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早上，开业志喜的大花篮塞满了公司大门口两边，足足有二十来个，一直排到隔壁公司公司门口去。除了政府平台的几个花篮外都是成都本地大游戏公司送的，还有两家看上去根本不沾边的国字头驻成都办事处也送了花篮，声势一下子压过了那些游戏公司。
　　杨锦书一大早到公司看见这个吓一大跳，忙找个僻静处打电话给聂晓沫，问她是不是做了什么才至于此的。聂晓沫听了咯咯直笑，说这是找她爸爸的关系给安排的，举手之劳。
　　杨锦书想起聂晓沫说过她爸爸是成都一所大学的知名教授，学术带头人，怎么会劳得动那两个国家级单位？他这么问，聂晓沫慢慢地不笑，要杨锦书专心工作，别管这些就是了，不论如何那是摆在门外头的。
　　冉芳约的记者好奇地问杨锦书这家新公司的投资背景，杨锦书知道这轻忽不得，只能回答以这大概是股东安排的，自己也不清楚状况，这么含混地代过。所幸媒体记者发的报道以及转载未引起什么波澜，平安度过。
　　在云游几个月的空转让杨锦书与几位合伙人铆足了劲，怀着要把耽误的时间追回来的热情，公司启动后全力投入到开发中。他们所立的项目是成员从未涉足的全新项目，没有积累的代码和版本，循例需要先完成一个原型版本做技术验证；本来计划用一个月时间完成这个原型版本，实际上，只用两周就完成，一次测试便通过。
　　“你他娘的还真是个天才啊，我以前怎么没发现？”眼珠儿也不转盯着客户端代码在测试环境中跑完的郑宇东惊叹地对朱恒发说道，在他肋下轻轻地打了一拳。
　　朱恒发想也不想地挡住郑宇东那一拳，顺手打回去，“你这是凸显你做得更好吗，你才更加是个天才，对吧？”
　　负责服务器端部分的郑宇东三天前就完成了这个项目的服务器端全部功能的开发，同时经受住了十万个机器人的极限数据请求测试，分发错误率为零。
　　“我没有啊，锦书做了一部分，我做了一部分而已；要是他帮你，可能就是你先做完了。”郑宇东先懵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稍作辩解。
　　杨锦书在一边忍住笑，“服务器端本来就单纯得多，我看之所以这样主要还是陈飞帆对程序语言有很深刻的理解，我们跟着策划案提的要求做，没觉得有障碍，庖丁解牛可能说的就是这个。”
　　“得了吧，你们这就叫商业互吹，反正吹牛不犯法，也不用缴税。”朱恒发嗤笑地说。
　　郑宇东跑过去把正埋头写文档的陈飞帆拖了过来，指着朱恒发电脑上的测试程序结果，拍着他胸膛，笑着说：“刚刚锦书用了一个成语来吹你，庖丁解牛，你知道吗？你是庖丁还是牛？”
　　陈飞帆眉头一皱，正要反讥；杨锦书拉住他，说道：“原型版本如果没问题，接下来就等着往里面填充玩法，对吧？”
　　“对。”陈飞帆稍微思忖答道。
　　杨锦书本来就知道是这样，问不过是由陈飞帆来确认，“原型版这边提前了两周，后面正式版日程可以放慢一点儿，或者再多加一些工程量进来。”
　　“我还以为你要正式版也成比例地提前，吓我一大跳。”陈飞帆冷峻又有些不解，“不用提前，也犯不着放慢啊？”停了一下再接着说，“我觉得就这样了，不打算增加工程量，这应该是一个小而美的游戏。”
　　“我想严格控制工期，既不推迟也不提前，相比推迟，提前也同样是不好的，会带来我们最好加班的心理暗示，一来二去我们就和那些人那些公司变成一样的了。”杨锦书说，他心里知道这个说法的缺陷所在，还是坚持说出来。
　　“锦书，你这个说法不对，提前就好像存款，存进去一些日子，推迟就好像贷款，要借出一些日子来。如果那一步出错，这一定会发生，当然要花时间修改，开发时程包含了这些出错时候的修正预留吗？”陈飞帆有些不满地争辩。
　　“当然包含了，预留了啊！”杨锦书也争辩。
　　“足够吗？”陈飞帆抬高声音，声势逼人。
　　杨锦书觉得陈飞帆这话有点儿官腔的意思，足够不足够当然是问题，但难道不是每个模块的开发者自己确认平衡点么，这也当然是个技术性很高的活儿，以及是个内部管理和外部控制的矛盾点。他经历了两个失败的项目，对这个很有自己的观点。
　　“帆哥，我想在宏观上坚持一个简单化的管理原则，这是个压力也是个动力，我们每个模块的负责人自己挖掘内部潜力，自行消化模块内的风险，我想只有这样，我们才能逐步形成自己的战斗力，属于我们自己的独得之秘，而不是若干个以往的打工者汇聚在一起各自凭借经验自行其是。”
