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结账出来，他们在十字路口分开。聂晓沫说下午约好了两点钟去固戍一个电子厂拜访，现在就去赶地铁；杨锦书摸着自己的头，说会帮忙想办法为她介绍些客户；云游网络现在还没到投放季，直接的帮不上，尽力从别的地方帮。
　　聂晓沫淡淡地笑，表示感谢。
　　回公司路上杨锦书想，自己究竟能给聂晓沫介绍哪些客户，而且不止是介绍而已，最好能帮她撮合成功一些投放单。他来深圳不过一年半多一点，只待过天晨网络和此刻作为合伙人的云游网络，全是技术岗，和运营岗绝少打交道。
　　黄维熙和焦庆昌是他与之打过交道的，但只是产品负责人，和市场投放还隔着一层。
　　想来想去，上楼前他给王昊打个电话，问他和天晨网络运营部门谁熟悉，谁主持公司的广告投放，可否代为引荐，有个亲戚在做广告销售，急需做出业绩来。
　　王昊算是云游隐形的股东，以及王琳在杨锦书手下，对杨锦书请求不能怠慢，立即提供了几个名字，也答应立即便和那几位私下交流一下，在可做可不做之间一定尽力推动。
　　放下电话杨锦书上楼进公司，遇见林同生问他几个问题耽误十几分钟；回到工位上唤醒电脑，王昊在RTX上的信息已经发过来，具体问杨锦书这位“亲戚”所供职的广告公司和代理性质。
　　杨锦书大体答了，把他所知道的说给王昊听，他也不算清楚，似是而非；什么亲戚，迟疑一下说是表妹。
　　“真的是表妹吗？”王昊捉狭地问。
　　“你要查我们家户口本吗？”杨锦书牵强地反讥，欲盖弥彰。
　　温芸和杨锦书住在了一起知道的人寥寥，王昊是其中一个，也就是调侃一下，并不会真的到处乱说。
　　“我估计单子大了不容易，但他们经常有几万十几万的临时性投放，给你表妹安排下应该不太难。”过一天王昊给杨锦书发来消息，他已经具体地问过了。
　　这已经足够，杨锦书在脑子里换算这数字大约够聂晓沫拿几个月的保底工资；虽然他愿意帮她拿到更多奖金，但这可能会让两人关系变了味道。
　　“你把你表妹的联系方式给我，我让谢志伟跟她直接联系。”王昊接着说，谢志伟是天晨网络市场部里负责广告投放的主管。
　　杨锦书不情不愿，觉得这样等于把自己的人情让给谢志伟，以及这谢志伟见过聂晓沫之后不免会觊觎，使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手段；迟疑再三还是把聂晓沫的名片发给王昊。
　　他把这消息也通报给聂晓沫，作为他自己的努力，让她知道。
　　往前数半个月杨锦书从没在上下班或中午在星汉国际大厦里遇见过聂晓沫，这以后聂晓沫常常在微信上给他说，她到公司了。这时候是他们俩一天里极为接近的时刻，大约直线相距几十米；离开公司外出了，没准会有几十里的距离，她所在的销售组的分配片区基本上都在关外。
　　“我见过谢志伟了，聊得很好，但有一个问题，天晨网络不在我的业务片区里，我做不了他的代理，白忙了。”聂晓沫给杨锦书发来信息，以及一个累得吐白沫的青蛙表情。
　　本来一开始就该知道的坎，费了一番周折之后才确认，倒不算太折腾。
　　“那怎么办？”杨锦书茫然无措地问，信息发出去之后觉得自己实在是废，要撤回已经来不及。
　　“没关系，你已经帮了我那么多，我很感激。”
　　“有没有可能你把这笔投放置换给你的同事，然后他在你的业务辖区里给你找……”杨锦书信息写了一半，觉得自己真是愚不可及，一个字一个字地退格删掉，“但你的区基本上都是电子工厂，他们一般不需要投放toC的广告。”
　　这还是一句没卵用的废话。
　　“没关系，虽然不多，总还是有的。其实杨姐给我们说了，公司知道这些厂商不太可能在搜索引擎上投放太多，这一片基本上就是给新人的练兵场，经过了锻炼期，表现良好的有希望调进南山和福田区。”聂晓沫倒是乐观得多，有步骤有规划。
　　她偶尔要杨锦书下楼来，在附近甜品店里请她喝点儿什么，坐个半小时聊天。第一次是表示感谢，第二次是还礼，发现对方和自己一样是双鱼座，有双鱼座的一切特征。以后有来有往，聊彼此，兴趣爱好、大学的生活、此时的工作与愿望。
