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杨锦书醒过来一次，大概是蜷在沙发上不习惯，始终睡得浅，抬头看看推拉门里的卧室，一个女孩子在他平常躺着位置面朝墙睡着，发出均匀而轻微的鼾声。
　　他想起昨晚上的事，实际上没发生什么。
　　温芸进了他的家，拘束地在沙发上坐下，说她就在沙发上将就一晚上。杨锦书当然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说该是自己睡沙发，她睡床上。温芸没太客气，进去卧室把床褥收拾了一遍，自己去卫生间用杨锦书的毛巾简单地擦洗一下，回来和他道晚安。
　　“你还是可以来床上睡，我们一人一头。”温芸踌躇着对杨锦书说，大概觉得即便搂搂抱抱也没什么。
　　杨锦书身体里有些躁动，但脸浅皮薄，忙说自己就在客厅里呆着，绝不跨进卧室一步。
　　“那随便你了。”温芸好像有些气鼓鼓的，先是把拉门关上，后来还是拉开一半，自己上床睡下。
　　杨锦书和衣躺下，他身上有些汗，正常情况下要去冲个凉，但现在不敢把自己脱光；心猿意马了一会儿也就睡着，只是半夜不到就醒来。
　　他走到推拉门外面，在黑暗中望着温芸躺着的背影，身体发烧，想起那个禽兽不如的笑话来，觉得一点儿也不好笑。
　　昨晚上是最好的时机而现在不是，他想。他想某种程度上做个坏人是更有趣的选择，即便现在自己进门去做点什么，温芸多半也不会恼怒。在两个人的关系上好像她更喜欢自己多点，包括她出现在这里，当然已经预备好了发生什么；相比起来自己没那么喜欢她。这有点儿不太公平。
　　他想了许多情景，血脉贲张，*无限，但只是想，在心里面始终有某种戒律让他不会真的那么做，还是退回到沙发上躺好。
　　再醒来天已经大亮，鼻子发痒，温芸穿得好好的蹲在沙发前，手飞快地缩回去，眼睛凑得近近的注视他。
　　“早安。”温芸似笑非笑地说。
　　“啊……早。”杨锦书说道，赶忙翻身坐起来，弓身坐着，掩藏早晨的蓬勃。“现在几点了？”
　　“六点五十。”温芸答道，站起身来退后两步，“一般这个时候我已经出门了，但在你这儿，我算了下，是不是哪怕八点半才出门也行啊？”
　　她住的地方离地铁远，必须坐公交到公司，路上要花一个小时。
　　“我八点二十出门，还可以吃个早餐。”杨锦书说。
　　“那我以后可以都住在你这边吗？”温芸抱着手臂，吃吃笑地说，“我可以多睡一个小时还多。”
　　“当然欢迎。”杨锦书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也因而沉静地说。
　　他把备用钥匙翻出来给温芸一把，去卫生间冲个凉，昨晚上是不好意思，此刻必须这么做，换一身衣服。
　　“现在我变得上班比较远，你住得比较近了。”这句话像是正式确认温芸搬过来住的表示，比“当然欢迎”真切一百倍。
　　“是咧。”温芸正式化身为女主人，矜持地颔首，从包里掏出交通卡递给杨锦书。
　　杨锦书到公司继续搜索简历，打电话约对方过来面试。原定下午两点第一个面试的人却没来，他打电话过去问为什么，是否已经在路上，找不着确切的地址。
　　“呃……我考虑了一下，感觉还不是那么急迫地要换工作，所以……不好意思。”
　　杨锦书还来不及问对方昨天电话里不是沟通得好好的，也确认会来面试，为何……对方已经匆忙地挂了电话。
　　预定三点来面试的人也没到，杨锦书等到三点十五分，确认那人不会来，没打电话催促，在面试名录上用笔涂掉名字。
　　昨天他约了个六个人来面试，一个也没到。等待过程里他又找到几个看上去不错的简历，打电话过去，安排在第二天或第三天面试。他觉得能来一个就谢天谢地了。
　　下班前李丽找他，邀他到会议室坐下。
