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在怀里的伸缩棒硬硬地硌着他的腰和胸口，让杨锦书惴惴不安多过安心，他祈祷最好别拿出来，拿出来的情势一定糟糕，但不能不带着，这给他一种豁出去的胆色，凛然向虎山行。
　　装修得既豪华又浮夸的KTV环境他极少来，聂晓沫提供的定位正是这样一个地方。凌晨一点还灯火通明，服务生和客人往来如梭。杨锦书下了出租车，上台阶走进大门，上电梯三楼，在迷宫一样的走廊里靠服务生引导找着维也纳房，推门进去。
　　屋内是青灰色的霓虹灯光，电视屏幕上播放着杨锦书从没听过的伴奏音乐，一个男人坐在电视前长脚凳上，手持话筒，正沉醉地引吭高唱。沙发上好几个人挤在一起嬉闹，在黯淡的辉光中看不清是男是女，以及他们是谁。
　　杨锦书走进来，一时像走错了房间有些发怔，进退不得，不知道怎么开口，屋里的人各玩儿各的也不搭理他。
　　“请问聂晓沫在这里吗？”他楞了一下终于想起来走过去挡住了电视，这样屋里的人不会误以为他是服务生。
　　唱歌的男人停下来，望着杨锦书，“你谁啊？”
　　沙发上的人们注意到有人进来，两个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杨锦书面前。
　　“晓沫打电话给我，说她喝醉了，要我过来接她回家。”杨锦书说道，汗毛树立，手臂不自觉地加紧怀中的伸缩棒。
　　“她没醉啊，你谁啊！”走过来的一个人大声地说，朝杨锦书逼过来。
　　沙发上一个人忙跳了起来拉住他，挡在中间。“没事的，他是晓沫的表哥。”那是个女子，同时转身对杨锦书说：“她刚刚喝吐了，现在在洗手间。”说着朝一个方向指了指。
　　“没听晓沫说起过啊，我们不能送她回家吗？”男子醉意盎然地说。
　　“你不是喝酒了吗？”女人低声地嘀咕。
　　杨锦书觉得那女子仿佛见过，哦了一声，也不和男子争辩，径直走到女子指的方向，那儿有一扇窄门，轻轻地敲门，“晓沫，是我。”
　　没有回答，也没有开门，杨锦书耳听得屋内的那几人争吵起来，他无暇回顾，手上用力敲，把着把手扳，推两下仍是没有反应，他无端地脑补出里面出来聂晓沫之外还有一人，那人正控制着聂晓沫，猛地一脚踢在门上，大声喊道：“开门！”接着又是一脚。
　　他的肩被人从侧面狠狠推了一把，一个趔趄。他站稳住，怒视着推他的那人，正是刚刚逼近他的那人。他高过对方一头，还是毛骨悚然，“朋友，你干嘛？”
　　“我还问*的干嘛呢，鬼鬼祟祟地进来，报你是谁了吗？还他们的踢门，里面有人你知道不？”那人凶悍地问。
　　“我知道，我就是来接她的。你想干嘛？”杨锦书也同样大声地回呛。
　　刚拦在他们两人中间那女人忙过来拉住男人，对杨锦书说：“她可能在里面迷糊了，你打个电话给她，看能叫醒不。”
　　“你们晓沫真有心眼儿啊，把我们当坏人了，我……！”男人狠狠地朝地上唾了一口，骂骂咧咧地走回沙发坐下。
　　杨锦书摸出电话拨打聂晓沫的电话，响了几声之后那边接了，“喂，晓沫，是我！”他说道。
　　“你到了吗？”聂晓沫那边声息困乏地问。
　　“我在洗手间门口，你快开门。”杨锦书唯恐自己说得不清楚，重复说了一遍。
　　门几乎立即便开了一条缝，聂晓沫站在门后，怔怔地望着杨锦书。
　　杨锦书伸出手去，聂晓沫接住，借着力由洗手间走出来，身子倚靠在他胳膊上，她不看那男人，只望着那女子，“黎姐，我要回家了。”转头对杨锦书说，“我们走。”
　　她称之为黎姐的女子连声说好，转身由沙发上拿起件外套和挎包交到杨锦书手中，“这是晓沫的，你拿好。”
　　杨锦书也不说什么，搀扶聂晓沫转身出了K房。
　　走了几步聂晓沫站住，微笑着说：“我是不是该和他们说两句？”说完便立即摇头，“不了，不用了。”继续往前走。
　　坐电梯下到一楼，出KTV大门，出门前杨锦书站住帮聂晓沫披上外套。聂晓沫全身无力，靠在杨锦书身上任由摆布。
　　“你怎么能醉成这样。”杨锦书忍不住埋怨，立即想起聂晓沫酒量很大，今天身上却没什么酒气，以及刚刚她在电话里说的可能被人下了药，语气立即软下来，“没关系，没关系，我送你回家。”
　　“我刚吐了不少，不然……”聂晓沫宛如小猫般娇弱，声音低微，“黎姐不是好人，幸好你来了。”
　　“我怎么能不来呢？”杨锦书叹息道，如果不是研究新手机，或者温芸例假没完，大概他接不到这个电话。
　　一辆出租过来，他把聂晓沫搬上车，聂晓沫已经昏睡过去了。
　　路上他都在想司机大概怀疑他是个在酒吧捡尸体的坏人，该说点儿什么证明清白?车到了聂晓沫的公寓楼下，这个担忧糊里糊涂地过去，司机没问，他也没说，付了钱，费力地把聂晓沫抱下车。