　　聂晓沫出身书香门第，志气高傲却只好做什么人都能做的销售，是为了跟家里赌气能自立自强，杨锦书算游二代，在为梦想奋斗，虽然已经有点疲惫。
　　多数时候是杨锦书请，偶尔她请。她在外面跑，不是全无收获，偶尔会有几千几千的单子签下来，积少成多。到十月底她合计签成了三万二千多的单，虽然没有达标，也没奖金提成，一千五百元底薪可谓拿得庶几有底气。
　　“今天比昨天好，下个月比这个月好，这是我想要的状态。”第一个月薪水发下来，聂晓沫邀杨锦书上酒吧，点了一件科罗娜，一人半件，瓶颈对瓶颈地碰杯，意兴飞扬。
　　杨锦书不怎么喝酒，喝了一瓶多就差不多醉了，强忍胃里的翻腾，手按在心口，尽量不说话，只是微笑。
　　“你是我到深圳后交的第一个朋友，除了同事之外，你对我这么好，是不是悄悄地喜欢我？”聂晓沫脸飞红，借着酒意问。
　　这话来得突然，杨锦书惊了一下，下意识地说：“没有啊。”
　　“你从来不问我有没有男朋友，也没说你单身，但我每次叫你你都来，这说明……”聂晓沫轻轻地摇头，嘴角含笑。
　　杨锦书不聪明但也不是个笨蛋，知道这说明他已经开始，或者正处于一段他希望的恋爱当中，和对面这个女孩子；同时他也记得，另一个女孩子和他住在一起，耳鬓厮磨，卿卿我我，她以为他爱着她，如她爱他。
　　他不会为这个得意，反而是一阵子以来的心病，他从没想过自己是这样的人，但可能慢慢地变成这样。
　　那天他打过聂晓沫电话后便陷入这样的状态，既对温芸产生了背弃的歉疚，又觉得每一步向聂晓沫走得更近都是幸运，这样走下去发生点什么势在必然。
　　在这之前，他几乎确信这将会发生，还是继续往前的生活。每天下班准时回家，到家往往已经十点半以后，温芸已经收拾收拾准备要睡觉了，通常是聊会儿天，温存一下当是犒赏对方，各自睡觉。
　　但温存和往前不同，本来他们早就过了湿吻的阶段，探索彼此的身体。温芸几次暗示杨锦书可以进入下一步，也同意可以忍到两个人都没法再忍的时节，也许是婚后，那是toogoodtobetrue。但现在杨锦书最多亲亲温芸的嘴唇，手好像有了约束变得规规矩矩。
　　“你为什么……那么老实？”肌肤相接，温芸没几回就感受到，懵懵懂懂地问。
　　头一次问的时候杨锦书怔一下，心头忽然狂跳，像出轨被抓住，几乎要说出我喜欢上别人了；但当然没有，只是说，“我累了。”带着点小委屈的情绪。
　　加班到深夜，是他决定变更开发计划要付出的代价之一。早九到晚九的持续开发对一个人的折损真实不虚，温芸经历过这样的阶段，不能不信。
　　我喜欢上别人了，这句话杨锦书压在心里，越是不能说越想说出来。他意识到如果真说出来，温芸不会做什么，只是立即收拾行李，连夜找地方将就，以后再也不会看自己一眼。
　　这是一个选择，选择错的话，就好像《大剑》项目组在2011年选择用JA/VA做前端程序一样死无葬身之地。
　　虽然还没见过双方的父母，但温芸算是在他这边的父母面前备过案了，同理他也算在温芸的妈妈那里备过案，也许又有了新的进展他还不知道。
　　杨沛然要他别那么快拿主意，定下终身大事，要多有所接触，做出选择。他当然在没什么选择的时候决定和温芸在一起，聂晓沫稍晚一些才出现，这还是选择的问题么？他宁愿是这样，选择而不是背叛，但好像不论怎么说都是后者。
　　他常常暗自思量，比较温芸和聂晓沫。喜欢上聂晓沫仿佛是惊鸿一瞥的瞬间，那一瞬间聂晓沫美得人间所无，没有言语可以形容，没有道理可讲，过后多见几次要平淡得多了，不过是凡人；但在平淡中又不时窥见那一刻的吉光片羽，仍流露出一副谪仙精灵的气派。
　　温芸人如其名，要人间烟火气得多，论相貌不在聂晓沫之下，大概，但光芒宛如被隐藏起来了，杨锦书难说对她亲近而着迷。
　　有时候杨锦书想，温芸吃亏在她此刻就在自己身边，如果易地而处，是聂晓沫在身边作为女友，而他陡然见了温芸，那一定是云中谁寄锦书来。
　　我又何德何能，可以选择别人呢？他想。她们又是如何选择我的呢？
