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皇源伸出的手还停留在半空里，等来的却是蝉衣拒绝的话。
　　“那匹臭狼到底有什么好，这七百年你可曾见过他一面！？”他怒睁着眼，几乎眦裂了眼眶，“蝉衣，你是被他抛弃的！”
　　她静静的看着发狂的皇源，笑得一如当初与禹锋离开时的恬静美好。
　　她对他说：“我欠了他呢。”
　　“那你为何不看看我！你是火狐族的圣女，与你结下姻缘的是我，是我啊！”他像是溺水的人在垂死挣扎，拿出在合欢锁来，一金一银正好一对，“蝉衣，你也欠了我。我怎么办？”
　　那人在漫山火光中，歇斯底里地怒吼，连满目繁星都染上了狰狞的颜色。
　　这是你欠我的，你欠我的……
　　仿佛附骨之蛆般狂热的烙印，生生死死都不得解脱。
　　她带着几分苦涩，笑意越发凄惶，似乎是用尽了最后的气力对他说道：“欠禹锋的，我用七百年的等待也算还清了。可是皇源，我再没有勇气用七百年或者更长的时间来还你的情了。”
　　他们俩一直是这样，在皇源的乖张面前她的肆意显得那般的安静疲累。就像是此刻，皇源嘶嚎得癫狂，而她静然的看着。
　　她从发髻中取出唯一一根碧玉簪，簪头雕琢着一只小狐，雕工很是粗陋，却不难看出雕刻之人的用心，那是禹锋留给他唯一的东西了。
　　“皇源，亏欠你的，我只能用我能给的还了。”蝉衣握着玉簪，将簪尖抵在自己的心口，“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只剩下这条命了。”
　　通透碧绿的狐簪毫不犹豫的刺入心脏，她如释重负的笑着说：“我不欠你了。”
　　不该是这样的，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呢。
　　皇源怔愣愣的望着几乎要和银白色的雪地融为一体的蝉衣，白的那样单薄的她，心口怎么会有蔓延的红色？
　　他怆然大笑起来，好似于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人，形只影单。
　　“你就这般讨厌我！你可以用七百年时间等那匹狼，却一刻钟都不愿给我！蝉衣，我告诉你，你欠我的永远也还不清！”
　　他笑着吼着，便化出本尊的模样，竟就是他明衣衣摆上那只踏火而来的那只红狐，他弓起了身躯，火一般的毛发根根竖立，这是火狐族攻击的姿势，而他的目标是蝉衣！
　　在树梢上不得动弹的莫凌，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娘亲，他的娘亲被那个叫皇源的狐狸害死了，可是他不能动！
　　原本莹润通透的泪珠渐渐换了色泽，变成了鲜艳如血的玛瑙。
　　他好热，好疼，好难过，身体像是撕裂一般的难受。
　　“啊——”
　　一声划破晴空的长啸，时间骤然定格，定格在七月天火像是暴雨倾盆而落，定格在火族族人四散而逃，定格在皇源将将要扑向蝉衣的那一刻。
　　接着，禁制冲破，世界崩塌。
　　定格着的事物都随着禁制冲破的刺目光辉化成齑粉，小世界崩塌的一瞬间，余波竟然将禁制外的一切尽数摧毁。
　　那只庞大的威风御火的火狐皇源连反抗都来不及做到也随着那一阵清风消散不见了。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望无尽的白色，而白色的中央蝉衣安静的躺在哪里，完好无损。
　　比白色更耀眼的便是浮空的那一团光华，像是消耗过度，一瞬间就黯淡了，砸下一个人来。
　　那是一个少年，却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衫，那衣衫极不合身像是他幼时的穿着，紧紧的勒在他的手臂和小腿上，几欲撑破。
　　如果忽略那满身的伤痕和破败细看，那竟是肉丸子的衣衫。
　　近四百年都不曾变过外形的肉丸子就在这一瞬间力量暴涨，抽条变作了少年模样。