　　杨锦书对这个观念有模模糊糊地认识，说出来之前也没仔细斟酌过，此时有些灵魂出窍一样地说出来。
　　“简单的原则就是有余力的时候存钱存得多多的，才能应付必须要用钱的时候。”陈飞帆嘟囔着说，但也不怎么坚持。
　　“好了好了，我们这是第一次这样工作，和以往肯定有不同。可能还是制定了一个按以前工作节奏运行的计划，我想反正程序组这边提前两周完成，不妨大家停下手头的工作，花几天时间以此为基点全面重新整理一下接下来的工作规划，要预留出错的空间，但也不用太多，找到平衡点就对了。”杨锦书拍了一下手，对几位合伙人说道。
　　“我同意飞帆的，不要增加工程量和玩法，要小而美。东哥，如果确认整个服务器端工程已经七七八八，这是我们大家一起的估计不足，你可以把主要精力放在下一个大型项目的规划上了，同时招个新人带一带，以次要精力继续跟进这个项目。发哥，你这边应该没什么变动，presson！”接着他指着每个人说。
　　“锦书，你这样做太理想主义了。”郑宇东说。
　　“试试看吧，这是我们的热身项目而已。”杨锦书笑着说。
　　就算办公室租得有点儿大，但员工人数少，以及背后靠着粤创投的投资，杨锦书自信有充分的回旋余地。
　　“我们这就算是开了个会啊，没做会议记录，陈珊珊不在，你去和她讲一下呗。”陈飞帆提醒道。
　　陈珊珊跟乔旭组成的美术部工位设在公司大开间的另一侧，遗世而独立。杨锦书看得出陈飞帆其实跃跃欲试，他和郑宇东两个单身汉对陈珊珊大概都有亲近的好感，常借工作之便和她说话，相比起来陈飞帆有优势而郑宇东几乎没什么机会；只不过这一件事非自己出面说不行。
　　他走到陈珊珊座位旁边，陈珊珊戴着耳机正仔细地盯着屏幕画图，一点儿也没留意到有人接近，杨锦书不得不在她手写板旁边桌面上敲了两下。
　　陈珊珊啊的一声，抬头见是杨锦书，立即摘了耳机站起身对着他，“杨总……”
　　杨锦书要所有人都称呼他为锦书或干脆全名，陈珊珊试过两次，全都把握不好分寸，含情脉脉似的，十分尴尬，后来改了还是用姓加职位，才稍微自然。
　　“那个……”杨锦书不自觉地发窘，心有些乱似的，“我是要说程序那边原型版做的进度不错，他们实际上已经完成了，跑过几次，看样子没有大问题。”
　　陈珊珊凝神地听，眼神无辜可怜地盯着杨锦书，看得他不好意思。
　　“程序部说是不是整个计划就往前提，或者……”杨锦书简直有些抓狂，脑子里几乎乱得忘记了要说什么，“我说不，我说所有部门停下来检视一下手头的工作，以前的计划是不是偏松，或者太紧也有可能，我的意思是我们做了两周发现我们对这个项目开发难度存在误判……”
　　陈珊珊不时地嗯，附和杨锦书的话，望着他的眼神愈专注；杨锦书知道自己说话其实散乱无章，她在用尽全力试图掌握自己的讲话意思，常常不得要领，这实在是尴尬。
　　“你能重新评估一下整个美术工作量吗？我们需要调整接下来各个版本的节点，以后每隔段时间我们就要组织一回，确保最后如期完成。”他本想说就这一次，话出口时变作了相反的方向。
　　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实质性的内容，杨锦书脑子里念头飞转，“如果……你觉得需要增加人手，要依据评估后的工作量来确定。”
　　“不是确定了有些部分用外包，用外包就简单多了，如果自己做老实说挺麻烦的。”陈珊珊也为终于跟上了杨锦书的思路而轻舒了一口气，同时也为难地问。
　　“必要用外包肯定还是可以用，这个原则没变。”杨锦书勉强笑着说。
　　“OK！”陈珊珊做了个手势，同时指向她自己的电脑，意思是问她可以回到工作中了吗？
　　杨锦书有些赔笑地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转身便往回走，走两步停下，转身对已经坐下的陈珊珊说，“忘记了，重点是确认了调整后的工期，不提前也不延迟。”
　　陈珊珊一付本来已经明白了，听杨锦书这一说又变得不明白的迷惑神情，这也不是紧急而立即的需求，哦了一声，没说话。
　　杨锦书不允许众人加班，周六上午他还是会到公司独自呆几个小时，沉静下来复盘一周的工作状况，把问题记录下来等下周一和相关人等分别沟通，确保解决。这个机制在第一个月运行良好。
