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妈妈顿时明白了，又低下头，自顾自地看着扉页上的字，情不自禁地用她纤细的手指在上面轻轻划来划去。冯斌见董妈妈半天没有说话，便问：“阿姨，您认识我爸？”
　　董妈妈回过神来，想了想说：“不，不认识，这上面有他的名字，我是猜的。”
　　“您说那行字啊。”冯斌恍然大悟，“这书是我爸的，那行字好像是他单位的一个同事写给她的。我看到那行字，总是想，别看我爸现在又老又胖，曾经也风流倜傥过。”
　　董妈妈听冯斌这样说，感触颇深，一想起当年的岁月，心情也愉悦起来，便笑着说：“谁都是从年轻的时候走过来的。”说完，又自顾自地看起了那本书。
　　“时间不早了，那阿姨就回去了。”董妈妈走出那间小屋。
　　“您慢走。”冯斌彬彬有礼地说，想来想去，决定还是不送了。
　　董妈妈走出十几步，回头看了一眼。她看到冯斌还站在走廊里看着她，于是她微笑着点点头，拐出了走廊。董妈妈走上了楼梯，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心想这孩子怕是忘记了她的长相，也难怪，她自己也只是在冯斌很小的时候见过他的面。
　　董妈妈走在夜路上，想起了北国的雪，想起了中山广场的邂逅，以及那缠绵的话语。天意弄人啊，最后她想起冯万福最后跟她说出的那些冷酷的话。
　　素婷，我真的没办法跟你在一起，你还是把我忘了吧……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全是我对不起你……
　　她想起当年含恨离开东北，回到了南方的家，那段日子，她茶饭不思，人也消瘦了。后来，董伟业到南方做生意，因为董伟业认识她的父亲，于是便顺道去她家拜访，就这样两个人相识了。
　　董伟业见潘素婷落落寡欢，眼露疲态，却也带着一种忧伤之美，这种气质立刻将董伟业迷住了。董伟业约潘素婷吃饭，散心，潘素婷的心情也丝毫不见好转。一个男人一旦迷上一个女人，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董伟业回到北京之后，对潘素婷朝思暮想，平时工作的时候还好，可是一旦形单影只，脑子里立刻浮现出潘素婷的轮廓。董伟业想起潘老爷子说起女儿年轻的时候曾经想做一些文学方面的工作，正好他在北京认识几个出版社的领导，于是便托人找关系，还花了一些钱。当董伟业在电话里对潘苏婷说，已经帮她谋求了一份出版社编辑的职位的时候，潘素婷那颗僵死的心稍微被打动了。她觉得，换个环境或许能忘记曾经的痛苦。她知道编辑的工作繁忙劳累，但正因为如此，她才更需要接受这份工作，只有忙碌，她才能不胡思乱想，才能摆脱憎恨的情绪，只要能让她忘记冯万福，让她去死她也愿意。
　　有些人来到北京是为了闯荡事业，实现理想，潘素婷则为了逃避现实。她初到北京的时候，对这个城市的印象跟冯斌一样，只是她没有住过地下室，董伟业包办了她的一切饮食起居。潘素婷虽然是个性格独立的女人，但刚刚经历过精神打击的她却有些顾影自怜，再加上对冯万福的恨，即使知道董伟业可能别有所图，她也没有拒绝他的殷勤。
　　很快，董伟业向潘素婷提出了结婚的请求。面对婚姻，这个睿智的女人却没有主意。她在婚姻上是没有明确的想法，只能自我开导，在这个社会，能跟自己所爱的男人终老一生的女人，实在不多。她潘素婷无非也是茫茫人海中一个微不足道的个体，又能有什么奢望呢。于是她同意了，将自己交给了董伟业。
　　潘素婷回到家，发现女儿已经回来了。董林芳从自己的卧室里走出来问：“妈妈，你干嘛去了。”
　　潘素婷心情有些沉重，有气无力地说：“妈妈去见一个老朋友。”潘苏婷心想，这话倒也不算是说谎，只不过这位老朋友已经不记得她了。
　　潘素婷坐在沙发上，把女儿也招呼到身旁。董林芳一脸懵懂地坐在妈妈身边，好奇地问：“什么事呀，我忙着呢。”
　　“小芳，妈妈怀孕的时候，十分想要一个男孩儿，你知道为什么吗？”潘素婷笑着问她。
　　“不知道。”董林芳皱着眉头说，“难道你重男轻女？”
　　潘素婷遗憾地摇着头说：“当然不是，你看妈妈像是那么封建的家长吗？”
　　“当然不像，封建的家长怎么能教出我这么优秀的女儿。”董林芳说着吐了一下舌头。
　　“你这调皮的样子，倒有些男孩性格。”潘素婷将女儿搂在怀里，“可是你终究还是个女孩。妈妈当时想要个男孩，是因为妈妈知道做女人难免会经历一些生活中的痛苦，妈妈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将来受这份苦。”
