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孩子出去闯闯没什么，对孩子来说，总是有好处的，你看雪寒不是在外面生活得挺好嘛。”
　　冯万海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冯万福家。他没有回家，而是来到周宁远的单位。沈阳路早已变成了旅游景点，不允许机动车随意进入了。故宫博物院也失去了往日的清静，路上旅游的行人络绎不绝，市旅游公司也早已变成了市旅游集团。
　　他来到周宁远的办公室，发现周宁远的办公室锁着门，他料到一定又是被领导叫去开会了。曾几何时，他和周宁远的绯闻一度在这里传开，说周宁远离了婚之后，跟了一个大老板。这个大老板自然指的是冯万海。冯万海一想到这些，不仅感到沮丧，如今他这个破落户可配不上“大老板”这个词了，而他梦想的民营企业家的身份，如今看来更是遥不可及，或者说彻底无望了。
　　冯万海站在走廊里，竟然等了一个半钟头，才盼来了这位知心爱人。这一个半钟头，他也没觉得时间难熬，这么多年过去了，每一次在这里等待周宁远，都使他能够短暂地沉浸在那个怀抱理想的年代。
　　“久等了。”耳畔传来周宁远的声音，“怎么不找个地方坐着。”
　　“瞧你说的，久等什么，也不是外人。”冯万海跟着周宁远进了办公室。“开会都说什么了。”
　　周宁远皱着眉头看了冯万海一眼，噗哧笑了出来，说道：“你可真逗，你那工厂现在不行了，倒使你变回了原来的你，你还记得当年你没下海创业的时候吗，没事你就总是来我单位，问我工作上的事，弄得好像你也在这里上班一样。”
　　“是啊，现在我真觉得自己的一个沉重的包袱卸下来了，但是我知道，这只是一种假象。”冯万海走到周宁远身边，“宁远，刚才我找万福聊了聊，今晚我们好好商量一下今后的打算，我需要你帮我出谋划策。”
　　周宁远明白，冯万海的意思是说，今晚要她回到属于他们的家，在这冷漠城市里的漫漫长夜能够跟他厮守在一起。冯万海迟迟不跟史玉凤离婚，让周宁远有苦难言。她不想做一个破坏别人家庭的罪人，因此她一直都没有强迫冯万海，她一直认为，即使她周宁远不出现在冯万海的生活中，冯万海也会喜欢上别的女人，因为他和史玉凤的婚姻本身就是个错误。
　　然而，周宁远没有预料到，原本被她视为易如反掌的幸福生活，却一等就是十几二十年，至今也没有一个交代。她不知道冯万海在这十几年的时间里，内心都经历了什么变化。她也不知道冯万海在自己人生最辉煌的时候，并没有抱着跟史玉凤离婚的打算，而是想通过金钱来解决一切，他觉得有了钱，既可以保留一个完整的家，也能给周宁远带来幸福的物质生活。
　　“今晚恐怕不行，今晚小亮和他的女朋友要回来，我得回家。”周宁远撒了一个谎。
　　“小亮不是在南方？”冯万海好奇地问。
　　“白天打了电话，说马上就上飞机了，要回家看看，所以今天我就不能过去陪你了。”周宁远说。
　　“那是自然。”冯万海尽量使自己在周宁远面前显得体贴，“你都这么长时间没跟儿子见面了，既然他回来了，一定要好好陪陪他。”
　　“要不，干脆我请你和小亮一起吃顿饭怎么样？”冯万海兴致勃勃地说。
　　“还是算了吧，小亮他不喜欢跟外人一起吃饭。”周宁远说。
　　“我知道，他可能对我有些误会。”冯万海叹了口气。
　　“没有的事，你别瞎想了。”周宁远说，“总之，这几天我可能没空，等小亮走了再说吧。”
　　周宁远心思缜密，她怕冯万海会识破她的谎言，索性把冯万海支开好几天，等自己心情平复一些再说。
　　冯万海略感失望地离去，周宁远心里不舍，表面上依然笑脸相送。冯万海走后，周宁远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小亮，于是情不自禁地拿起了电话。铃声响了许久，依旧无人接听。小亮曾经说过，他所在的那家东莞的科技公司平时不让带电话，所以只有在工作间歇的时候才能看电话。周宁远自己的感情生活一直都不顺利，但是一想到自己的儿子，她的内心也算有了安慰。小亮自从大学毕业之后便去了外地，几经辗转最后到了东莞。据小亮说，那里聚集了来自全国各个省市的年轻人，是一个非常有活力的城市，在那里，年轻人能看到自己的未来，至少有个奔头。
　　周宁远这些年来，无法摆脱的不仅仅是自己对冯万海的那份痴情，还有她与儿子之间的那种情感上的疏远。小亮不理解她当年离婚的行为，她也不奢望小亮能够理解，毕竟那个时候小亮还是个孩子。可是事到如今，小亮已经长大成人了，也开始追求自己的爱情，周宁远希望有朝一日，儿子能够彻底走出单亲家庭留下的童年阴影，重新接纳她这个做母亲的。
