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杨锦书走到温芸工位上，拉过一张空椅子在她旁边坐下。
　　温芸正专注作图，猛然意识到，哎呀一声，扭头看向他，“有事吗？”
　　“对不起，我不知道昨天你的生日是。”杨锦书语气诚恳地说，舌头稍微打结，心跳加速，脸上发烧。
　　温芸打了个哈哈，转回头去望着电脑屏幕，手中笔在绘图板上快速地涂抹，“有什么对不起的，我和你又没什么关系。”
　　“我们至少是合作得最多的两个，革命情谊总是有的，对吧？”开了口之后杨锦书镇定下来，微笑着说。
　　“没有，我和杨锡华合作得更多。”温芸毫不领情，杨锡华是美术组另一位UI设计师。
　　杨锦书受挫，稍稍琢磨，“我那是说对我而言，你是我合作最多的人，所以我应该祝你生日快乐，这么说没错吧？”
　　急切间他把话圆过来，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温芸叹了一口气，眼睛仍盯着屏幕，“我这样普通人，小角色，受不起你祝。”
　　“真的真的，我是真的不知道你生日，如果知道，早就该提前预备好礼物送给你了。”
　　“心领了，下次吧。”温芸转过来嫣然一笑，又赶紧盯回屏幕去。
　　杨锦书没有立即接着说，而是坐在那儿看着温芸给框架上色，温芸没有赶他走，“上次你说去摘荔枝，现在去还合适吗？”
　　温芸停下手中笔，转向杨锦书，样子有些愠怒，“美术组已经去过了。”
　　“那岂不是只有等明年？”杨锦书做出失望的样子。
　　温芸欲语还休，踌躇一下，“也可能还有一点点尾巴，值得一去；晚有晚的好处，可以吃到桂味和桂圆。”
　　“桂味是什么？”杨锦书问，他也不关心这个，立即直截了当地说，“我们那边有几个人挺想去，我也想去，我们组织一次摘荔枝吧？”
　　温芸眼睛亮光一闪又飞快黯淡，“可我已经去过了。”
　　“现在工作室是这个样子，人心挺浮躁的，我想尽量做点儿什么。帮帮忙，帮我组织一下。”杨锦书没意料温芸会拒绝，也无师自通地立即想到恳求的缘由。
　　温芸哦了一声，低头沉吟，“好吧，我帮你问问。”
　　他们商量就接下来这个周末，温芸挨个询问美术组和集团大美术部这边还有意愿去摘荔枝的人数，以女生为主，杨锦书把檀渊工作室的程序组和策划组的人们尽量统筹在一起，两边一起组队摘荔枝；温芸提示杨锦书去团购网站下订单，预计大约十来个人，由他先垫付，确定了人数之后再一个个地收钱。
　　商定之后两人各自或在群组里招募，或直接找人，第二天两人在RTX上核对情况。
　　此时确实时间已晚，大多数人今年已经去摘过荔枝，再去一次的兴趣不大；有些人和杨锦书一样，对摘荔枝没多大的兴趣。最后温芸这边报得延揽六个，五个女生，一个男生；杨锦书这边五个男生，连他自己六个；两边合计十二个人，七男五女。这是个不卑不亢，也是个合理的男女出行比例。
　　毋庸讳言，程序组和策划组的男生愿意参加这样的集体活动，为的是可以接近女生；反过来说，程序组的男生们对多数女生而言也是有吸引力的。
　　“除你之外，其他女生都有男朋友吗？”杨锦书在RTX上问，这不那么正式，但作为组织者他有必要知道这些。
　　“为什么要除了我？”温芸立即反问。
　　杨锦书有些发窘，“我们这边男生都是单身，程序部现在就昊哥结了婚，其他都是单身。”
　　“你呢？”温芸直接地问，发了个害羞的表情。
　　“我……当然也是单身，上面的集合难道说得还不够清楚，结了婚的只有昊哥！”杨锦书不期然地想起黄维熙来，这么久在网上他们一句话也没有聊过。
　　“哦，你有喜欢的人吗？我去帮你把她拉进来，当然如果不在公司里就只有算了，你要自己努力。”温芸说道，不咸不淡。
　　杨锦书有些忧伤，他知道温芸喜欢自己，自己没那么喜欢她；这像是行星之间的万有引力，吸引着他的那个人远离而去，他自己正在被另一个行星所捕获。他不能说自己没有利用她的意思。
