　“老吴，你别生气，这会儿是广州想玩平台那边《大剑》开服的时候，锦书是《大剑》项目负责人，他一定要关心一下即时数据，等下要和想玩那边开运营会。”陈一晨在一旁缓颊说道。
　　“能者多劳啊！”吴刚继续嘲讽地说道，他这会儿想起了杨锦书同时也是《战国4》前端主程，就算知道对方因为檀渊工作室连续出走主力程序员而递补上来也不能不尊重，这让他更恼火。
　　“怎么说呢，客户端程序结构和Flash前端程序架构肯定有区别，可能策划会给你重新规划内容模块，但你最好理解我们的数据处理思路，两者结合来看，不然很可能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谬以千里可能才是对的，都什么年代了，还在做《战国》，一个馍，嚼三遍，所谓微创新，还担心失之毫厘？”杨锦书本来是想曲意奉承来的，心里却有另一个小人脱口而出，说出口自己也吓了一跳。
　　吴刚不敢相信地望着杨锦书，“你说啥？”
　　“我说负负得正，错的，加错的，等于对的。”杨锦书强颈不退。
　　吴刚讥讽地说：“你是说《大剑》的运营成绩很好是把？”
　　杨锦书合上笔记本，不让旁边的人探头来看，尽管都是自己人，嗤笑道：“《战国3》就一定会成功吗？”
　　吴刚脸上表情先还犹豫不决，此刻完全倒向恼火，倒是按捺着不发作，低头收拾自己的东西，抬头对陈一晨说道：“我也只能努力到这儿了，回头我把能给你们的文档给你们，你们自己看吧，看不明白别怪我。”
　　他带着天意工作一起来开会的策划和程序气呼呼地拂袖而去，会议室里剩下檀渊工作室的程序和策划们。
　　陈一晨沉默一下，让其他程序和策划们回办公室，只留下他和杨锦书两个。
　　“你今天抽什么风呢？”陈一晨冷着脸问。
　　“没抽风，就是……”杨锦书迟疑了一下，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接下来恐怕不是陈一晨可以斡旋得过来的，大概会被捅到段泽晨那儿去，这是对公司多端战略的公然挑衅，“《大剑》的数据果然很不好。”
　　“难道你还报着万一的想法？”陈一晨嘲讽地问，连问一句数据如何都没有。
　　“我觉得想玩的人准备得很认真，他们是真心相信可以在第一天做到三万人在线的，充值破百万的，预备了足够的资源，结果现在卡在六千多人上不去了，充值才十来万。”杨锦书说。
　　“你又不是想玩的人，是天晨网络檀渊工作室的人，你应该关心我们的新项目，我们正在立项的关键时期，你信不信如果我们再过两个月立不了项，连工作室都不在了？”
　　“连工作室都不在了？”杨锦书吓了一哆嗦。
　　“被拆分，有用的人补充到别的工作室去，没用的人N+1。”陈一晨冷峻地说，一个多余的字也没有。
　　杨锦书这时想到的是温芸，她肯定会是个有用的人，自己如果段泽晨不另眼相看，说不定就是个没用的人。
　　“《大剑》不是我们的产品吗，我关心《大剑》怎么就变成想玩的人了？”他又问，迷惑地。
　　“《大剑》已经是过去式了，今天的数据证明当时放弃它是对的，你要是放不下它，那你……最好考虑一下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做《大剑》项目经理，还是新项目的主程。”陈一晨局促又严肃地说。
　　陈一晨还没说完杨锦书就已经把这问题想得明白，陈一晨要他二选一，他一个都不想放弃。“我都想要。”
　　“世界上有这样的好事吗？”陈一晨问，就好像杨锦书现在并非身兼两职似的。
　　“晨哥，你真的安心做什么《战国4》吗？”杨锦书反问。
　　“不安心能怎么样呢？”陈一晨一怔，随即承认。
　　“你的思路是对的，玩家没那么多时间打怪升级，《战国》那套模式早就过时了，现在我们应该创新做新形态的游戏！”
　　陈一晨沉默良久，搓手望着杨锦书，轻轻摇头。
　　“锦书，不要急，不要急，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这是个暗号，杨锦书一下子就明白过来，顿时懊悔得跺脚：“你怎么不早说？”
　　“因为并不容易。”陈一晨叹息。
　　杨锦书等着段泽晨直接或通过一个什么人来责备甚至惩罚自己在新项目上桀骜不驯，他统统认领，然后像绵羊一样驯顺；几天后都没人说这件事，也许吴刚没把这件事当回事，也许段泽晨也觉得在一个不确定的项目上投入更多资源并不明智。
