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潘素婷，醉醺醺的冯万福顿时生出一股思念之情。但是他跟潘素婷的过去，他不想让别人知道，只好尽力隐藏，轻描淡写地说：“小潘回老家之后，就没跟大家联系过。”
　　“那时候也没有手机，联络起来也不方便。”柳大川顺着冯万福说。
　　“小潘好像是南方人，年纪轻轻就一个人跑这么远，无亲无故的，这小姑娘还真不简单。”冯万海感慨着，他跟潘素婷虽然交往不多，但当年冯万福被这个南方女人迷得神魂颠倒，他可是知道的。
　　其实在感情问题上，冯家兄弟二人有着相同的遗憾，这遗憾可能也是许多男人共有的，就是那个跟他们有缘相遇却无缘共度此生的某个女人，如果当时彼此的缘分再深一些，那么他们的人生又会是怎样呢。
　　走出国福肥牛，冯万海担心弟弟，想打车把他送回家。冯万福不听劝说，还险些跟冯万海翻脸。最后，冯万海受不了弟弟的执拗，自己打车走了。如今的夜晚，灯火通明，早已不再是当年下了班就回家陪老婆孩子的淳朴年代了。冯万福一个人摇摇晃晃地走在大街上，跟那些疯疯癫癫的醉汉没什么两样。他走了很短的一段路，便支持不住，将头靠在一棵树上，狂吐不止。吐完之后，他也走不动，像一滩烂泥一样坐到地上，耷拉着脑袋，靠着仅有的一点意识，慢慢晃动着脑袋，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过往的行人，有些带着好奇，有些面带嘲笑，有些则带着不屑和鄙视，视线匆匆停留在他身上，又匆匆移开。冯万福顾不得这些路人的目光，也毫无在乎。可是就在他那极度麻木的大脑深处，潘素婷的音容笑貌却始终挥之不去。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身材矮小的女人走到他身边，生拉硬拽把他拉了起来，把冯万福的胳膊架到自己那柔弱的肩膀上。一路上，冯万福还在支支吾吾地说着什么，那女人也不在乎，毕竟身边这个窝囊的男人是自己的丈夫，谁让这都是当初自己选择的呢。
　　李春云架着冯万福走了一段路，当他看到自己的儿子从马路对面跑过来的时候，她的心终于踏实了。
　　“妈，我来吧。”冯斌接过了重担，架起了父亲。
　　“我还担心呢，这要是遇不到你，可得累死我。”李春云长吁一口气说。
　　“你给我打了电话之后，我就立刻折回来了，我不是告诉你在原地等我吗，这要是走两差，我还不如不出来呢。”
　　“我算计你肯定得从这条道过来，妈就先扛着你爸走一点是一点，你不也少受点累嘛。”
　　“我一大小伙子，还怕这点累？”冯斌埋怨着，这些话到了李春云的耳朵里，却给这寒冷的夜晚带来许多暖意。
　　原来，冯斌白天从北京坐上火车，晚上到了家乡。车站离父母家比较近，他便给杨阳打电话，说先去看看父母，稍后就回家。没想到杨阳让他陪父母住一天，而且她自己也要哄小雪婷睡觉，夫妻两人即使见了面，也做不了什么。于是冯斌在电话里表达了对妻子和孩子的思念，决定在父母家暂住一晚，第二天一早就赶回家。
　　从北京的花园路出发，赶到拥挤不堪的北京站，又乘坐长达几个小时的火车，已经让冯斌疲惫不堪，没想到回到父母家，又遇到这种事，真让他有苦难言。可是一想到自己还能为母亲分担这精神和体力上的压力，他又感到欣慰。
　　到了家，母子二人将冯万福扶到床上，一路上冯万福除了意识到儿子回来了，多余的事情一点都没想，躺在床上直接打起了呼噜。看到熟睡中的父亲，冯斌总算松了口气，这才来到客厅，靠在沙发上抽了一根烟。李春云走了过来，亲切地问：“饿吗，妈给你弄点吃的？”
　　“别忙了，妈。我抽完这根烟就去睡觉。”冯斌说。
　　李春云看着冯斌坐在沙发上，俨然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感慨着说：“儿子长大了，不像小时候了，一到半夜就跑到我屋去，让我给你弄吃的。”
　　“妈，小时候我不理解你，现在我有了自己的女儿，终于知道为人父母的压力了。”
　　“做父母的都是这样，都想看着自己的孩子有出息，同时也不舍得孩子长大。”李春云说。
