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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戏的年代之黄金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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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第1章 浪花

  差不多每天都是这样,杨锦书昨晚上到家时已经11点45分。
  他搭陈一晨的便车回家,可以省了十一块钱的打车钱。零点时分打这么一点距离,叫租车不容易,打到了也是要遭司机嫌弃的。
  爬上七楼屋顶阁楼他自己小套房,洗洗便睡,头沾枕头睡着,一睁眼天已经亮了,手机铃声把他吵醒,7点20分。
  他继续晕乎了几分钟,从床上跳起来,赤脚去厕所冲凉,像站在蓬头下面鲜活的大卫雕像。
  年轻就是这样精力充沛,即便加了半年的班,项目组别的人已经精神疲沓,往往坐下就不想站起来,他还可以这么一跃而起,至少大清早是这样。
  穿好衣服,背上电脑包,杨锦书出门下楼,快步走带起风。
  天阴沉沉的,至少凉快。他在街面上一家早餐店里点了肠粉,坐下正要吃,手机响了,是妈妈打来的。
  “妈,我吃早餐呢。”杨锦书先开口说,语气里有点儿不耐烦。
  “只有这时候打给你啊,晚上打给你你不是要凶我,说你在加班!”颜媛和气也没好气地埋怨。
  “我当然是在加班,又没有骗你。”杨锦书嘀咕了一句,“有什么事?”
  颜媛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我不喜欢你做这份工作,加班加班,总是这么加班,几年下来人都加废了。”
  “妈!”杨锦书加重了语气,恳求地说道:“有事儿你说事儿。”
  “外公说在银行可以给你先安排一个编外的岗位,也是搞技术的,两到三年以后设法转正式编制……”
  “妈,没事儿我就挂了啊。”杨锦书打断了妈妈的话,但还给她留了说正事的机会,如果真有的话。
  “还有啊,你爸问你工作情况怎么样!”颜媛抬高了声音说。
  “妈,你可别逗我了,我爸不需要打电话问我,有什么事儿他全在微信上给我说。”杨锦书哂笑道。
  颜媛小挫顿了一下,“总之我还是希望你考虑一下要么回北京,要么去上海工作,我是不主张你干游戏这一行了。我也是糊涂把你放到深圳去,本来想是……”
  杨锦书直接挂了电话,挂掉之后他有点儿内疚,但又觉得只能这样,不然妈妈在“总之”后还能说上二三十分钟,正事对她而言的意义和与爸爸完全不一样。
  风卷残云一样扫了肠粉,杨锦书背着包快步朝明天大厦方向走去。到公司刚刚8点45分,算是到得早的。这是他一天最放松的时候,在前端程序组长邱建华到之前,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实际上无非就是浏览网页,逛逛论坛,在Galaxy手机上玩一会儿《神庙逃亡》,游戏才推出不久,他已经赢得三十一个成就,算是小成。不过玩得越久,他越是焦灼,没了平静的心。
  同事们陆陆续续地到,办公室里喧嚣起来。
  程序员的喧嚣其实每个人都很安静,不过是拉开椅子,擦桌子,打水,轻轻咀嚼早餐的声音,这好像是开工前的背景声效一样。
  杨锦书心里有一种倒计时地结束了游戏,关上网页,去开水间泡咖啡,端着回工位,切换到内网电脑上,阅读今天的开发文档,思索工作安排,这是他逐步沉浸进工作状态的方式。
  邱建华大约9点30才到,昨晚上加班到9点以后的员工可以豁免30分钟的迟到,他卡着时间到公司,带着一阵风似的走到工位上,招呼他组里几个员工过来开晨会。
  杨锦书推着椅子和李立军、秦伟培一起围坐在邱建华的工位外面。邱建华问各人昨天晚上最后代码的完成情况,以及今天计划展开的项目任务,林林总总十几样,繁杂琐碎。这也差不多是一年来每天的日常,每天都是如此。人人都习以为常。
  “下周二之前《大剑》所有开发就完全完成,这一年多的辛苦就翻篇儿了,大家再坚持一下,曙光就在前面!”邱建华拍手鼓励大家。
  “好!”“没问题,老大。”李立军跟秦伟培没精打采,打着哈欠。
  “我是不是应该说奖金就在前方?”邱建华笑眯眯地问。
  “完成了以后呢?”杨锦书冷不丁问。
  李立军从旁边推了他一把,“休息,准备下一个项目呗,还能是啥?”