　　《大剑》情势一如黄维熙预料，第一天想玩平台百万广告活动资源投入，晚上十点时勉强突破万人同时在线，只维持了几分钟时间便落下来，当天充值收入在充1返2这样力度的刺激下也不过三十来万，开局可谓惨烈。
　　第二天想玩平台仍维持推广力度，再开十组服务器，总峰值在线才高了不到一千人，充值在比昨天多几个小时的情况下还略少。
　　第一天的沟通会上谢谷主要检讨想玩机房准备不充分，导致了大约半小时登陆不畅，以及运营人员经验不足，没及时更换推荐服务器，导致新用户淤积在前几个服务器，后面的新服务器全都吃不饱上；第二天谢谷则拿出了足足四五十个游戏内的大小bug要杨锦书给出合理的解决时间表来，否则双方后续的合作大有疑问。
　　杨锦书之前没有运营经验也看得出这些所谓的游戏内bug根本不是bug，而是勉强拼凑起来的主观感受，说明对方运营部门上下不懂运营，无非是迁怒而已。
　　这也没法争论，他不能睿智地指出这些不是问题，问题在于你们导入的用户总量太少了，而用户总量太少是因为新用户进入游戏时IE浏览器必须安装工具包。
　　这是一个明显存在的事实，但天晨网络的人不能说，想玩的人到上线第二天还是不明白，不知何时才明白，毕竟《大剑》是他们运营的第一款网页游戏。
　　“你不能觉得这些地方有问题就要我们改，这些不是bug，而是设计本来就这样。”杨锦书在群组里语音给对方。
　　“我们不认同这样的设计，现在游戏由我们运营，我们投入真金白银运营，你们要从中分成，有没有问题，哪里有问题，该按我们的意见来。”谢谷坚持。
　　“所以你们的意见就是觉得哪里有问题要我们改，就这样？一个地方哪怕真有问题，改的方向可能有ABCDE好多个，到底怎么改？必须有理有据的，不然既耗费功夫也没用。”杨锦书怼回去。
　　“嗳，你们怎么这个态度，我们又不是游戏设计者，我们怎么知道改一个地方会不会牵一发动全身，我们难道变成游戏的开发方了吗，那为什么我们还要付钱给你们？”谢谷愤怒地连番发问。
　　杨锦书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打太极那一套，在言辞争辩上能往来好几周都形不成统一的意见；毕竟又不是宕机、数据出错这类恶性的事故必须即刻处理，就是在线人数不足，留存率低，消费上不去这些……问题。
　　一周以后想玩方面顶不住，大幅度地缩减了广告投放，放缓开新服的速度。
　　新项目檀渊工作室还是跟定天意工作室，接受他们的辅导开工做网页版《战国》，定名为《战国4》，没有经过通常的立项程序，倒好像是他们接了天意工作室的外包；程序工作占了大头，策划工作量小，美术近乎停摆，大部分人被并入天晨网络下另一个工作室，几个人留守做些资源修补的辅助工作。
　　温芸是其中一个，即便没有和杨锦书日渐亲密的关系，她的专长也足以留下。
　　实际上他们之间还没有什么，只不过在RTX上多聊几句，中午偶尔约着到楼下开味缘吃午餐。平时在公司里接触反而比往前还少。
　　晚上温芸打电话过来，或者杨锦书有默契打过去，聊上十几分钟，润物细无声，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说了。
　　到月底《大剑》在运营后台累计录得的充值数为九百多万，按双方分成比例天晨网络可分得两百多万，对账日一过财务就开了发票给杨锦书，要他据此向对方催款。
　　杨锦书在QQ上同谢谷确认分成事项，谢谷当没看见。
　　杨锦书再打电话，谢谷倒是接了，说天晨网络未依照双方合同积极提供技术支持，致使收入大幅度低于预期；必须等天晨网络这边做出了合理的整改后视情况再付分成款，甚至不排除提起诉讼，要求退回产品，拒绝分成，收回已付的签约金，不足广告投入的部分还要追讨。
　　杨锦书有些惊吓，忙找陈一晨反映。陈一晨处理不了，领着杨锦书一起找到段泽晨，把这情况对他说了。
　　“没关系，他们不敢这么做，就是吓唬吓唬你，你们当它不存在就好了。”段泽晨轻描淡写地对杨锦书说，一付事情当然就是这样，他懒得解释的神情。
　　段泽晨这么说，陈一晨同杨锦书连问句为什么都不敢，哆里哆嗦，连声称好地出来。出来了杨锦书才想起，是我们找他们要钱啊，如何当它不存在，如果对方也当自己不存在呢？
　　“那就不管它拖着呗，我那边就快谈好了，少则一个月，最多两个月。”陈一晨说，言简意不赅。