　　“都到公司来两天了，锦书，感觉怎么样？”李丽笑吟吟地问。
　　“挺好，就是薪水不太高，招人都没那么容易。”这是杨锦书总结好些人接了面试通知而不来的原因之一，也把这情况给李丽说了。
　　“这是当然的，我们现在还是家创业公司，薪水是最敏感的问题。牵一发而动全身，可能我们不得不错过一些人。”李丽仍是笑吟吟地这么说，话锋一转，“这未尝不是一种筛选机制，对薪资看得过重的人就算水平高一点儿，当公司稍微遇到一点麻烦第一个爬起来拍拍屁股就跑的人也是他们。我宁愿用一些水平没那么高的新人，看重和公司一起发展的机会；等风雨来的时候可能这些人忠诚度更高。”
　　道理上杨锦书愿意赞同这些，但隐隐觉得这有问题，笑笑不说话。
　　“实际上，合适的人是用出来和发现出来的，而不是招聘来的，这是我多年工作的一点经验之谈。”李丽接着说。
　　“嗯。”杨锦书觉得李丽说得都对。
　　“我原先不是做游戏的，来自别的行业，”李丽说了一个日化产品的国际品牌，“一晨觉得我在行政方面的经验等以后公司大起来之后用得上，当然，我也在努力学习和适应这个对我来说是新领域的行业。”
　　杨锦书不确定李丽到底想找自己说什么，谈话结束后还是不知道。
　　第二个晚上他和温芸相处得不错，睡觉前两人自然地坐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电视，身体依靠在一起，拥抱着，亲吻。温芸还没工夫回现在的住处搬家，冲过凉之后穿着杨锦书的T恤，宽松而性感，也像是杨锦书自己和自己在搂抱亲吻，嬉戏。
　　嘴唇的味道很好吃，清甜甘冽，杨锦书好几次起了反应，几乎把温芸翻过来压住，始终还是没有。
　　“那天你生日，谁给你送的花？”他一直存着这个好奇，一直没问，这时候问出来。
　　“花？”温芸怔了一下才想起来，“我不知道，没有具名。”
　　“应该是认得你的人，觉得你会猜出他是谁。”
　　“我想不会是你，那时候我们还不熟。”温芸眼睛有些迷，不大高兴的样子，娇嗔的样子，各有一点。
　　杨锦书对美术组的人不大熟，但有些微妙的感觉让他猜想那个人就是林同生，如果林同生不在云游他多半不会这么想。
　　他把温芸公主抱起来，送进卧室里在床上摆好，亲吻她的额头，“晚安。”
　　这是个有趣的游戏，必须遵守游戏的规则。
　　过两天，总算陆续有人到公司来面试，即便JD上描述转正后月薪只有3到3.5K，还是有人真的投网。
　　杨锦书看中两人，一个名作郑宇东，一个名作朱恒发，都是大专毕业，有半年以上的前端开发经验，为人实在，愿意在创业公司发展；很快给他们办了入职，这样他的五人程序部算是达到预计编制。
　　他每天都花一点时间和黄浩然在公司外的抽烟区聊天，催问《英雄传说》的策划总纲什么时候出来，他并不抽烟，只是黄浩然出门时候他看得见，放下手中事跟过去。
　　黄浩然让他再等等再等等，一周后给了他一份六十几页的策划总纲，他花半天时间读完，心情复杂。
　　头一天上班他和黄浩然谈过的担忧此刻变得更具体，他一点儿也不相信在一张对战地图上最多时可达两百多个单位，以及还有十个由玩家亲自操作的英雄人物在一场典型的LOL战斗形态里的数据传输量和并发数据请求是玩家终端的浏览器程序可以处理的，浏览器崩溃的界面再清楚也没有地反复出现在他判断队列前排，无法排除。
　　规避方案？规避方案在这样一份策划总纲里是看不出来的，文字有文字的根本局限，策划没有恰当的数据模型，永远都只能以定性而无法定量的表达含糊其辞。
　　相对来说杨锦书不担心服务器端的数据接收和处理能力，那是王昊负责处理的，他会把一切弄得熨帖无比。
