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rprise！”杨沛然微笑地说，他在门外优雅地站着，一只手撑在行李箱上。
　　杨锦书下巴都要惊掉，怀疑自己是不是打开了机器猫的任意门，这完全不是时候，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藏在衣橱门后面的聂晓沫；聂晓沫藏得很好，只漏了一双脚出来，门外的人晃眼肯定看不到。
　　他再转回门外，门外确实是爸爸，倚在行李箱上，他身后正是合租房的墙壁，而不是北京家中的墙壁。
　　“爸。”杨锦书嗫嚅地招呼道，手把在门上纠结万分，并不招呼杨沛然进门，“你怎么来深圳，找到这里的？”
　　杨沛然微笑的表情也僵住，“你不是……”
　　他想问杨锦书你不是已经和温芸分手了吗，以及换了一个合租的住处，屋里还能有什么我不当看的呢？他反应也很快，立即缓和过来，“你现在有空吗，我们找个地方，这附近有星巴克吗，聊一聊？”
　　杨锦书心里面已经转了万千个念头，啼笑皆非，也很尴尬。“爸，不好意思，我屋里面……”
　　“知道，知道，你去和人交代一下吧，我在门外面等你。”杨沛然压低了声音说，立即拖着行李箱就往外走去。
　　杨锦书这时候才脸发起烧来，头重脚轻，把门轻轻掩上，走到衣橱门后面。
　　“我怎么会知道是我爸突然杀到深圳来，而且还找到了这里。”杨锦书掩着脸，低声地说道。
　　“没关系，我都听到了，你和你爸出去吧，我留在这里，收拾收拾自己走。”聂晓沫忍住笑，也低声地说。
　　她已经整理过身上的衣衫了，但头发还有些乱，几根发丝粘连在额头上分外显眼，脸色粉红甜腻。
　　“这事儿没那么简单，我估计。”杨锦书说道，他有许多想法想和聂晓沫说，但时间不够，“行，那先这样，我出去应付我爸先，回头我打电话给你。”
　　他把钥匙由桌上的盘子里找出来递给聂晓沫，“门要反锁才OK，回头我找你拿钥匙。”
　　两个人的手不由自主地拉在一起，凑近亲吻了一下，这才分开。
　　杨锦书自己换了一件运动衫，穿上球鞋，就好像出门去打篮球。
　　“你们不是要去星巴克？”聂晓沫在一旁指点道。
　　“我穿这个自在点儿。”杨锦书说。
　　一分钟后他走出门，杨沛然站在楼道里，手肘撑着行李箱，见杨锦书出来赔笑问，“忙完了啊？”
　　杨锦书瞪了他一样，拿过行李箱提在手上，走在前面。
　　两人一起下了楼，杨锦书推着行李箱，向小区外面走，杨沛然跟在后面。
　　“这附近没有星巴克，随便能坐下就行吧？”出了小区又走了一段，杨锦书站住，转身对杨沛然没好声气地说。
　　“行，随便什么都好，有个座儿就行。”杨沛然大度地挥挥手。
　　他们在最近一家隆江的猪脚饭摊位上坐下，时间还早，不到午饭时间。
　　杨锦书坐下之后又反悔，站了起来说换个地方。一个系着围裙的年轻女人由店铺里走出来，对坐下的杨沛然抱歉地说现在点不了餐，食材还没有备齐。
　　杨沛然笑着对那女人说：“小妹，我们走累了，借你这里坐一下可以吗？”
　　“没关系的，你们随便坐。”女人笑着说，转身回去。
　　“这里没喝的，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好了。”杨锦书低声地央求。
　　“小妹妹，你可以给我们倒两杯水吗？”杨沛然自己起身赶上那年轻女人问道。
　　年轻女人应了，立即为两人端来两杯白水，软软的塑料杯。杨沛然欠身感谢。
　　杨锦书再次坐定，手捧着拿软软的塑料杯，喝了一小口水，觉得眼前事情的滑稽处正在于本来预计去星巴克喝咖啡实则却在猪脚饭店里要了一杯免费的白开水。
　　“爸，你怎么来深圳，我妈呢？”他问道。
　　“你妈好好地在北京，我是一个人来找你。”杨沛然这时候才认真打量杨锦书，看得他不由得拘束。
　　“找我做什么？”杨锦书生硬地问。
　　“我听说你公司发生的事情了，包括你当时就面对那个动手的凶徒，你做得很好，但我都没敢告诉你妈。”杨沛然慢慢地，深沉地说，微笑的脸抽搐了一下，显见也是后怕极了。
　　杨锦书头有些发重，不自觉地往下垂，“我也就是恰好在那儿。”
　　“你做得很好，像个男子汉，挺身而出保护女孩子是男子汉的作为。”杨沛然嘉许地说。
　　“那不是女孩子，和我没一点关系，我们现在正和她对簿公堂呢！”杨锦书争辩道。