  “我这种俗人从来只关心奖金能拿多少。”秦伟培说。
  才入职一个月的杨锦书会和对方争论为奖金而工作是不对的,工作已经一年三个月的杨锦书学会缄默,内心依然鄙夷。
  晨会快速结束,杨锦书修改完两个测试组提交的bug,在FFG提交复核;看上午时间尚多,他在RTX上问温芸现在有空没,他想把原定下午确认一组icon拖拽效果的任务提前,不一会儿温芸说可以。
  “我觉得在icon上设置这些动态效果没有太大必要,玩家不会因为这个对游戏增加好感,还会拖慢整个页面执行效率,我看是不是移除比较好?”
  杨锦书坐在温芸旁边,指着屏幕说。
  “当时我跟陈飞帆说过,这么小地方放那么复杂的动态效果,我画icon辛苦,羊羊做动态也辛苦,最后交到你这边你们肯定也不乐意。”温芸附和地说道,羊羊是杨阳,做动态效果的美术。
  “你做一个合适的单色背景,把它替换过来,打印出来我去找老大给他们老大提。”杨锦书对这样繁琐的决策流程不满,但习以为常;他比别人更有内部程序沟通的经验。
  温芸嗯一声,眼睛一直盯着屏幕,手中鼠标在PS调色盘上快速地点,“你觉得哪种背景色好?”
  “不要用动态,但也不能用单色,不然整个看起来很奇怪,我想用迷彩色比较好。”杨锦书同样专注盯着屏幕,琢磨着说。
  “荔枝快熟了,你们要去摘荔枝吗?”温芸忽然问,手上也没有停下,调用四种颜色填在框架里,选择迷彩样型。
  “你看把黄色换成藏青色是不是比较好?”杨锦书指点着屏幕问。
  温芸照杨锦书的要求做了,重新生成。瞅空她又问了一遍,“你不喜欢荔枝吗?”
  杨锦书是北方人,不怎么懂得欣赏荔枝,只识得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你们要去吗?”
  “你要是想去,我帮你在我们这边报个名。”温芸轻轻地说道。
  她是个端庄婉约的潮汕小姑娘,沉静含蓄,稍微有些瘦,眉目清秀。她和杨锦书差不多同时进天晨网络,同在改制后的檀渊工作室里。几个月前因为工作原因两人很是接近了一阵子,关系若即若离,还什么都不是。
  “我不喜欢太甜的水果。”杨锦书觉得不该这么说,还是说了出来。
  “好吧。”温芸显然失望,没再多说什么。
  杨锦书另有心仪的女子,那女子也在公司里,只是隔着部门,年龄比他大几岁,职位也比他高,几分钟之后就见到了她。
  邱建华把他从温芸身边叫走,一起参加《大剑》项目同运营中心产品组的对接会,这是《大剑》即将正式上线之前的最近一两次对接会,重要性杨锦书自然懂得。
  研发中心这边《大剑》的项目经理陈一晨带队,与会的有前端主程邱建华和杨锦书,后端主程王昊,以及主美简文君合计五人。运营中心产品组只两个人,产品经理黄维熙和她的助理李楠。
  黄维熙像一朵盛开的康乃馨一样,既沉稳又艳丽夺目。
  杨锦书坐在邱建华和王昊之间,有些被黄维熙发射出的光彩照射得抬不起头来似的,不能直视,目光望着黄维熙身边的李楠,身材瘦小,形象猥琐,心中难说不嫉妒。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场,这场合他不用发言,只是邱建华的跟班,最多有邱建华不记得的技术细节要问他,他也不可能每个细节都记得很清楚,张口就来,常好像仅作为证明邱建华不是在说谎的合谋一样出现。
  实际上他希望自己承担更吃重的角色同黄维熙有来有回地交谈,但那太难了,他才不过一年多工作经验,邱建华和其他人全都是五年以上资历。
  陈一晨和黄维熙先就前一次会议上未决的事宜做了确认,确保《大剑》的不删档内部测试使用的版本在下周三之前完全完成,对外之前更新在删档测试服务器上,用当前留存的大约一千多个用户做一个限期测试,不出根本性的bug就会在一个月内正式上线推广。
  这似乎是最好的结果,但黄维熙语调保持冰冷的专业性,好像项目组欠她什么似的;她这样已经有好几回。
  杨锦书既害怕陈一晨被她严厉的语气所激怒翻脸,又想如果换自己会不会受得了。他偶尔强迫自己抬头,满脸严肃地看看李楠,转头扫过一回黄维熙,心砰砰地跳,飞快又落回到李楠这边。
  “我尽力了,但……这是我最后一次参加《大剑》的项目会,我已经给公司提出辞职并且获准了。”黄维熙脸上既是不高兴,也明显释然地对陈一晨说。
  除了李楠低头记录之外,项目组这边五个人全都惊讶地啊一声,张皇地望着黄维熙。
  陈一晨有些难堪地挤出微笑来,“为什么,这么突然,我们一点儿准备都没有,为什么要……辞职啊?”