　　“做女人又能受什么苦，我从小到大也没受过什么苦啊。”
　　“那是因为你还没遇到，感情上的苦，身体上的苦，不都是苦吗。”
　　“原来你是这个意思啊。”董林芳恍然大悟，“妈妈，你放心吧，现在都什么时代了，再也不是女人受苦的年代了，要我说啊，现在的男人比女人苦，就像冯大哥，在自己的家乡找不到工作，为了赚钱，只好到北京来，把老婆孩子扔在家里。你说他难道不想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吗，他一定想的，可是想又有什么办法呢。”
　　“小芳。”潘素婷听到女儿提到冯斌，表情便严肃起来，“言归正传，你可不能对你的那个什么冯大哥产生过多的感情，更不能……”
　　“妈妈，你放心吧，我只是拿他当作大哥哥一样，你看你，没完没了地说。”董林芳怕母亲继续纠缠不清，朝母亲的脸颊亲了一下，跑回自己屋子去了。
　　潘素婷看着女儿的背影，仿佛看到了当年和冯万福共处一室的自己，只不过跟女儿相比，当年的她要更加端庄稳重罢了。她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坐在床上，悄悄地拿出那本《冯海雪原》。抚摸着扉页上自己亲手写的字，依稀能想起当时动笔时的激荡心情。
　　这许多年来，她一直想挽回一个过去犯下的错误，这个错误就是勾引了冯万福这个有家室的男人，最后她还责怪冯万福，恨他入骨。她不知道当年是怎么了，为什么爱情的力量会让她这个自认为聪明的女人做出违背社会道德的举动。她想对冯万福说，她并不怪他，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她只想得到冯万福的原谅。只可惜那一次话别，竟没有再联系。潘素婷觉得这是上天的安排，他见到了冯万福的儿子，将来一定会有机会跟冯万福见面，她要当面化解这许多年的心结，这样她的前半生也就没有任何遗憾了。
　　她忽然想到，何不向冯斌要来冯万福的电话，然后马上打给他，解释当年的冲动行为。想了想又觉得不妥。已经这么多年了，如果冯万福突然接到她的电话，一定会尴尬，她自己也一定会语无伦次。如果他的妻子正巧在他身边，那他就算有想说的话，也不一定能说出口了。她忽然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何不用那种已经过时但却非常实用的方法，写一封信给他，让冯斌交给冯万福。用写信的方式，不仅不唐突，还可以容她仔细地构思一番。潘素婷的情绪逐渐高涨，她不想让这种情绪消失，于是她立刻坐到书桌前，从抽屉里找出一沓信纸。可是当她打算动笔的时候，她才意识到想说的话太多，反而不知从何说起。写得太柔情似乎不妥，平铺直叙又难以表达她的心情，这些年她审阅了数不尽的文章，写过几百万的文字，此刻却被这封信给难倒了。潘素婷尝试着写，总是半途而废，竟然在这件事情上耗去了两个小时。后来董伟业回来了，使她不能集中精神，她只好将信纸收进了抽屉。
　　“素婷，我回来了。”董伟业在客厅跟妻子打着招呼。
　　“回来啦，项目谈得怎么样？”潘素婷来到客厅。
　　“进展很顺利，今天跟其他几个公司谈得很愉快，马上就要进入到剧本的执行阶段了。”董伟业说。
　　“我觉得反腐的题材很好，而且这一次又是改编自真实事件，肯定能引起不小的反响，对社会也有正面的教育意义。”
　　“是呀，目前有些资料还不完善，对了，你早年不是在东北工作吗，有没有这方面的熟人。”
　　潘素婷一听到“熟人”两个字，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冯万福，脸色顿时感到发烫，她极力解释说：“那都是多久的事了，听说我离开不就，那单位就破产了，那时候连电话都不是家家有，让我上哪去找认识的人。”
　　忽然，潘素婷灵机一动，高兴地说：“我倒是认识一个小伙子，那个小伙子过几天就回东北，我可以让他帮忙找些资料。”
　　“是嘛。”董伟业顿时兴奋起来，“那就赶快联系他啊，对了，他有这方面的工作经验吗？。”
　　“怎么没有，人家是小芳的朋友，也是搞文艺的。”潘素婷随口说道。
　　“那样最好了。”董伟业十分满意地看着妻子。
　　“但是，让人家白干活可不行，怎么也得给人家一些报酬。”潘素婷说。
　　“这个当然，只要能找到有价值的资料，肯定会给报酬的，这次这部戏，只是前期策划，就已经吸引了几个大公司的兴趣，资金方面不是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