　　“但是孩子总有一天是会长大的，他要见识一下这个世界，找到自己的价值。”冯斌说。
　　冯斌从小到大，不善于跟家里人表达自己的内心感受。他的所思所想，跟他的生活息息相关，在他的人生中，每经历一件事情，都能触动他的心，让他对人生有所参悟。李春云没有办法领会儿子内心所想，毕竟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母亲，拥有母亲的慈爱，也有母亲的局限。
　　李春云回屋睡了，留下冯斌一个人坐在客厅里。他起身关了灯，将身影埋没在黑暗之中。唯一的亮光是那夹在手指间的半根烟头，他看着点点星火，觉得生命也总有燃尽的时候，倘若在有生之年能实现自己的价值，也不枉燃这一次。小雪亭的出生，使得他对生命的理解更加深刻了。曾经他生活在父母和爷爷奶奶的呵护下，后来爷爷奶奶相继走了，将来父母也会离开他吧，然后就是他自己。他真不愿经历生离死别，可是又无能为力，就像这烟头，就算不抽，也会悄无声息地自行燃尽。
　　冯斌回到自己房间，尽管他已经不在这里住了，但是房间里的一切摆设都没有变。他回忆着曾经生活在一起的家庭成员，又开始庸人自扰。如果连他也去北京了，父母会不会寂寞，曾经的三代同堂，如今只剩下两位逐渐衰老的两口子。他于心不忍，却也无可奈何，因为生活是最好的理由，一切都是为了生活。从生到死无不如此，恐怕也只有那些暴发户和有钱人能够践踏生活，而对于老百姓而言，生活就是一种信仰。
　　清晨，冯斌早早醒来，跟着父母一起吃了早餐。李春云曾经工作的服装厂早就破产了，她在同学的帮助下，在一家规模不大的私企做出纳。她又在社会上学过一段时间会计，因为公司本身不正规，又是经熟人介绍，因此也就顺利胜任了。冯万福依然在单位做他的光杆司令，每天例行到单位去，就等着局里一声令下，宣布厂子破产。
　　冯斌在一旁默默地听母亲诉苦，虽然嘴上不说，可是内心却如打翻了五味瓶一样不是滋味。
　　“妈，咱家现在有多少存款。”冯斌忽然抬头问道。
　　“存折里只有两万多块钱。”李春云小声说，好像因为数目太少，羞于开口似的。
　　“两万。”冯斌难掩心中的失落，他知道，如今两万块钱，简直什么事情也做不了。别看他工作已经很久了，但是过问家里的存款，这还是第一次。他并不指望得到父母的钱，过早的工作经历，使他终于能够在经济上养成了一种独立的意识，再加上妻子在嫁给他的时候并没有要彩礼，因此，冯斌并不像某些年轻人，觉得拿父母的钱是天经地义。他之所以过问家里的存款，完全是替父母考虑，想为父母做一个长远规划，同时也可以为自己将来的决定做一些参考。
　　“妈，你可以私下跟我爸说说，从现在开始，应该为你们自己攒些钱了。”冯斌想了想说，“我这边也会想办法多赚一些钱的，这样咱好有备无患，这几年工作不好找，也不稳定，经济也不景气，咱们提前攒一些钱，以后的日子可能就会轻松一些。”
　　“虽然说起来挺容易的，可是这钱真是不好攒呀，妈的工资也不高，你爸现在当这个厂长，说实话就是有名无实，厂里每月才给他开一千块钱，他还不愿意出去找一份工作。现在家里的情况就是挣多少花多少。”
　　冯斌听到母亲的真心话，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但是他不能气馁，不能放弃，因为他还年轻，他还有机会。于是他调整心态，对母亲说：“妈，你别担心，还有我呢，我这次去北京没白去，虽然我大爷那边的工作是没了，但是我也找到了一些新的机会，认识了一些新的朋友。”
　　冯斌虽然没有直截了当地表明自己的意向，但是李春云还是听出了话里的意思，反问道：“儿子，你不会是也想去北京找工作吧？”
　　李春云表现出担忧的情绪，让冯斌有些失落，也让他想起了那段压抑的学生时代。他心平气和地对母亲说：“妈，你看你，又是那种语气，我都是当爹的人了，在外面也工作了好几年了，如果北京有机会，我当然要考虑一下了，你干嘛这么惊讶。”
　　“妈担心你的社会经验不足，怕你在外面吃亏上当。”李春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