　　“我知道，这就更难得了。”
　　杨锦书心绪茫茫，微笑了一下，“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有个老朋友恰好知道这件事，他给我说的，他的同事是你们公司的投资人，一点间接的关系。”杨沛然说道。
　　“你就是过来给我说这个的？”杨锦书放松下来，略有些哂笑地问。
　　“公司没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样，把官司打完，同时找个新公司上班。”
　　杨沛然鼻子里稍微哼了一下，“还是打工？”
　　杨锦书心脏奇异地颤动了一下，“打工有什么不好？”
　　“你是我儿子啊，你怎么能就一直打工呢？”杨沛然笑着说。
　　“先说，爸，我不和你合伙！你是我最爱，最尊敬的爸爸，但我不想和你合作，这不找什么理由吧？”杨锦书几乎跳起来。
　　杨沛然叹息，手捂着心口，脸上露出夸张的痛苦之色，“虽然不是找你合作，但你这个反应太伤我的心了。”
　　“爸，对不起，我是看你亲自找上门来，吓了一跳嘛！”杨锦书吁了一口气。
　　“那个女孩儿是谁，不是温芸吧？”杨沛然捉狭地问。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杨锦书对杨沛然怒目而视，冷漠地说：“不是。”
　　“唔，是这样的，我有个老朋友现在在深圳一家创投机构担任负责人，他告诉我你这家公司的事，问我怎么会让你在一家随随便便的小公司打工。我对他说你先是在天晨打工，后来自己决定出来，作为合伙人加入现在这家公司的。他就问我为什么不支持你创业，我说我得让你自个儿锤炼几年，有了一点经验之后，我当然会支持你创业。”
　　杨沛然语气平淡地说道，最后摊了摊手，目光温柔一直盯着杨锦书。
　　杨锦书头晕沉沉的，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就像不到一个小时前开门看见爸爸站在门口时的感受一般，几天前他才对众人说最好不创业，创业也不当头儿。
　　“为什么要创业，我不想创业，我没那个本事、热情，也不想背负那种压力。”他僵硬地说道。
　　杨沛然表情不变，眼神多少有些失望，“我还以为你作为合伙人加入之前那家公司是因为你也渴望创业，你真的不想吗？”
　　“好吧，我想，可这不才刚刚失败了吗？”杨锦书神情黯然，少许是装出来的，心头有什么东西驱动他这么做。
　　“你一定很想扳回来，如果是我我就会那样。”杨沛然说道，激将似的。
　　穿围裙的年轻女子出来在他们桌边站住，“现在材料都好了，你们要点餐吗？”
　　杨沛然啊了一声，抬碗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呢，你要吃什么？”他扭头问杨锦书。
　　杨锦书不想在这简陋的地方吃饭，又觉得如果反对爸爸肯定不高兴，要了猪脚饭，杨沛然也跟进，听了关于猪脚饭几种不同档次的解释后要大份，加料。
　　“要柠檬茶吗？自家制的，不是商场卖的那种。”女子笑着又问。
　　“要！两份都要。”杨沛然说道。
　　女子转身去厨台去了，杨沛然感慨一番，“她刚刚就可以问我们要不要柠檬茶，但人家不问，送我们白水，现在才问，这样做生意可谓及于道了。”
　　“什么道？”杨锦书纳闷地问。
　　“合适的时候做合适的事，不急。”杨沛然答道。
　　杨锦书觉得爸爸大惊小怪，瘪了瘪嘴，“也可能刚刚是没反应过来。”
　　他们安静地吃完了饭，柠檬茶很好喝，杨沛然用纸巾擦嘴，“锦书，你放心，如果你不想创业我不会勉强你，这能勉强吗？但你妈妈肯定希望你能回北京，她……应该知道春节以后你是怎么过来的。”
　　杨锦书觉得这好像是一串谈判桌上的筹码，要么……就……的选择。
　　“我想到成都去。”他没这么想，是这句话自动蹿出来的。
　　“哦。”杨沛然盯着杨锦书的眼睛，不置可否。
　　“我可以在那边创业。”杨锦书有些狼狈地接着说，这说法幼稚又可笑。
　　“我真的没有勉强你创业的意思。”杨沛然神情谨慎，欲言又止。
　　“不，爸爸，我想创业，我渴望创业，过去两年都耽误在我根本不想做的事情上。我想做的是手机游戏，对手游我有很多很多具体的想法，眼见着它们一个个都在现实里被证实可行，是可以成功的。比如《刀塔传奇》，我大概比他们更先想到战斗的表现形式，但我没机会动手做。如果给我机会，我是会做的，会做得更好！