　　聂晓沫中午会开车到公司来，和他相处一会儿，吃她带来的午餐，商定下午去哪儿玩。
　　杨锦书是北方人，以前从未踏足过成都一步，这是要补足功课的。她尽量不去他住的地方，租屋里两人没别的事可做，除了纠缠在一起发电之外。
　　上周他们去的是浣花溪公园，那是聂晓沫定的。几天前杨锦书对她说这个周末想去黄田坝看歼二十战斗机，聂晓沫嗤之以鼻还是同意了。
　　“我请我的朋友打听过了，最近歼二十都没出现，没试飞，也没停在跑道上。”这回聂晓沫来，为难地说。
　　杨锦书啊的一声，大为失望，“那还是算了，下午我们去哪儿？”
　　“择期不如撞期，不如就去我家吧，见我爸我妈，他们今天正好都在家。”聂晓沫想了一下，忽然有些含羞，故意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
　　杨锦书初到成都时是预备一下飞机就去聂晓沫家的，但聂晓沫觉得务必谨慎，想等到一个恰恰好的时机再带上门，一来二去拖得不知何时上门。
　　“现在你觉得可以了吗？”他问，聂晓沫的谨慎让他紧张。
　　“不知道。但试试呗，丑媳妇总要见公婆。”聂晓沫哂笑道。她在深圳见杨锦书的爸爸杨沛然，也忐忑不安，怀着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慷慨，总算结果还好。
　　“总要买点礼物。”杨锦书嘀咕道。
　　他们商议着出门，开车去春熙路买了雅诗兰黛修复五件套，以及两瓶剑南春礼盒装，再开车回桐梓林。车到楼下停好，聂晓沫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她爸，问妈在家吗？电话那边答说在，但过一会儿大概出门打麻将。
　　“小杨今天有空，我带他到我们家来，可以吧？”聂晓沫问。
　　杨锦书听见电话那边好像有人说了几句什么，听不大清，“你们上来吧。”语气好似不悦。
　　挂了电话聂晓沫不安地看向杨锦书，“我爸有点儿不高兴。”
　　“那要不改天吧？”杨锦书心里有些发毛，有些想要逃避。
　　“都说要来，又不上去，情况只有更坏。”聂晓沫沉着脸，开门拔钥匙下车。
　　杨锦书由副驾下来，到后备箱取了总共三件礼盒提在手中，跟着聂晓沫后面进到楼里，搭电梯上十一楼。聂晓沫用钥匙开门，招呼杨锦书进屋来。
　　杨锦书第一次到女朋友家里拜见家长，心里紧张，只见偌大的下沉式客厅中一个瘦削的中年男人坐在长沙发中，一个头发已经花白的女子站在沙发后，两人不动也不起身，看着杨锦书的目光难说是冷漠还是寻常。
　　聂爸爸说是中年，其实都算是中年的末期了，大概还要加上身为学科带头人的倨傲和习惯于审视的姿态，聂妈妈大概怎么都好，要和善得多。
　　“回来了啊。”男子开口招呼，对着聂晓沫。
　　聂晓沫小跳了一步走到男子面前，转身对着杨锦书，“锦书，这是我爸爸。”又转向她爸爸，“爸，这就是小杨。”一边对着那女子同样向两边介绍。
　　“是小杨啊，坐嘛。”聂爸爸不苟言笑，招呼杨锦书坐下。杨锦书忙上前两步将手中白酒礼盒和化妆礼盒恭敬地分别递在两人的手上。
　　“叔叔，一点小心意；阿姨，我的一点心意。”说话时杨锦书头也抬不起来，牙关打颤。
　　两人客气一番都接了，由聂妈妈收起提走。
　　“晓沫做事不考虑，给我们打了个突然袭击，家里啥子都没得，实在是怠慢。”聂爸爸体态干瘦但健朗，想起什么似转身对聂妈妈交代；“你去菜市场看买点儿啥子，晚上招待小杨吃个便饭嘛。”
　　他口里说的是招待客人的话，语气有一种难言的嘲讽意味，杨锦书顿时觉察到了。
　　“不用不用，不麻烦叔叔阿姨，晚上公司里还有事要我赶过去，就……不吃饭了。”杨锦书慌张又嗫嚅地说。
　　“还是去买点儿嘛，小杨吃不吃我们还是要吃饭。”聂爸爸挥手，坚持要聂妈妈出去。
　　聂晓沫暗地里叹一口气，也陪着她妈妈一同出门，走之前蹲下对杨锦书悄声说：“要留下吃饭！”，然后稍微加大声音，“我爸对游戏行业了解不多，你耐心地给他解释一下。”
　　杨锦书说那是当然，心中迷惑。等两个女人出去关上门，客厅只剩下两个男人，杨锦书不由得心生寒意，战战兢兢地望着聂爸爸，聂爸爸也正望着他，目光如钩子一样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