　　“我想她已经在里面。”反正两个人在相互试探的区域里，反正名单里有五个女生，杨锦书豁出去地说。
　　温芸似乎是恼了，也可能很满意，没再说什么。
　　周五下午四点多，预备周末去西丽荔枝世界活动的众人们都提前放松下来，讨论明天的诸多户外准备；旧项目已经了结，新项目尚在混沌中，这是大家一年里最放松的时间。
　　在QQ上跟杨锦书联系的广州想玩平台的项目经理谢谷忽然发来一条信息，说平台计划《大剑》的运营上线要提前，务必在星期六也就是第二天同《大剑》项目组成员做最后一次沟通。
　　“可是我们明天已经安排了要集体活动，你看，现在是星期五下午四点五十三分，距离下班这么近你们突然提出来，我怎么有时间做调整？”
　　杨锦书觉得不该这么说，本质上他是个工作优先的人，还是这样说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这边一直都是六天工作制，以前没有安排在周六会面，所以可能你们不了解，但对于我们这是正常的情况。拜托拜托，杨经理，这次我们会投入很大的资源做《大剑》的推广，提前也是为了调集一批以前没想到的宣传资源来配合，所以请不论如何明天我们要开这个会，不然就来不及了。”
　　杨锦书希望《大剑》能运营成功，这关系到很多，不论是项目组成员的分红奖金，还是他自己渴望的业；他暂时假装离开电脑，不回答谢谷的请求，在RTX上对温芸说了周六的荔枝园之行可能不得不推迟。
　　“问题不大，周六不行就周日去吧，反正团购上随便哪天都可以。”温芸体谅地回答。
　　“可是我们所有人的行程都已经安排好了啊！”杨锦书说道。
　　“没关系，我一个人一个人地去协调，周日比周六无非就是周一累一点。”
　　杨锦书对公司背着项目把《大剑》授权给别人多多少少有些怨艾，甚至他愿意某种情况下做个不合作的刁难者，显然温芸没给他这样的口实，他不甘不愿地回复谢谷，“那行吧，我们就加个班，周六上午十点赶得及吗？”
　　“可以可以。”对方忙不迭地说。
　　温芸一番通知和斡旋下来，十二个人里有两人时间安排不过来，只好不去，都是女生，男女比例变作了七比三。
　　“我有个同学可能愿意来，我再跟她说一下。”温芸对杨锦书说。
　　显然她关心着这件事，竭力推动，唯恐破局。杨锦书只有感激，是他造的这桩局，自己愈陷愈深。
　　第二天杨锦书同项目组几个人一起到公司，接待由广州开车过来的想玩平台的几人，会开了一天，商讨服务器快速部署、游戏日志导入后台，运营接口查看，乃至线上活动的奖励配置等等；以及运营活动中线下奖金奖品的分成豁免。
　　有些部分杨锦书懂，解释给对方技术人员听；运营的部分他全都不懂，不得不请对方详细解释，听明白之后写成书面文字，签字存档。
　　分成豁免他做不了主，只好打电话给陈一晨。陈一晨一听要求豁免的金额大吃一惊，感觉也不能做主，于是又打电话给张春瑞，张春瑞说对方运营副总和他说过这件事，先口头答应，他回头以邮件的形式确认。
　　“杨经理，实在是感谢你抽空给我们解决问题，希望开服一切顺利！下回你们到广州我请你吃饭，玩好玩儿的。”
　　走之前谢谷轻轻地撞一下杨锦书的肩，冲着他眨一眨眼，意味十足*。
　　下楼送走谢谷他们的车，杨锦书预备走路回家，一看手机上六七个未接电话，全是温芸的，吓了一跳，连忙拨回去。温芸却挂了他两回，第三回接了，埋怨说你怎么才打回来。
　　“有什么事情吗，你同学愿意去吗？我们请客就好了，不需要和她AA。”
　　杨锦书便走边说，他还是头一回和温芸打电话，温芸的声音和当面说话大不同，既温柔，又带着潮汕地那种铿锵顿挫的金石之音。
　　“我是想给你说，其实挪到明天我也不方便，今天打一天的电话协调不过来，明天我也不去了，你们自己去吧。”温芸气呼呼地说。
　　杨锦书心中一沉，这下明天去的人变作了男女比例七比二，几乎失去了摘荔枝本来的意义；至少他是这么想的。