　　杨锦书不喜欢陈一晨这样对自己，吞吞吐吐，神神秘秘，不把自己当做是兄弟；某种程度上他也理解，毕竟就算保密，他被管理层另眼相看是众所周知的事，陈一晨有顾虑理所当然。
　　财务部隔三差五地催杨锦书向想玩平台催收，杨锦书让焦庆昌跑了两回广州，亲自把发票送去对方公司，全被拒收，说双方对账金额未达成一致。
　　谢谷和杨锦书保持日常的联络，不断提交游戏运营中所出现的各种问题或者修改建议。杨锦书照单全收，时不时地提交给对方新版本，停服更新什么，维持有来有往。
　　周末一起逛太古城，温芸给杨锦书买了两件恺米切的棉衫，现在穿不是时候，等秋天来了以后穿。杨锦书回赠以蒂芙尼纯银手链，这是他电话里请教他妹妹得到的答案。
　　“如果我确定喜欢一个女孩，一开始送她什么礼物好？”他问。
　　“天哪，你！我有个要求！”杨意如欢快跳脱地笑，就像守株待到了兔。
　　“什么？”
　　“我帮你挑礼物，但你送你女朋友的，我也想要同样的一个！”
　　杨锦书以为这很容易，张口答应；但杨意如随即报上的东西和价格让他觉得上了当见了鬼，撞上枪口，饶如此他还是决定照办。
　　温芸也喜欢极了这款手链，欢欣雀跃，逛街时一直勾着手腕，唯恐不小心掉了。
　　想玩平台第二个月停了大部分广告投放，靠免费导量手段推广《大剑》，全月只新开二十组服务器，合并前面的服务器组，等于运营支出几乎不增加，收入不减反增加三成，两个月录得流水一千五百多万，即便第一个月巨亏，第二个月起码在投入减少的情况下大幅减亏。
　　这种情况下杨锦书有底气拿到第二个月分成发票去催收，谢谷痛快地答应先收下第一个月的分成发票，支付该笔款项；要求杨锦书亲自到广州来倾谈今后合作事项。
　　杨锦书只好从命，和焦庆昌一起坐公司派的车赶去广州，到想玩公司拜见谢谷，谢谷收下发票，承诺三个工作日内转账。随即《大剑》运营组几人同杨锦书跟焦庆昌座谈接下来《大剑》改版的方向，足足记下了十余条主要意见。
　　会见完天色已晚，杨锦书便要告辞赶回深圳。谢谷拦住不放，硬要他们第二天上午才回去，晚上定要好好款待他们一行。杨锦书推辞两下，却不过情面，心里也暗暗好奇，只能同意。
　　谢谷亲自开他的柯迪亚克载着杨锦书这边两人，另有两个他这边的人陪同，先出城在一处酒家吃乳鸽，喝牛初乳，吃手掌一样大的生蚝刺身。
　　席间谢谷问《大剑》现在项目组还有多少人，如果开发资料片还要补充多少人。杨锦书信口而来，一一地答了。
　　“我们集团由运营介入游戏行业，立足长期投资，打算接下来组建研发部门，这一块儿我们是空白，希望以后杨总给我们多提意见。”谢谷说得既含糊，又有所指。
　　杨锦书满打满算才二十二岁，不算实习期的话不过半年工作经验，被三十来岁的谢谷称呼杨总，多少有些坐立不安，血脉贲张，不知是不是多吃了两个生蚝的缘故。
　　他们慢吞吞地吃完晚饭，出门上车，并不往来时路回，而是往城外开去。
　　在高速路上开了半个多小时，一车人说说笑笑。杨锦书没有经历过，但听说过，知道所有的游戏规则。谢谷不明说，他也不问，有默契地慢慢朝着一个地方去。
　　揣在裤兜中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杨锦书心中一沉，摸出手机来看，是温芸的。车里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
　　“你已经回到家了吗？”电话里温芸慵懒地问，她知道杨锦书今天到广州出差。
　　“啊……”杨锦书既慌张，又失神，恍惚了一下，“没有，还没有。”
　　“还在路上啊？”温芸有些惊讶，抬高了声量。
　　“不是，是有几个问题还要讨论，我们正在开会，还没完，今晚上我就留在广州，明上午才回。”
　　温芸哦一声，显然是想聊会儿，但不可妨碍杨锦书工作，失望地说，“那……你万事小心。我先睡了。”
　　“晚安。”
　　挂了电话，车里的沉默维持少顷，“女朋友查岗啊？”谢谷眨着眼问，哈哈大笑。
　　杨锦书出了一身汗，叹口气，语气坚决，“谢总，真对不住啊，你们去玩儿吧，我就不去了。”
　　“查过岗了就真的安全了，没事的，杨总。”谢谷仍笑着说。
　　杨锦书坚决地摇头，摇手，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