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绾发拿出自己的寝衣给林知秋，大得不是一点半点，她就给她挽上去，说：“折腾了一夜我都有点受不了，脑袋昏昏沉沉的，更别提你了。快睡一觉吧，醒了咱们去吃饭。”
　　躺下了柳绾发却睡不着了，来到光华寺后她只在高烧之时不清不楚的昏睡一阵，自此以后便没有闭过眼睛。就算身体酸痛疲累无比，也是心烦意乱的睡不着。窗子传来鸟叫，柳绾发烦乱地翻了个身，看见林知秋沉睡安静的侧脸，耳朵边有她微微的鼾声。能够将她永远留在身边也是不错的，可是，这是人家的孩子，强行夺过来不好。
　　身体深处的疲累锣鼓喧天而来，柳绾发终于合上眼皮，半梦半醒之间做了原先的梦。梦里面另有一个意识似的在上方俯视海面上飘荡的柳绾发：佛家重地，胆敢放肆！
　　是威胁，是警告。可是她扪心自问没有做坏事，何苦受这威胁警告？
　　极其不愿意醒来，像是有人伸进缸里把鱼硬捞出来的一样柳绾发被人从沉睡里捞出来，起身下床，看见山水屏风后面有蜡烛的光。走过去看，果然是成川在这里看书。一豆暖黄色烛光将这一方小天地包围，成川安静的在小港湾里读书。
　　柳绾发碰碰他的茶杯，冰凉的，将残茶倒掉换上新茶，然后坐到他对面。成川看他的书，从她探头往这里望到坐在他对面之间成川没有抬头看她一眼。柳绾发睡得累，也是不愿意开口，呆坐着出神，眼睛望见衣袖上的线头，好笑的想，都说皇宫之中的物品是天底下顶精致无暇的，没想到也会有微小错误。可是她没有笑，线头也没有伸手扯去。
　　成川见她一直不开口，便问道：“那个小女孩呢？”
　　“还在睡着。”
　　成川又问道：“绾发，你想她留在你身边吗？”
　　柳绾发叹气说：“你十分讨厌这孩子，半点好脸色也不给。知秋，这是那孩子的名字，她的父亲虽然去世，但母亲还在，总有一天说不定就是明天她就跪在门前把孩子要回去，到了那时我不好再留了。我与知秋的缘分到此为止了。”
　　烛火的光弱了很多，连带着成川背后原本宽大的影子也萎了下去。成川放下书，去挑灯，不以为意的淡淡说：“你可以将那孩子留下来，其实只要你喜欢我无所谓。她母亲不会来把她要回去的……她已经死了。”
　　柳绾发听了一时反应不过来，急忙之下把衣袖的线头给扯了，把以后用线头调笑成川的事抛之脑后。向成川侧侧身子，“怎么回事？怎么这么突然？”又想起睡前所想，如果这女孩子没有母亲就好了……现在这孩子真的没了母亲，心中不免愧疚。
　　成川说：“你别着急。我去看过了，是自缢。死时闭着眼睛，不会死不瞑目。大概她知道绾发会好好照顾知秋，能给她富足生活的。”
　　“起码也要让知秋再见她一面。”柳绾发坐直身子，“她父亲死时她没见到，如今母亲死了还是没见到，真是个可怜孩子。那尸体呢？”
　　“如今春夏之交，我怕尸体腐烂发臭，就叫人葬了。你放心，我着光华寺师父为她念经超度，会有七七四十九日法事，相信她会走的很安心。”
　　柳绾发说：“那么，我来写祈愿文吧，一来对她抱歉，二来让她知道我对知秋心意，令她放心。”
　　成川说：“绾发，你没有做错事情，不用对谁抱歉。”说着，对她伸出一条手臂，要她坐到他身边来。
　　柳绾发摇摇头，站起身来到床边看林知秋，还好她依然乖乖躺在床上睡觉，可是她母亲的事情该怎么对她说呢。柳绾发退出去对成川说：“这里没有知秋穿的衣服，你吩咐人送几件来吧。茅草屋里的她的衣服想必是不能穿的了。”
　　成川点点头，不悦的想有了林知秋以后她放在他身上的心思一定比以前少，又想她整日闷在东宫西厢房里，除了等他念他就是睡觉，倒不如有一个人陪她说话逗她开心。如此一想，倒觉得那孩子蛮可爱的。“我叫人捡好料子做了送过来。”
　　“还有，她身上的伤我担心会留疤，你让人把药连带着也捎过来，我怕过几天结痂就不好祛了。”
　　成川一一记下柳绾发叮嘱的事情，抬头看时发现她满面红光，一年以来难得的好精神，似如日中天的太阳，不知道她为何如此高兴，但是没有问她，只说道：“我都记下了，明日照常去大雄宝殿念经。”沉默一下，“绾发，你想想怎么和她讲她母亲的事情，思来想去还是你来说最为适合。”