　　他花一天时间规划和建立了一个模拟用户终端的数据模组，由浏览器框架打开，按照Moba游戏可能产生的数据量灌注进去跑了一番，浏览器十次有九次在一分钟内便崩溃。他知道这个模组设计得有很大的主观性，不断地调试这个数据模组，加上必要的，去掉可以精简和规避的，把浏览器崩溃的次数由十次降低到了七八次。
　　“不是我打击你们，也不是唱反调，但moba类型的游戏就是没法在浏览器下运行，不信你过来看。”又一次黄浩然要出去抽烟，杨锦书没跟出去，而是拽住他在自己电脑前坐下。
　　黄浩然狐疑地看着杨锦书操作，一点儿也不明白屏幕上跑的是什么，似乎什么也没做就弹出一个又一个程序崩溃的提示界面，“你这是干啥，想说明啥？”
　　“最简化的数据流模型，游戏本质上是数据的流动。但是浏览器框架对游戏类的数据交换限制太大了，它本身就不是为游戏的目的而设计的。”杨锦书答道，这听起来很不正确。
　　“你是怎么设计这么模型的？”黄浩然抓着脑瓜子问。
　　杨锦书取了一张A4打印稿的反面，把他设计这个模型的元素一一地画出来，密密麻麻的画了一整页，然后挨个地解释给黄浩然听。“这是简化的模型，实际情况还更复杂得多。”
　　黄浩然不全信，也不能不信，满脸狐疑，摊摊手，“你肯定是哪儿搞错了。”
　　“你们要改基础设计才行，不然肯定没法儿在浏览器上运行。”杨锦书笃定地说。
　　陈一晨经常外出，平常难得在公司见到，下一回黄浩然找了他一起到杨锦书电脑前，把杨锦书对他说的话重复一遍，要杨锦书调出那个数据流模型调出来跑数据。
　　“是这样的吗？”陈一晨神情疲倦又严肃地问。
　　“我检查了好多次，问题肯定存在。”杨锦书答道。
　　陈一晨手捻着下巴，抱臂沉思了好一会儿，“锦书，你应该这么想，你确确实实发现了问题，但这个问题不一定宣判此路不通，而是提早给我们提示了风险，我们就按照这个结果在玩法上和程序实现上都一起尽量避开这个问题。我们还有六个多月时间，边做边想办法，我不信解决不了。”
　　“如果最终还是解决不了呢？”杨锦书问，语气尽量谦卑，不给人以挑衅的感觉。
　　“我记得我给你说过，发布在什么平台上是营销需要，做好游戏是我们的本职工作。如果我们这个游戏真的做出来，比LOL还要好，它发布在什么平台上重要吗？网页游戏，客户端，还是手游，那就是单纯的增加一遍工作量而已。现在，我们把产品认认真真做好，如果浏览器框架真的不行，可以移植吗，移植到合适的平台去。”陈一晨说。
　　杨锦书心里不认同，但这算是陈一晨的裁示；也许檀渊工作室时邱建华做什么他觉得不妥的安排还能据理力争，在陈一晨面前他做不到。
　　关键是因为他和陈一晨不熟，往前大部分时间中间隔着邱建华这层，新公司里反而是黄浩然和他关系最亲近，不能说同气连枝，至少有混熟了的交情，不论是他作为普通的前端程序员还是后来作为《大剑》的看守项目经理，这一点很重要。
　　实际上在他到云游网络报到当天晚上，黄浩然就给他打电话过来指点公司里的乾坤。
　　别的也就算了，有两个人要杨锦书特别留意，小心谨慎，不该说的话别对他们说，免得出岔子。
　　一个是他手下的韩绍东，表面上是普通的程序员，不显山不露水，实际上是陈一晨的侄儿。陈一晨最信任这个侄儿，把硬件采买和资料与数据管理这样的重任交给他。
　　另一个则是行政主管李丽，表面上她是没什么渊源的外来者，之前甚至没在游戏行业呆过，实际上却是陈一晨的前妻。陈一晨有了新女友却找前妻来做创业公司的行政主管，这太违背常情，里面的水不知有多深。
　　杨锦书听得目瞪口呆，连说怎么会这样；黄浩然说的情况，当然不可谓不严重，早知道如此，他决计不会来。
　　“我们是一早上了老陈的贼船，想跳跳不了，没想到到头来你也上来，欢迎登船。”黄浩然讥讽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