　　暴涨的力量在他的四肢百骸冲击融合，筋脉寸断，如今的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他的娘亲就在他身边五步不到的地方，还气息奄奄。
　　“娘亲……”
　　他一点一点的向他娘亲的地方爬过去，像是用了一辈子所有的勇气和气力。
　　五步。
　　“娘亲……”
　　三步。
　　“娘亲……”
　　一步。
　　他好不容易才到娘亲的身边，将他的娘亲抱在怀里，恢复了时间流逝。
　　“娘亲，我是阿禹。”他颤抖得几欲梗咽。
　　“我总是想，我的阿禹长大了，是像我多一些还是像你爹爹多一些，现在看来，还是像我多些，长得这般俊俏。”她像是被自己的玩笑逗笑了，想努力对他笑笑，伸出手来抚上他的脸颊，描绘他的朗眉星目，像是透过他看着另一个人来。
　　“娘亲……”
　　不要死。
　　能不能不要死。
　　他最不愿在她面前哭，可是总也止不住，玛瑙般的珠子叮叮咚咚在他身边散了一地。所有的妖怪都羡慕他有眼泪，为什么他还是不能感受到一丝的解脱和放松。
　　“阿禹，别哭。”她的呼吸开始加快，但仍然保持笑容。“娘亲骗了你呢，关于情债并没有这般可怕，你只要找到一个与你两两相欠的人就好。”
　　蝉衣的手握着那根碧玉簪，另一只手抚着阿禹的脸庞，她能看见他的少年模样已经很满足了，只是还是忍不住遗憾，看不见他成人，也看不见他找到那个两两相欠的姑娘一起。
　　阿禹的眼泪怎么也停不下来，白色的世界，玛瑙珊瑚一般的泪珠，看起来妖异又刺目。
　　毕竟是第一次爆发积压在体内的力量，再如何控制保护，余波也还是伤及了蝉衣破败的身体。
　　她的眼角开裂，在脸颊上蜿蜒一行血水，蝉衣兀自笑了起来，却是真的开心。
　　“娘亲啊，曾经总是羡慕阿禹能哭呢，真好，我这一生也算是哭了一会。”她说话已经十分费力，却撑着一口气想要勉力说完，“可是娘亲更喜欢阿禹笑呢，笑一个给娘亲看好不好……”
　　“好。”
　　他才刚刚回答，他还没来得及抹去眼泪，也还未来得及向娘亲笑，他的娘亲就再也睁不开眼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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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
　　一块重物砸落，镜像便没有了。
　　这场景，这声响是如此的熟悉。
　　“说好的不窥视呢！”少年的咆哮简直振聋发聩，且百分百真情实感本色出演。
　　看得太入迷而忘记了时间的弱水不自然的摸摸鼻梁，一本正经的胡说道：“我看的可不是你的记忆。”
　　“……”少年怒意未消的怀疑。
　　原本还有些小愧疚的弱水发现少年两手空空立于黄泉畔向自己怒目而视之后，顿时理直气壮。
　　“我的葵花籽呢？”
　　“……”少年僵住。
　　葵花籽葵花籽葵花籽葵花籽……
　　他将百来斤的葵花籽抗在肩上，急匆匆的赶回来……
　　然后……
　　然后……
　　一时气急……
　　“扔黄泉里了……”刚说完就听见噗通一声，少年就又直愣愣的跳下去了。
　　她一招手将他弄上岸来，满头黑线的吼道：“捞上来能吃嘛！”
　　“……”
　　“……”
　　看他面无表情模样哪里有肉丸子可爱呆萌的半分影子，她下意识的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阿禹。”他也下意识的回答。
　　“咦，大名不是叫莫凌吗？”话一从嘴边溜出，弱水就心知不好。
　　“……”莫凌看也不看弱水一眼，掉头就走。
　　“唉，等等。”
　　莫凌放缓了脚步，却没有转过身来，安静的等她的下文。
　　“葵花籽……”你还没给我呢。
　　刚听了一个开头，便见莫凌加速离开，每踏一步脚下都生着烈焰流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