　　柳绾发无力低下头：“我为这事烦心呢。”
　　成川握住她的手，温柔笑道：“你放心，一切有我在呢。”
　　窗外喜鹊鸣叫钝钝刺破柳绾发的睡眠，缓缓睁开眼睛，侧头一看，不见了林知秋。柳绾发大惊，猛地坐起：“知秋知秋……”
　　“我在这里。”知秋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两只小手端着托盘，托盘上面放着一碟甜香点心，“平义哥哥说绾发姐姐一天没吃东西，知秋就去寺院厨房要了点心来。”林知秋跪在床前把托盘举过头顶献给柳绾发，俯首低眉的样子简直不像个小孩子。
　　待到她走得近了，柳绾发才看清她衣服上的湿漉漉的，忙将她扶起拉着坐在她旁边，掂了掂衣服问道：“这衣服怎么湿了？”
　　林知秋道：“外面下雨了，绾发姐姐没听到吗？这衣服上的水怕是在走廊跑得急了溅上去的。不过，还好，姐姐的点心没有被打湿。”
　　柳绾发凝神听窗外动静，果然有雨打在树叶的声音，自言自语道：“奇怪，我明明听见有喜鹊叫。”
　　林知秋笑说：“或许是姐姐未下雨时醒了听见窗外喜鹊叫又沉沉睡去了。姐姐，你肚子不饿吗？快吃点心吧。”
　　柳绾发吃了几块点心，喝了一杯茶，随后拉着林知秋的手来到走廊上。外面的雨还没有停，走廊边缘泅湿一条带子。柳绾发让叶知秋走里面，尽量远离那条湿带子。
　　雨中空气清新，万物气息被洗涤一净，不知从哪里飘来的香沁人心脾，在清净无为、生死置之度外的环境下对她说母亲的事应该会好一些。
　　在拐角处，看见平义雨中持伞与一人交谈，神情肃穆。那人却是轻松无比，眼角嘴角带微微笑意。那人持竹伞，着白袍，白袍底溅上几滴泥点，却不影响他清冷气质，头发未束起随意散着，超然物外伫立，似玄冬傲立竹子。
　　那人先平义发现走廊下观望的两人，遥遥望一眼，笑着对平义说什么。平义受了一惊似的转头朝柳绾发行礼。柳绾发回礼，拉了林知秋的手急匆匆离开。
　　柳绾发的手搭在林知秋肩膀上，问：“知秋认识那个人吗？”方才他望过来的一眼，望的不是柳绾发，而是躲在她身后怯怯探出一双眼睛的林知秋。
　　林知秋摇摇头，笑道：“姐姐都不认识的人，知秋怎么会认识呢？”
　　柳绾发还没想好怎么开口，牵着林知秋在寺院转了一圈又一圈。不知怎的，柳绾发只敢在后院徘徊，丝毫不敢接近大雄宝殿，从心底漫出来的恐惧。林知秋一言不发地跟在她后面，走到方才遇平义的拐角，她眼底有淡淡的忧伤。
　　走了大半天，走到太阳挣扎着从层层乌云爬出来。柳绾发惊觉，下定决心的问：“知秋，你想你的母亲吗？”
　　林知秋恹恹的脖颈不能承受脑袋重量似的垂下头，整个身体一抽一抽的，好像料峭春寒中一朵无遮挡的随风摇动的小花。柳绾发看的心疼，蹲下来，“知秋，你怎么了？”
　　林知秋干脆大哭起来，哽咽道：“绾发姐姐，你别说了……我都知道了。我去厨房拿点心时，小师父在背后议论说我娘上吊自杀了……太子已经……已经把她埋葬了……”
　　柳绾发拿帕子给她拭泪，拭完了，新的泪又出来，到了最后柳绾发只感觉帕子潮潮的，上面都是林知秋的眼泪。“知秋，那你愿意待在我身边吗？”
　　林知秋停止哭泣，眼泪无声的顺着脸颊流下来，愣愣的看着柳绾发。阳光偏斜的角度正好照在林知秋脸上，加上脸上的泪，看起来仿佛一块发光的美玉。
　　“我愿意。”
　　柳绾发松一口气，不放心的问道：“你确定吗，真的要待在我身边？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也不会逼你，可以拜托寺里的主持将你抚养长大。”
　　“我愿意，”林知秋异常坚定，要把一字一句烙印在柳绾发心里，“绾发姐姐，知秋在世间没有亲人了，以后绾发姐姐就是知秋的亲姐姐。姐姐。”
　　林知秋叫着姐姐窝进柳绾发的怀里。柳绾发的下巴搁在叶知秋柔软的发上，内心温暖无比，有一尊冬天的火炉在胸膛里面燃烧一样。从此以后，柳绾发多了一个贴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