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川喜欢一切事情点到即止，留下空白任人遐想，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是件辛苦差事，因为不知道哪个点是即止的点。做太子许多年，成川开始慢慢熟识这个点在哪里，在头在脑在人心，是虚空的一个点，一拳打过去像打在雾里一般。唯有柳绾发，是他冷静自持下固执的疯狂。天地无声，岁月匆匆，能证明他曾活生生的活着的证明只有她了。
　　柳绾发累了，找了一块舒适的石头铺了帕子坐下，手放在旁边的石头上，太阳落山，石头还是温热的。“平义在下面会担心吧。”
　　“大概吧，”成川立在柳绾发身后，想了想还是说出口：“你今天太任性了。”
　　声音落到柳绾发的耳朵里，无一不是一句训斥。她是见过他训斥人的，在他带浑身只裹披风的她悄悄带进营地的那一晚。许多人劝谏他来路不明的女人存在过大的危险性，说不定柳绾发是大皇子或者其他什么人设下的阴险局，只等他跳下去。还有别的话，柳绾发听不懂。她躲在帐篷的内里，换上侍女送来的衣服。然后边扣指甲边听外面的动静。
　　长久听不到成川的声音，柳绾发心中打鼓――如果他要把她赶走的话，一定朝他多多要衣服。忽然，茶盏碰撞破碎的惊醒柳绾发，然后是一溜细细碎碎的声音，那些人在下跪。
　　成川拍案而起，咆哮道：“我是太子，只带一个人来你们就如此兴师动众，这要真的遇到灾祸你们不得吓破了胆！人我是留定了，若心有不满，我也无计可施，你们觉得我不是棵可以依靠的大树，尽管去找别的阴凉处纳凉，我绝不强留！”
　　柳绾发光着脚悄无声息的偷看帐篷外面的景象，一干大臣跪着，头似有千斤重低着，好像扎到地底下去，成川怒发冲冠的坐在凳子上，亡命之徒的凶恶扫视伏在脚下的人。柳绾发知道自己铁定会留下，心里叹一口气回到榻上。
　　柳绾发笑道：“任性？我哪里任性？”
　　成川无声望着她，好像用目光把她方才的话塞回去，最后靠在她身后坐下，低低的说：“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外面有很多人逼迫我，逼迫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只有在你这里我能得到宁静安心。如果连你也这样，我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一段话说的是示弱，柳绾发却觉得头皮发麻，一股怒气冲到胸膛找不到宣泄的口儿又灭下去，反而有些惴惴不安：“其实，当时我不是非得留下来不可。”不要说出来。“是你厚着脸皮不停的问我，跟你走怎么样，你会照顾我，还问我如果有人娶我会不会同意，我为什么跟着你，你心里难道一点自知之明没有？不是看你可怜，你这样就是活该！”
　　说完之后，柳绾发大着胆子朝下觑，后山空无一人居住，更不见如豆温暖烛火。整个世界被黑暗淹没，只剩模糊不清的线条。如果成川推她下去死在如此凄凉的地方，那她一定怨恨，化为厉鬼，寻他复仇。
　　谁知，成川平静如水，平平淡淡道：“没错，我是活该，可是你别忘了，正是因为有了这活该，你才有这锦衣玉食的生活。”
　　两个人虽在一起生活一年，但是在心灵上却是无比契合，知道深处最脆弱最不能触碰的地方，平时相处时小心翼翼对待至宝般的越过去。现在不一样，一盆水泼出去，没有收回的道理。这盆水泼到烈日当空的沙地任由其蒸发消失还好，怕就怕泼到了惊涛骇浪的海里，带着不要命的速度和力量拍击礁石。
　　“你觉得我是因为这些东西才跟在你身边，”柳绾发拽下簪子，拔开手镯，褪下华服，“你觉得我是因为这些东西？我在你眼里就是个爱势贪财的人！我若真是这样，还不如去章台**做风尘女子，好过受你的侮辱。”胸膛中升腾翻滚的怒气找到宣泄的口儿，一起一伏的喷薄而出。
　　“风尘女子，”成川冷哼，“你以为做风尘女子是件容易的事，你知道做那种事情得忍受多大的恶心？一只手蛇吐信子顺着身体向上滑，一张恶臭嘴堵住你，你不能拒绝，因为那样你的命根断了，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别以为这就完了，以色事人短，有才情的风尘女子名声远播说的好听，但是没一个人打心眼里看得起她们。年老色衰的时候还要费尽心机维持温饱，拿青春美貌换取黄粱一梦。风尘女子赔上一生，根本得不到一丝丝宽容安宁。怎样，你也要做这种女子吗？”
　　柳绾发安静下来，濒临死亡挣扎之后的安静，抬起头盯着成川，眼里也无风雨也无晴。“我没有后路，成川，是你或者是我把我所有的后路全都堵住了。最初跟在你身边还是有的，但是一年过后荆棘丛生，没有生气，有的不过是浓雾重重的令人窒息的绝望。你我都明白，你为什么能朝我说无情的话，因为我除了你别无选择。可是，我一直有一条被我遗忘并且永远追随我的路。”
　　石头滚下山，柳绾发听不到回声，反而踏实了――有且只有这一条了。不用他动手，自己可以跳下去，别以为她没有那个胆量啊，她最不缺就是以自身为载体的充沛的感情。
　　“你想一死了之吗？林知秋那孩子怎么办？反正我是不会管的。”成川站起来，重重的衣袖把柳绾发铺的帕子扫下去。“任性够了，回去吧。”
　　柳绾发凄然一笑，搞不懂她来这一趟的目地，仅仅被人羞辱一番然后垂头丧气的回去。
　　“山中露气重，穿上你的衣服。”成川走在前头，没有回头。
　　柳绾发摸摸怀里的玉佩，庆幸的叹口气：无论如何，无论如何第一件得到的东西不能丢。事到如此，柳绾发对成川亦没有太过怨怼，他以一种不动声色的态度四两拨千斤的柔和了她的怒气，使她产生活下去的勇气。如果成川如柳绾发，呲牙咧嘴的争吵，不顾一切的伤害，才是真真正正的背叛柳绾发对他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