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建华辗转去了杭州，打过几个电话给杨锦书，问他在新公司新项目的感受，杨锦书正好有技术问题问他，他耐心地解答。
　　隔了一段时间没联系，邱建华又打电话过来，说深圳有个投资基金想投游戏项目，他不打算回来，问杨锦书有没兴趣同那人聊聊看，那边主要投手机游戏新项目。
　　杨锦书内心蠢动了一下，眼前发黑，立即说自己没创业打算，根本就不是那种人；以及没有团队，没有项目准备。
　　邱建华笑呵呵说见一面无妨，给自己多留条路，至不济也是锻炼一回待人接物。
　　杨锦书听从建议，抽出周日下午时间去福田见了新宏投资的投资总监陈新宇，天南海北地聊了许多，从游戏行业的前时因，到此时果，以及未来的发展趋势。陈新宇提到他们迫切地想要投一到两个手游项目，问杨锦书有没有这方面资源引荐。
　　当然是没有，陈新宇的话差不多是想在问他有没有现成的，已经有相当进度的手游项目他们来接盘，而不是问杨锦书本人有没有出来创业的意愿，和他出来见面时的理解和准备大有落差。
　　“我说我没有这方面人脉可介绍，然后他就说那就先保持联系，如果有这方面的资源可以找他。”杨锦书电话里给邱建华讲。
　　邱建华电话那边哈哈大笑，“你怎么那么扭捏，直说自己有什么想法就对了。现在手游那么火，靠谱的团队没几个，你说你打算创业，手头有现成的团队，难道他还调查你到底有没有？一个投资从有意向到谈成要几个月时间，这几个月时间你什么准备都齐活儿了。”
　　“我是挺想做手游的，《我叫MT》我仔细研究过，有一些新的想法。”杨锦书不咸不淡地说，两三个月前不那么忙时他下狠力气研究了一下这款当红的手游，确实有些模仿加创新的思路，但这几个月他满脑子里只有《英雄传说》的程序代码，也许还有聂晓沫，手游的事全放下了。
　　“你要有激情，要豁出去干，只有些想法是不够的。”邱建华说。
　　杨锦书觉得自己没什么激情，不容易为什么事豁得出去。此情此景他也分不清自己是天生如此，还是当前压力使然，暗自叹息，对昔日老大的提携之意表达感谢，今后有合适的时机再说。
　　项目组里，杨锦书改动后的开发框架下韩绍东其实做了不少有难度而繁琐的开发，不全然是陈一晨的关系户；王琳虽然几乎做不了开发，但王昊通过他交过来代码既稳定又效率卓越，等于他也为整体开发做出了重要的贡献。
　　他们两人之外，杨锦书带郑宇东和朱恒发每天早九点到晚九点，一周工作六天。先把前一个半月的初始设计推翻重来，按分布计算和延迟处理的新规则新架构重写一遍，测试效果不错，能达到基本消除浏览器框架崩溃的设计目的，担忧出现的不佳体验也可以接受，于是确认下来。
　　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杨锦书觉得很幸运，当初在四个面试水平都不错的程序员里最终选择了郑宇东和朱恒发，两人个性积极坦荡，写代码不怕苦也不怕累，交流起来常有已经在一起工作许久的默契感，不骄不躁，增一分则稠，减一分则冷，常令杨锦书暗自庆幸，这大概就是所谓靠谱的团队。
　　修改数据处理架构他们大概多耽误了两周半的时间，接下去进入到功能区开也没那么轻松。
　　十月很紧张，十一月更紧张，十二月中旬杨锦书计算了剩下的开发量，预计2013年春节前完成全部开发的可能性不复存在，仅仅是程序开发就必须延期至少一个半月时间。整合会不会出问题，有什么关键的bug要修订，这基本上已经预订了延迟两个月起步。
　　他把新日程表发给陈一晨，告诉他四月前不可能出来，即便从现在起一周工作七天，春节也不放假地加班也赶不出来；那样反而会更慢，更难保证开发结果稳定可靠。