  “张总要求《大剑》做到半年一亿营收,我说根本不可能,能有两三千万就不错了,这还得市场投放两千万的情况下,考虑到一些损耗,很可能就是赔本买卖。他同意我们市场可以投放两千万,一年,这还可以商量,但营收的分歧太大,如果不辞,难道等一亿元的指标把我砸死吗?”黄维熙坦率又嘲讽地说。
  陈一晨苦着脸,深深叹息,“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第一次测试效果不好,周留存只有7%,但两个月我们改改改,现在这一批新用户的周留存已经到了36%,预计月留存不会低于10%,为什么……你对我们评估那么悲观?”
  “这不是留存的问题。”黄维熙也叹息,态度比先前还柔和些,近乎怜悯,“我本来对陈一晨说这件事就够了,但我忽然觉得有必要对你们大家都说说这件事。”
  “什么?”还是陈一晨尴尬地微笑,实际上每个人都心里这么问。
  黄维熙看了看她的厚本子,踌躇了一下,“首先,留存并不是没有问题,这回是通过玩家公会定向导入的两千个用户,他们和我们大规模市场推广时的真实用户不同,他们的留存率要做一定的加权处理才行。表面上我们说现在它有36%的周留存,我估计实际最高不超过25%。这也不是完全不能推广,只要你们的付费做得还可以我就不反对。”
  “那是为什么?”邱建华有些预感地问。
  “你们用错了技术,不该拿JA/VA用作游戏的前端。”黄维熙直入就里地说道。
  杨锦书感觉好像被扇了一耳光似的,虽然不太疼,但这一巴掌是打在他脸上的无疑;当然不是打在他一个人脸上,在场项目组所有人都有份。
  “你是说玩家一定要安装JA/VA虚拟机安装包这个流程是吧?”陈一晨问。
  “前年大家图新鲜,JA/VA前端的画面表现确实不错,比Flash实现的效果好一大截;但两年过去,这场比拼已经揭开分晓,市场接受Flash,拒绝了JA/VA。一个虚拟机安装包的过程,让我们单个用户成本比基于Flash的同类游戏高出50%不止。你们没注意到《千钧》的项目奖金已经一年都没发了吗?”黄维熙耐心又讥讽地说。
  《千钧》是檀渊工作室推出的前个实验性产品,技术表现极佳,运营表现不算很好。杨锦书后加入,当然不知道所谓项目奖金是怎么回事,也没有感受。
  “我也跟张总说一下,把市场预算提上去,把营收目标降下来,你看行不行。”陈一晨讨好地说;这就好像项目为轻,黄维熙才重要似的。杨锦书差不多也是这样的感觉,这不仅是因为他喜欢她,而是她对于这个项目确实有这么重要。
  “不是,老陈,我话说得很清楚了,市场已经做出了选择。我对张春瑞说,《大剑》没法做到盈利,这是针对《大剑》这一个项目而言,他来做取舍;我对你们说这件事,是说哪怕《大剑》的留存改善,它也许最终可以勉强收回一部分,你们要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做的问题,还要再做一个JA/VA前端的游戏吗?”黄维熙说着,轻轻地摇头。
  当然不!杨锦书心里面斩钉截铁地说,这儿没有他发言的份儿,他要说的也太唐突,我们下一个产品应该做手机游戏,根本不是网页游戏,你们不睁开眼看看手机游戏都已经发展到什么阶段了,还不赶紧改变!
  “转Flash游戏我们肯定不排斥,下一步立项Flash也可以,但你的意思是说《大剑》还没有真正出生就要放弃吗?”王昊幽幽地发问。
  黄维熙歉疚地望着王昊,也看向其他人,“公司没有放弃,是我放弃了。”
  《大剑》全项目研发团队二十七个人,耗时十六个月,直接耗资便超过千万元,在黄维熙眼中竟然只能放弃。
  在微信上杨沛然对杨锦书说过,不要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重要的是站在历史潮流前进的一边。与黄维熙目光碰触的一刻杨锦书相信,她是对的,自己恰好置身在一朵行将消失的浪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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