　　“你是不是喜欢我？”聂晓沫凑近又问一次，酒吧里音乐太吵，怕杨锦书听不见。
　　“我可以吗？”杨锦书豁出去地大声说。
　　聂晓沫笑了一下，稍微仰头，闭上眼睛，嘴唇弯弯地抿着。
　　杨锦书打了个寒战，事情进展比他想象得要快多了，他只要也凑过去，吻住聂晓沫的嘴唇，这一刻多么容易，以及将会多美好，他想不出任何理由不这么做，除了脚踏两只船将会由只是想想变成事实，并且像最流俗的故事那样剪不断理还乱地发展下去，直到最后搞砸；不知为什么他对这类事情有异乎寻常的洁癖和戒备。
　　这是一个比当初在温芸住的公寓下面长椅上亲吻她要合适得多的环境，嘈杂的背景，亲吻一个女孩，甚至两个人都可以说这是因为喝了点酒的缘故，聂晓沫不像他看起来那么文静和仙气，而是既可爱，又性感。
　　他想脱掉衣服和她永远裸埕相对，做所有可以做的事情，纯洁的，庄重的，刺激的，肮脏的，窒息的，非言语形容的，那是爱，全都是。
　　但他停了一下，没有凑上去。聂晓沫睁开了眼睛，有些悻悻然地看着杨锦书。
　　“我还以为你喜欢我呢。”她像头上被浇了一盆冷水似的，轻轻摇头自嘲；。
　　“不是，是我还没准备好。”他长舒了一口气，合乎他作为一个处男身份地说，带着真诚的歉意，既迷惘又失魂落魄，不完全是装出来的，“我还只是个弟弟呢。”
　　这幽默不合时宜，聂晓沫噢了一声，怨恨难消，低头饮酒，像是猫*着伤口。
　　空瓶子一个个地增加，杨锦书趁聂晓沫不注意把自己这边开了瓶盖的酒混进空瓶子堆里，这样他消灭了好几瓶，以及他也慢慢地能喝上一点，慢慢追上聂晓沫的数字。
　　“你以前也没谈过女朋友吗？”好一会儿聂晓沫才缓过来一点，装作豁达地问。
　　杨锦书努了努嘴，“大学里算吗？”
　　“算啊。”
　　“我也不知道那算不算。”杨锦书茫茫地说，很确定自己在撒谎，其中当然有真实的成分，但不完全的真实就是撒谎。
　　“我觉得不像，你挺会说话的，不会没有过女朋友，没谈过恋爱。”聂晓沫说，但也没把撒谎二字说出来。
　　气氛比刚刚更加压抑，杨锦书觉得自己或聂晓沫都可能随时会站起来，不那么掩饰地告辞而去。
　　他没有，聂晓沫也没有，两个人没怎么再开口，潦草地把啤酒饮完，一起走出酒吧。
　　杨锦书街边招手叫车，扶聂晓沫上车。聂晓沫对司机交代去处，恰好在先前温芸住得不远的小区。
　　“刚刚是我太莽撞了，你别放心上。”他们提前落车，挽着手走在步行道上，聂晓沫稍微清醒，对杨锦书说。
　　杨锦书感觉聂晓沫在离他远去，以后也许不会再有以后了，醉不成欢惨将别。
　　“我后悔了，你还会再给我机会吗？”他问道。
　　“不会。”聂晓沫斩钉截铁，手上轻轻推了杨锦书一把，但没推开。
　　“好吧……”杨锦书不知道说什么。
　　“我想过了，我们不合适。你是个……很传统的人，可能吧，我也不知道；但我不是，我性格很逆反，叛逆，什么都和别人不同。你会写程序，怎么也不会找不到工作，社会上很需要你这样的人；我自以为了不起，其实什么也不会，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们两个就根本不同，怎么会相互欣赏呢？”聂晓沫醉意朦胧，絮叨地，拉杂地说。
　　“其实也没那么不同吧？”杨锦书幽幽地说。
　　他们安静地走了一会儿，聂晓沫忽然噗嗤一声笑，笑得直不起腰来，干脆蹲下。
　　“怎么了？”杨锦书只好也蹲下。
　　“我刚刚突然想到的，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其实我是个男生，内心是个汉子，而你，表面上是个男生，其实骨子里是个女生。这样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杨锦书先觉得被奚落了，心里微微恼怒；同时心里一种异样的情愫浮现上来，对他而言这不啻于一个发现，骨子里是个女生的他，喜欢上骨子里是个男生的聂晓沫，岂不是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