　　“你怎么想的，这怎么可能！为什么不早说？”陈一晨叫他进办公室，压抑怒火，咬着牙关说。
　　“大部分延迟是做到具体功能的时候才产生的，最初的时间表卡得太死了，但凡涉及时间区间，全都以最少时间来估算，但这怎么可能呢？每样都耽误不多点时间，加起来就不是个小数目。”
　　杨锦书对更改关键设计轻描淡写，反正他在邮件里提到过这事，邮件估计陈一晨都没怎么仔细看，至少他当时没反对。
　　“我不管你，反正《英雄传说》我已经和百度草签了独家代理运营协议，春节前必须交付测试，春节后什么都可能发生，到时候出事情你负责。”陈一晨阴沉着脸说。
　　陈一晨的确口头说过已经和百度的游戏运营平台有过联系，给对方看过PPT和前一个版本，对方表示很感兴趣；但杨锦书不相信有人会在这个版本上就签协议，这个版本里多半PPT内容提到的玩法都还没放进去。
　　但他懒得争辩，产品延期当然他是第一责任人。“我会督促大家加班赶工，但时间上，老大，你要帮我们尽量争取一点时间！”
　　“一点？你要的不是一点，是两个月，整个开发周期三分之一长度！”陈一晨压低了声音吼道。
　　《大剑》立项预计十个月内出产品，实际完工耗时十六个月，杨锦书经历了大部分，当然知道这一点。他踌躇了一下，觉得不能拿这个来说事。
　　“我再研究一下，重新配置功能和玩法，争取在春节前完结一个可以用来测试的版本交给对方，然后我们再用两个月时间完成没完成的部分。”杨锦书迟疑地提议。
　　这实际很难，整个开发排期里他们连eng版都没排，功能上自然也没区隔早期版本和后续版本。
　　这其实是策划部的工作而非程序部的；现在等于要制作两个“可用”的版本，如果不是纯粹糊弄的话，不仅技术上未必可行，在主策黄浩然不在场的情况下他这么说，也等于越俎代庖了策划部的职权。
　　“锦书，我给你透个实底儿啊，春节前版本拿得出来，我就能从投资商那里拿到后续一百万投资，以及百度那边预付的五十万。有了这一百五十万我们可以说就完全上岸了，先给大家恢复到正常的薪水标准，加发三个月。不然呢，春节过后我只好给大家发一个红包，请各位原谅我耽误大家半年时间，对不起，请各位明天开始重新找工作吧。”
　　陈一晨拎着杨锦书衣袖，既亲热，又威胁地在他耳边低声说。
　　杨锦书听得出他话语里的各种滋味，威逼利诱，出于贪婪的愚蠢，口中嗫嚅两下，还是说不出反对的话。
　　晚上回到家，他把这说给温芸听，“陈一晨说我们产品已经签给百度，春节过后给我们涨回工资，再加发三个月bouns。”
　　温芸一喜，张开双臂抱住杨锦书，正要祝贺，立即觉察出他表面上含着笑，实际神情黯淡，诧异地问：“你觉得这有问题？”
　　“可我们完不成，至少在春节前完不成。”
　　温芸哦了一声，她最知道杨锦书加班已经紧绷到极致，绝不是喊一句加油可解决的，手指轻抚他的脸，“没关系，那就是棒子上的胡萝卜，看得到，吃不着，我们又不笨。”
　　杨锦书满腹心事，温芸这样温柔体贴，反而对她说不出，陈一晨的威胁只能郁结在心。
　　不两天杨沛然微信上问他春节回北京的安排，上次提过的女朋友是不是跟他一起来。杨锦书含糊两句混过去，晚上睡前颜媛的电话打过来问同样的问题。
　　“妈，我可能春节就不回来了，要加班。等项目完结我用补假回来看你和爸。”杨锦书说得有气无力。
　　“春节你不回北京也行，要不我和你爸到深圳来看你，我们一家都到深圳过春节。”颜媛早有准备地托出。
　　杨锦书吓得一激灵地从床上坐起来，“你干啥啊，妈！”
　　“没啥啊，就是我和你爸到深圳来，陪你过春节。你加你的班，我们三个逛深圳，还可以顺便去趟香港。我觉得这比你回北京还好。”颜媛说道。
　　杨锦书飞快地想了一下那个过程，想到妈妈见了温芸一定会很喜欢，再要有什么变化就不容易，脱口而出，“不行！”