　　“对于创业本身，公司管理，项目管理上我经历了很多，对的和错的，尤其是失败，我想我多半不会再犯这些错，我交过学费了，爸你可以相信我，我会做好的。”
　　杨锦书开始时是抑压后的小爆发，后来转成了祈求，言辞恳切。
　　杨沛然不住地点头，望着杨锦书，目光里满是慈爱。
　　“锦书，锦书，我想不出理由不支持你这么做，你知道吗，你所有这些话都曾经是我说过的。”
　　他于是把他的想法和此时状况和盘地说给杨锦书听，不时呲溜一口热塑机封口的柠檬茶。
　　这几年他和几个伙计一起做单机游戏在steam上贩卖，两个赚钱一个亏本，合计大约赚了两百来万，他作为主要投资者分得大约半数，除了少数补贴家用之外，一直计划拿一百万给杨锦书创办公司。
　　实则他一直没找着发动的理由，还是他的老朋友祝时雨打电话找到他，他现在在粤创投担任合伙人，有项目想投，最终说动杨沛然下定决心。
　　“你不用担心，你妈和我借给你一百万，这是你的钱，你主投；你祝叔叔的投资会在你项目第二阶段进来，作为跟投方投入五十到一百万。他想投得更早更多的，我给拒绝了。我宁愿他是一支援军，以及推动再融资，前期的风险完全由你来承担，你必须承担得起，就像你刚刚说的那样。”杨沛然和气，也声色俱厉。
　　“我会的。”杨锦书肃然地说。
　　杨沛然当即打电话给祝时雨，祝时雨不多时驾车赶来，见会面地点居然是一家路边猪脚饭店，哑然失笑，和女主人聊了一会儿表示感谢，才坐下和杨沛然父子会晤。
　　“我也是游戏行业的老兵，身体原因退下来休养了好多年，现在才归队，希望我们这次联手，能重现你爸爸当年的辉煌，把他当年没实现的理想都给实现了，这是做儿子最大的孝顺。”年纪看起来并不老，满头已花白的祝时雨对杨锦书说，“当年我还抱过你呢，你肯定都不记得我了。”
　　杨锦书往前很少有这样的感觉，这回感受到作为游二代巨大的优势，这让他既骄傲，又难堪。
　　“我不记得了。”他为难地说。
　　“你真的要去成都吗，留在深圳不好吗？”祝时雨问道，转向杨沛然，为难地说，“外地我们也投，但不经过我的管辖，整个政策都不一样，要重新部署。”
　　“他……新交的女朋友在成都，爱情至上嘛。”杨沛然含混地说，那不是一个简单的谜题，他差不多已经破解。
　　“那边对手机游戏的产业政策不错，人力和办公成本比这边低，这是不错的。”祝时雨说，有所不舍。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沟通接下来投资的细节。祝时雨送杨沛然去酒店，杨锦书一个人走回家。
　　回到家聂晓沫早已经走了，余香宛然，杨锦书瘫倒在床上，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事。他睡一会儿，被聂晓沫打来的电话吵醒，问后来如何，杨锦书决定先按下创业和去成都不表，只说爸爸出差经过深圳，顺便来看自己，已经送到酒店住下。
　　“他走之前你把我叫出来呗，正式介绍一下，不然还以为我是什么呢。”聂晓沫既嬉笑又严肃地说。
　　“那是当然的。”
　　挂了电话杨锦书全身发抖，想哭又想大叫，趴在枕头里大吼了几句，跳起来狠狠地对着空气打了几拳，这才稍微平静下来，立即给郑宇东打电话，说晚上找个地方聚会把所有人都叫上。郑宇东问什么事，他说见面再说，地点就定在几个人住处都最近的木屋烧烤。
　　晚上郑宇东、朱恒发和陈飞帆都到了，杨锦书先让众人点好烤串，啤酒先干了一轮，酒酣耳热，这才开口说：“我也没想到啊，但我确实搞定了一笔……一百万到两百万之间的投资，但条件是到成都去，在那儿开一家手游研发公司。”
　　众人被这个消息惊得呆住，面面相觑。
　　“发哥，我知道你已经在上班了，但我很需要你，东哥，你也是；阿帆，我真的真的需要你，需要你们！”杨锦书挨个地说，千言万语尽在这简单的几句话里。
　　“锦书，我才上班没几天，你给我说这个……”朱恒发讪讪地笑，为难地说。
　　“现在做手游，会不会有点儿赶了个晚集啊？”陈飞帆脸上也是怀疑居多。
　　“我听老大的。”郑宇东最简单。
　　杨锦书望着众人，脸上挂着笑，心里已经落实了大半，觉得这样的开头，很真实，也很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