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可心走一步是一步，走得郑重认真，躲避过去挥在他弱小身体的鞭子。它们穿过时间空间逼到他眼前――本来可以避免的，当时的恻隐之心不该动。现在的他可以准确无误避免它们，机会就在他面前，只要一伸手，甚至他都不用动，符咒自动将她绑住带回，不费吹灰之力。手中符咒铮铮作响，它与他一条心，同样跃跃欲试。
　　柳绾发静静的，耐心等待他一步步挪到自己背后。“我觉得我是认识你的，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叶可心短促移到她面前，面容恐怖狰狞。“你好好看看我，还认不出来吗？柳绾发，你害得我好苦！”最后一句话是怨妇心态了，叶可心面向东方，初生的阳光将他的脸抚平，换上平常的神色。“我不会跟你动手，只要你乖乖跟我走。”
　　“我为什么跟你走？”柳绾发觉得好笑，眼睛触到他手中的符咒时瓷了一下，欲起身离去，但害怕他手中两条黄红相见的东西，“你这人莫名其妙。”
　　“跟我装傻？你真是不明智。”叶可心平静的挽起宽大袖袍，小臂上生长着扭曲诡异的疤痕，似三条千万足的小虫依附在上面。“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疤痕吗？就是因为你！你当初为什么会盯上我？为什么一定要让我放你出来？明明接触你的人那么多！这疤痕祛不掉了，会跟着我一生一世，还会随着时间慢慢长大。七年了，它已经长到和我小手臂那么大了。柳绾发，这些都是你给我耻辱！”
　　吼道最后，叶可心很想抓住她的瘦削的肩膀，将答案摇晃出来。转念一想，身处东宫，暗处不知多少双眼睛，就把自己控制下来。叶可心倒退一步，佩服自己仇人面前还能保持冷静的理智。
　　柳绾发木呆的看着他，看着他由平和慢慢的角色铁青再慢慢的变成平和，颓废地倒退一步。柳绾发努力回想，看看自己是否真的做过从他口中吐出来的事情，抓破脑袋也想不到。在条缕阳光中，柳绾发仔细辨认叶可心的面容，确实熟悉，尤其是眼睛和眉毛，虽然如剑如星，但是细看之下有一种佛教的慈悲和宽容。如果，柳绾发想，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当时的她肯定是看中这慈悲才会找上他。恐怕他不知道吧，不知道自己是多么心软的一个人。
　　“让我再看看你胳膊上的疤痕。”柳绾发仰头看他，“再让我看一次，求你了。”
　　叶可心鬼使神差的挽起袖子给她看。
　　“当时你一定很痛吧？”柳绾发的语气像是劫后余生之后的宽慰，“我真的不认识你，我已经忘记前尘往事了。”她的手柔柔软软的抚过疤痕，叶可心出奇的没有抗拒。
　　若说全部忘记也不准确，她仍然记得困顿似后墙的黑暗，闯出一层之后，还有另一层。泡在初见成川时的湖里，浑身的红肿便是在撞第二层黑暗时撞出来的。没有出血，没有留下疤，但是她疼了三天三夜。如今回想起来，疼痛不足语。叶可心的伤留下可怖的疤，跟随他一生一世，当时他肯定很疼。
　　叶可心道：“疼不疼，与你没有关系。你都忘记了？”
　　“都忘记啦。”柳绾发说的特别真诚，一定得让他相信，不然就要被他手中符咒带走了。“你口中十恶不赦的柳绾发已经消失不见了，要不然，你现在还能安然无恙的和我说话吗？”
　　叶可心沉默。
　　“我问你，”柳绾发稍微向前探，“东宫戒备森严，你怎么到这里来的？你不怕被人发现？”
　　叶可心居高临下望着她，没办法再装作刻薄样子，又不好是故人相认的亲切，折个中，居高临下。“三生人有符咒，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普通人拦不住。”
　　“真好，我也想要。”柳绾发由衷的羡慕，“我整日整日的憋闷在东宫。三生人的符咒可以借给我用吗？用完马上还你。”
　　这次叶可心可以断定她真的什么都忘了。三生人的符咒只有三生人可以使用。妖魔碰一下都要灰飞烟灭。就算她有妖槃石加持，恐怕也会损几百年修为。
　　“不能给你。”
　　“为什么？”柳绾发疑惑。
　　为什么？叶可心同样疑惑，给了她符咒，抓她不是更容易吗？三生人中德高望重的长老跟他说，捕妖孽回来是为了让她赎罪，不再让她祸害人间。现在，此时此刻，柳绾发就在他面前，跟小孩子一样天真烂漫，她有什么罪过需要赎呢？
　　柳绾发忽然站起来直视他。叶可心吓了一跳，“你……你做什么……”柳绾发推开他，开始往外跑。
　　叶可心下意识伸出手，一直紧攥在手心里的符咒朝着柳绾发飞快飞过去，打在柳绾发后背。
　　柳绾发痛得跪下去，周身光芒大盛，刺得叶可心睁不开眼睛。柳绾发觉得整个身体在燃烧，来自血肉之躯深处的叫嚣。两种力量前后夹击她的意识，然后扭曲它，让柳绾发自己清楚看到烈火之中她是如何狰狞反抗。
　　叶可心体会不到柳绾发痛苦，只觉得心惊肉跳。他知道自己脊背上出了冷汗，他知道自己应该念动咒语围困住柳绾发，抓了她，可以给三生人长老一个交待，也可以给七年以来所受的委屈不公一个交待，母亲也不会觉得对不起叶家。百利而无一害。叶可心却怎么开不了口。他真的被吓坏了。
　　柳绾发的背后出现了小漩涡，两种力量在中和，不相上下的纠缠在一起，最后意想不到的和好如初般的合二为一了。痛苦结束，柳绾发本来凌乱的发更加凌乱。叶可心在一丛杂草丛生的头发间看见一只被泪水洗过的清亮透彻的眼睛，“叶可心……”接着，她就晕过去了。
　　从始至终，他没有告诉过她他的名字――他当她知道的。后来，明白她是失忆，又觉得没有必要。这当头，她突兀的叫出他的名字，生死与共的尾巴上有点疑惑，化成利剑射中他。他又开始走一步是一步，这次他没有走完，走了不到一半，另一个声音插进来：“叶可心，你怎么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