　　“为啥不行？”颜媛不解地问。
　　“我不习惯在北京以外的地方见你们俩。”杨锦书说出理由，自己也给逗乐了，赶忙补充，“不是，妈，你不参加老太姥姥的聚会吗？”
　　“老太姥姥今年在上海过春节，所以我们才有空到深圳啊。”颜媛欢快地说，像是随手解开了一个秘密。
　　杨锦书觉得不乐见的未来越来越现实，他没*解妈妈的欢快，叹了口气，“我不想你们这时候来深圳，千万别勉强我。你们要真来的话，我就不加班了，找个地方躲起来，绝对你们找不着。”
　　颜媛楞一下，忙问杨锦书到底遇上了什么困难，杨锦书只嗯嗯啊啊地支吾，终究是不说地挂了电话。
　　温芸关切地一直守着杨锦书接这个电话，见他嗒然若失地丢下手机，神情僵硬，心中难过，忍不住问：“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对吧？”
　　“没有，你别瞎想了。”杨锦书生硬地说。
　　“我没瞎想什么，就是担心你。”温芸脸贴在杨锦书的胸膛，轻轻抱住他，“你不想说就算了，想说的时候我随时都在，不论你说什么。”
　　杨锦书是温芸与自己住在一起后才知道她有多喜欢自己，多以自己为傲。在两个人的关系里她付出得多，或者愿意付出得更多。表面上是自己发起的追求，但不全然发自内心，他知道这一点，已经有所后悔。
　　温芸是个保守的女孩子，杨锦书确定这一点，也不那么确定，但这不重要。出于幸运也好，或是别的原因，他们睡在一起几个月还没发生什么，这是杨锦书喜欢上聂消弭，同时和她交往——他不确定是否可以这么说，而心安理得的原因，实际上正好相反，他为这个备受折磨，在外人看来还以为他加班过度，那当然也是一部分原因。
　　聂晓沫说她不适合销售的工作，说那话的时候她还没开过一单；开过一单后好似豁然开朗，发现销售其实没那么难，以及她具有优势，人长得漂亮，人人都觉得她错入了这行，我见犹怜，谈吐很得体；先是小单不断，接着说服好几家电子厂给了不小的连投订单。
　　十月份她销售三万二千多，十一月就一下子超过了九万，拿了一千五百块提成，下月以绩优转入福田销售部。新区域销售指标十二万起，没半个月，和营销支援组还没混熟，先单打独斗拿下个十万元的订单。
　　两个人坐在冰品店面对面坐着吸芒果冰，气氛微妙地转变。
　　“我以前还以为二十万一个月是不可想象的天文数字，现在看起来也没那么难。”她对杨锦书说，踌躇满志。
　　“可惜你在福田，天晨网络在南山，不然这个月你就能达成目标。”杨锦书说，心情复杂；这也是夸口，不需要兑现的夸口。
　　每次见聂晓沫，他又欢喜，又忧愁。他想帮忙她而没能成，怀疑她迄今取得的业绩不出这样的模式，有人喜欢她，设法讨好她，让她能卖出许多广告；这是他没法说出来的心病。
　　“二十万一个月，不是这个月，就是下个月就能达成。而且，我看福田这边企业很多广告都是连投的，是真正可积累的，不像关外大部分厂子，他们业务不面对普通用户，对搜索引擎不敏感，基本上是试投一下，效果好才继续投，效果不好就停了，实际上大部分情况都不好。那边都是小客户，没有营销组做支援。南山和福田大部分都是大公司，投放量大，有策略小组给我们打前站，我都有点儿分不清到底是我们是销售，还是他们，我们最后就是去具备个合同。”
　　聂晓沫神采飞扬，忽然变作了女强人一般，侃侃而谈，指点江山。
　　她不知道这话有多触动了杨锦书，天晨网络是大公司，云游网络是小公司，而且再过两个月交不出可用的版本就可能断炊或清盘，这是陈一晨亲口对他说的。
　　“恭喜啊！”杨锦书言不由衷，微笑得牵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