　　聂晓沫这时勉强地醒来，告诉杨锦书自己房间的门牌号码，以及钥匙就在挎包里，交代完又晕过去，发出均匀的轻鼾。
　　杨锦书取出钥匙，抱着聂晓沫找着三单元，用钥匙串上的门禁牌进了楼道，坐电梯上十一楼，找着1105号，用钥匙开门进去，打开灯，见是个大房子，还有跃层，说不出是几室几厅，每个房间门全关着。
　　杨锦书见聂晓沫再没有醒来的迹象，硬着头皮将她放在客厅沙发上，挨个地去门口听房间里的动静。其实隔着门板他甚至没法确切地判定里面到底是鼾声还是自己的幻听，然而没有别的办法。
　　听到第三间他大致判断里面没人，于是用钥匙串上一把钥匙去试，果然一试即开，心头紧张与压抑一扫而空，几乎忍不住雀跃；推开门打开灯，见是女孩子的房间样，甚至在半开着的衣橱里见到聂晓沫曾经穿过的外套，确信这里就是她的房间无疑；心完全地放开来，同时却猛地浮现出一个念头。
　　男人为了睡女人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什么事都想得出。
　　这念头像斜地里跳出的猫，狭路相逢，吓了他一大跳，心想难道聂晓沫逃离了一个男人的魔爪，却没想到投入自己的手中？自己会对她做出点什么——他对自己的控制力极有信心，只是这样遐想一下，绝不会办出任何越轨的事；也许是在一个平行空间里，聂晓沫才遇人不淑。
　　他心慌意乱，到客厅把聂晓沫抱在怀中，抱到她自己房间床上侧躺好，脱了外套，抖开杯子搭在身上。
　　然后呢？
　　夜阑人静，百念丛生，杨锦书难说自己不是如此，温文尔雅的表面下也藏着任何邪恶的欲念。聂晓沫就躺在那里，看上去睡得深沉极了，好像一个娇弱的果实等着路过的野兽*。
　　杨锦书摇头，想把那些杂芜的邪念摆脱开，他也不相信自己真的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尤其是对聂晓沫，他最多只是想想，想想而已，想想有什么错，有什么罪呢？
　　温芸在她的被窝里也许还睡着，也许醒过来发现自己不在，会迷惑自己去了哪里。
　　他决心让自己放肆五分钟，五分钟过后他就离开这儿，赶回家中回到自己床上。到那时候温芸最好还没醒，醒了也只消撒个小谎。他是这么想的。
　　杨锦书俯下身在聂晓沫身边躺下，和她头并着头，面朝她那边，手放在自己这边，双臂交抱，一丝一毫也没碰着她。
　　闭上眼，这像是他所有已经底定的漫长生活里做的一个梦，他和聂晓沫生活在一起，这是一棵树生出的个小枝叉，短暂地冒出个嫩芽，但永远不会长大，是曾经为她着迷过的一个瞬间。
　　他清清醒醒地数着时间，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他希望时间能走得慢些。
　　再睁开眼，他猛地跳起来，张皇失措。半拉开的窗帘外天已经大亮，聂晓沫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发，化妆。
　　“糟了。”他失声地说道，这是下意识地解释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聂晓沫转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去继续梳妆，“时间还早呢，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她忽地笑了一声，“不过你要是被尿憋急了，那没办法的，早上这会儿最紧张了，我听见有人在上卫生间。”
　　杨锦书不是被尿憋醒的，但她这么说好像提醒了他一样，顿时有些急起来。他有些生疏地打开手机，并没有未接电话和短信消息来，此刻时间是七点五十分，这差不多是他的生物钟的起床时间。电池剩余电量33%。
　　“都怪你，我……还要回家，带上笔记本然后到公司，哪儿还早了？”他慌乱地说，记得昨晚上的事，确定没发生什么。
　　聂晓沫叹一口气，起身走到杨锦书面前，她妆画了一半，画了和没画的部分相对照下有些妖娆的感觉，谪仙落尘一样意味深长。
　　“我还以为可以和你一起上班呢，一起出门，吃早点，一起坐车，下车，在电梯口分开，然后……”她似笑非笑，仰头望着杨锦书。
　　杨锦书直觉上想说以后有机会，如果他的包恰好在身边就好了，立即醒悟过来这不可能，“然后什么？”
　　“我睡了你。”聂晓沫脸上是捉狭的微笑，眨了眨眼，“以后还会有这样的好事吗？”
　　乐意奉陪，杨锦书直觉上这样回答，但没有，“别瞎说，我可没喝酒。”