　　“你如果不去，我也就不想去了。”他知道不能劝更不可求，只有自己也退出一途。
　　温芸哦了一声，沉吟不语。
　　“你在哪儿，吃晚饭了吗，不如我请你吃饭吧？”杨锦书提议道。
　　半个多小时后他们在距温芸住处不远的一家木屋烧烤坐下，温芸穿着杏黄格子衫和牛仔裤，稍微化了点妆，娇小精致，杨锦书忙碌一天，蓬头垢面。
　　“今天忙得怎么样？”坐下点过烤串，温芸先开口问。
　　“我有一种当骗子的感觉。”杨锦书语出惊人地答道。
　　“怎么呢？”
　　“要么就是我们整个地错判了形势，要么是他们，这两者必然有一个是错的。《大剑》我们弃如敝屣，对方如获至宝。假设我们是对的，那我就是在做骗子，明知道广州想玩是在往火坑里跳，我一句话也不说。”
　　“你本来就不能说什么。”温芸附和地说，眼神里有些闪闪的光。
　　“我爸说我少年老成，从小就是个乖乖派，长大了最快懂得趋炎附势，一点儿也不像年轻人该有的那种理想性和朝气。我估计以我爸的脾气大概会跳出来对对方说，你们快别签这个产品，签了也别再投入金钱了，不值得。”杨锦书以手支颐，哂笑地自嘲。
　　“你爸爸是古代人，现代社会哪儿还会有这样的人。”温芸也笑着说。
　　“可不是吗，他也是做游戏的，是这个行业最早几个制作人。但他的公司自打网络游戏世代开始就已经不行了，后来转去做单机，在steam上，几个老哥们儿合伙，不赚钱，但是不亦乐乎。他知道自己是少数派，从来不要我去帮他。”
　　“我爸在村里的电子厂里打工，一个月挣几千块钱，我妈在亲戚开的超市里帮忙，我弟还在上学，家里三代贫农，只有一间祖屋几分地，人一穷志就短，大多数人没*你爸活得那么洒脱。”温芸叹息着说，忽然惆怅。
　　“他是我最敬重的人，但是我不想学他，他知道这一点。”杨锦书有些动容，若有所思。
　　温芸长久地望着杨锦书，“你想要换种方式，投进潮流里，取得你爸爸没能取得的成功。”
　　“每个人都想成功，没人想失败，只不过每个人的范式不同。我尽量追求一种中道，既不激进，也不保守。”
　　杨锦书说，心里咂摸着这不就是中庸，没有人会喜欢中庸；心中稍微懊悔，望着温芸。
　　“运气也很重要。”温芸含混地说，不含臧否。
　　他们各自喝了一罐啤酒，把一大顿荤素烤串消灭得干净，说些公司里各样的事。
　　出门分开的时候，温芸说：“那我明天还是去呗。”
　　“那我也去。”杨锦书憨厚地应道。
　　这是他的战术，也不是，只是随机应变，如果温芸不去，他当然也就不去。
　　夜里风雨交加，第二天白天势头减弱但未停下，淅淅沥沥，不时来一阵猛的，两个男生打电话来告假说不想出门，其余九个人打着伞顶风冒雨由各自住处赶来，在西丽荔枝世界验票入场。
　　丘陵地上成片的荔枝树大部分已经被游人采光，他们必须要很认真找才能在密密的林中找到几株果实仍然累累的荔枝树，红通通的荔枝多挂在枝头高处，可望不可及。
　　黄浩然先想出动手摇树的法子，但效果不彰，摇落的果实屈指可数；还协调不力，好几个人在树下收起了伞，被摇落枝叶的雨水淋个浇湿。
　　陈飞帆爬上树，伸出手去够，能够到的范围有限，脚下一滑，摔落下来，脸上挂花。
　　“你蹲下！”温芸要杨锦书蹲下，毫不扭捏地抬起脚，小心地跨过他肩膀，骑在了他脖子上，让他站起来。
　　杨锦书蹲下时没想到，温芸已经骑在了脖子上。稍稍惊讶之余，心中有得计的欢喜，慢而稳地站起来，这样温芸伸出手便能摘到不少荔枝丢下地，并不能摘到所有高枝头的，但算是不良状况下的最优解。
　　他们这样摘了许久，差不多垒成一座小山，围在一起捡大个的吃。温芸给杨锦书直接剥了几个塞他嘴里，杨锦书自个儿也剥着吃，剥得慢。
　　不知在何时，他鼻子里忽然有什么流出来，下意识地一抹，手上满是血，懊恼地啊一声。
　　“你还真是不适合来摘荔枝啊！”旁边温芸轻轻地埋怨，飞快摸出湿巾递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