　　周宁远想起自己的儿子，便顺其自然地想起了冯斌。不知为什么，这个孩子给周宁远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总觉得从这个孩子身上能够感受到一种不同于东北人的特质，直到下班之前，她都在想，这个孩子究竟像冯家的哪个人。
　　该怎么跟身边的人交代呢，冯斌愁眉不展地想着。他向来是个关心别人胜于关心自己的人。即使面对这件与其他人并无多大关系的事情，他也是先替别人考虑，然后才轮到他自己。在某些人看来，这自然是自作多情，可是冯斌也因为这个优点，使他很容易与别人交流。
　　他不知道该如何跟姐姐说，他才刚来到北京不到一个月，姐弟俩还没来得及多见几次面，他就要回去了，回去之后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他也不知道明天应该如何跟董林芳说起这件事，他们今天白天还约定，明天一起吃午饭，董林芳要是知道了他提前回去的消息，恐怕会失望吧。不知道杨阳和小雪亭睡了没有，他带着希望而来，带着失望而归，杨阳会怎么想，总不能让一个女人来支撑整个家庭啊。
　　在花园路走了一个来回，冯斌在地下室入口见到了邻居老高。奔波了一天的老高并没有发现冯斌有些情绪低落，两人一前一后走到自己的小屋，开门的时候，冯斌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引起了老高的注意。
　　“怎么了小冯，跑业务不顺利？”老高一边开门一边问。
　　“高老师，别提了，还跑什么业务啊，我大爷的买卖都已经干黄了。”冯斌苦笑道。
　　“什么，这么说，你岂不是……”
　　“下岗。”冯斌替老高说出了这两个字，“就跟那些在工厂上班的人一样。”
　　“小冯，来我屋，咱俩聊聊。”老高朝冯斌招手。
　　“高老师，您也累了一天了吧，早点休息吧，我没事。”冯斌说。
　　“来吧，我不累。”老高皱着眉头说，“咱哥俩唠唠，没准能对你将来的路有所启发呢。”
　　盛情难却，冯斌只好走进了老高那间面积跟他住的那间屋子一模一样的房间。冯斌坐到了床上，老高从床下拿出了两罐德国啤酒，递给了冯斌一罐，随口说：“酒不能多喝，但是必须要备一些，以防万一。”
　　“酒怎么还能以防万一，防什么呀？”冯斌看着手中的啤酒，想起了很多事情。
　　“防止难以控制的情绪低落，就像你现在这样。”老高说。
　　“原来省级名师有时也需要酒精的麻醉。”冯斌看着手中的啤酒，打开喝了一口。
　　“嗨，老弟你真能拿我开涮。”老高谦虚地说，“什么省级优秀教师，你不干这一行，不知道这一行的枯燥，一辈子都在追求一些职称啊，圈里的知名度啊，金钱啊，等这些东西到手了，人也老了，失去的东西再也找不回来。”
　　“可是高老师，我觉得您该有的都有了，您又失去了什么呢。”冯斌不解地问。
　　“理想啊。”老高苦笑着说，“其实我年轻的时候想当个诗人，是不是挺可笑的。”
　　“不可笑，一点都不可笑，至少您年轻的时候就有理想，而且到现在也还记得自己的理想，哪像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的理想是什么。”冯斌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完后喝了一口啤酒。
　　“不可能。”老高摇着头说，“我当了这么多年老师，接触过的学生也不算少，虽然最近这些年接触的大多都是成绩普遍很好的学生，但是我刚当上教师那会儿，接触到的学生是最真诚的，也是跟我关系最好的。后来我就在想，是学生们变了，还是我变了，原来是我变了。刚当上教师的时候，我带着满腔热血，还有自己的理想，那时候我的学生年龄跟我差不了几岁，在他们眼里，我既是老师，也是大哥，所以他们把我当作朋友。我发现，不管是好学生也好，还是世人眼里的坏学生也好，他们都是有理想的。但是我发现有些学生在他们成长的过程中，他们的理想被现实打压，被学业打压，渐渐地失去了光彩，最后连他们自己也不再提起了。所以，我觉得你的理想也是如此，你要好好回忆一下，在你人生中的某个时刻，一定有某个时间段，你的闪光点会想要破茧而出，那就是你的理想，是你想要为之奋斗的，永远都不可能磨灭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