　　他就是太困了，也没做什么*的梦境，不会有小说里那样的情节。同时，他的脸色大概也很不好看。
　　“你在伤害女孩子方面可真有一手。”聂晓沫生气地甩头，坐回梳妆台前，“你走吧，我永远也不要再见你。”
　　这句话语气冰冷，也像是认真的。
　　杨锦书把落在床上的伸缩棍拿在手上，说一声那我走了，开门走出聂晓沫的房间。经过客厅出门时和人打了个照面，那人惊讶又厌恶的神情刻在杨锦书脑海里，知道她脑子里肯定做了什么评判；他也没吃亏，大概昨晚上听过她的鼾声。
　　他有心不回家直接赶去公司，笔记本可以不用，但iPhone剩下电量支持不了一天，还是打车回到家拿充电器。回到家时间已经过九点半，温芸早就上班去了。杨锦书悻悻地收拾背包，想到祸事可能大了。
　　白天他许多次由担忧中短暂脱离，进入敲代码的愉悦和专注中，但和往常不同，又很快地跌落出来。他知道这次和以往的变化迥然不同，某种意义上，他期待这样的变化。
　　中午公司里闹纷纷的，策划部几个人一起找行政部李丽借钱，说是拿了半年低薪，春节连回家的机票也买不起，要求借钱，借的钱从年后工资奖金里扣。
　　李丽打太极说单独一两个人借钱还能对付，许多人一起借根本就没法应对，对没借的人也不公平，于是一概拒绝。
　　郑宇东和朱恒发在旁边议论这件事，杨锦书听了，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却没法和两人点破，心中危诡。
　　下午事态扩大，美术部好些人加入进来，公司不大，闹腾得所有人都无心工作。另一个说法口耳相传，说节前不会提前发一月份薪水，要放到节后发，而节后会不会发是另一个疑问。
　　人心惶惶，大部分人放下手头工作开始玩游戏。杨锦书专门给郑宇东和朱恒发交代别管别人如何，专注在代码上，下班前他会检查。两人都安下心来，认真工作。
　　下班前陈一晨赶过来，当然是知悉了公司里发生的乱象，召集全体会议，说《英雄传说》已经极为接近和腾讯签约，虽然没有签约金，但第一个月预估流水至少过千万，万里长征还剩最后一两百里，如果不想走这一段的人可以单独和他说，他会痛心大家再做不了朋友，但悉听尊便。
　　事态立即平息下来，谁也不想春节放假前的一周失业，以及，即便可能性并不高，但那是腾讯啊！这在奇怪的层次上提高了可信度。
　　杨锦书不确定自己该不该相信陈一晨的话，至少是希望相信的。
　　这个波折让他晚上回到家前忘记了昨晚上半夜出门没回家的事，面对温芸时措手不及。
　　“昨晚上……半夜你去哪儿了？”温芸在用kindle看书，放下柔和地问。
　　杨锦书中午之前在考虑怎么妥帖地回答这个问题，这问题必然会提起，还没有想好，公司里的事让他分了心。
　　“我……睡不着，就出去走了走……”他含糊地说道，飞快地回想这附近的街道、体育场和公园，那里是可以让他走累了可以坐一晚的，早上他就回来了，十点前他到公司后就有了人证。
　　他知道这很不妥，这完全不像他，大概一个独居老人会这么放浪，可这是冬天的晚上。
　　“你在哪儿……睡的觉？”温芸叹了一口气，幽幽地问。
　　杨锦书没想好哪儿可以睡一觉，不大可能在街头随便就躺下来，这是冬天，最近的公园在两里之外，他可没把握半夜里公园不关门，而这是容易查证的，撒谎会带来连锁的反应。
　　他咬着牙关，不说话，不说话就不会错。
　　“你是一个人，还是和别人在一起？”温芸又问，更加具体而有所指向，毫不拖泥带水。
　　杨锦书忍不住想问“你在跟踪我”，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这是在冬天的夜里，走之前他确认温芸是熟睡着的，她半夜醒来发现自己不在是可信的，绝不能立即就起身穿好衣服跟在了后面。
　　“这是我的秘密。”他想到了一个措辞，既不用撒谎，又避免温芸问下去。
　　温芸打开手边一个文件夹，捡出一张纸递给杨锦书。
　　杨锦书不想接还是接过来，顿时愣住，那是一张打印出来的城市地图局部，地图上有一条弯弯曲曲的黑线，不用多仔细也看得出正是自己昨晚上经过的路线，是他确凿无疑的犯罪证据。
　　“我不是设了个局，只是好奇你昨晚上究竟去了哪里，在什么地方过的夜，正好iPhone手机支持查询这个。”温芸的脸上说不出是愤怒还是迷惘，茫茫地说道。
　　杨锦书脑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摊了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