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阳光和煦，起床哨声按时吹响，可陆宁躲在被子里却毫无动静。夏芊在喊了好几声之后，终于也在隔壁宿舍的催促下仓促离去。
　　基地空坪上，一列方队贝联珠贯地站在烈日之下，山林偶尔吹来几丝晨日的风，将队员们的困意吹得一干二净。
　　基地旁的树荫下，有一列队走过。那列队接近焦躁的徐安瑾时，带头的陈畅昂着头，喊道：“怎么还没出发？”
　　徐安瑾叼着哨子，歪头看着宿舍方向，漫不经心道：“等猫呢。”
　　“猫？”陈畅回望四处，皱了皱眉，“这里哪儿来的猫？野猫吗？”
　　话还没说完，只听由远及近跑来一串哒哒的脚步声。徐安瑾眯了眯眼，将嘴边的哨子吐了出来，“来了。”
　　陈畅循声望去，一股冷汗从背脊直凉到头顶，“猫？”
　　徐安瑾看着越来越近的人影，笑而不语。陈畅夸张地瘪了瘪嘴，对着他竖了个大拇指后，带队走了。
　　陈畅刚走，便见那人已经跑到了他的跟前，他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笑立马就抿了进去。
　　“干嘛去了？”他问。
　　陆宁平缓着呼吸，大喘了几口气，细声道：“睡……睡过了……”
　　她说话的声音明明很轻，语气也像是受了惊，可徐安瑾却总觉得那话里，分明夹杂着理直气壮。好像是在跟他宣战一般：我没来就是因为我睡觉去了，你能怎么样？
　　徐安瑾眯眼抬头看了看日光，漫不经心道：“那你肯定还没睡醒啊。”
　　陆宁没回话，但看向他的眼神却多了一丝疑惑。
　　徐安瑾：“既然这样，你就先围着操练场跑三圈吧，醒醒觉。”
　　陆宁垂在两侧的手渐渐握紧，她蹙着眉头，做着临死挣扎，“我……我醒了。”
　　话还没落音，徐安瑾已将挂在脖子上的哨子塞到嘴边，吹响了哨子。无奈，陆宁愤懑地瘪了瘪嘴，然后抬起了步。
　　一圈、两圈、三圈……
　　待陆宁气喘吁吁地又重新站在徐安瑾面前时，她已经累得双腿无力，两眼发晕了。见她红扑扑的脸上挂着汗珠，身体的形状也弯成了一只虾，徐安瑾有些过意不去。刚伸手想要扶她，便见她站了个极其标准的军姿，硬着脖子问：“教官，我可以入队了吧？”
　　徐安瑾眉心一跳，只觉眼前的身影渐渐与十年前的她渐渐重合。
　　十年前的夏天，普高二中的操场上，她因没有忍住好友对她的眉飞色舞，轻笑出声，被他罚跑一圈。
　　那年的夏天极其炙热，只单单在太阳底下站半小时，便能呼吸困难，两眼发黑。可那时的她跑完之后，也是像现在这样站着标准的军姿，昂着头，顺着不平的气，问他：“行了吧？”
　　“你不服气？”他说。
　　“没有。”她答。
　　徐安瑾低头凑到她面前，看见她眼眶的湿润。
　　“你不服气。”这句是肯定句。
　　这次陆宁不说话了，她偏过头，像只受了委屈的猫，紧抿的双唇，嘴角向下，像是随时能哭出来，可却又绝不会。
　　徐安瑾被她的模样吓到了，立马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一般，连忙道：“入队吧。”
　　“入队吧。”徐安瑾撇过头，将往事抛在脑后。
　　陆宁连声“是”也不说，径直转过身，走进了队伍。
　　山里的气温要比城市的凉爽得多，队伍徐徐前进，清风吹来，将刚刚跑圈的燥热立马就吹散了。
　　夏芊与好友高谈论阔着，时不时拉住一旁一言不发的陆宁问几句。
　　夏芊：“你是做什么的啊？”
　　陆宁：“画画。”
　　夏芊：“画画的怎么想起来培训野外生存了？”
　　陆宁：“写生。”
　　夏芊：“哦……”
　　夏芊：“你话好少哦，是因为累了吗？”她眨着长睫毛，像是不问世事的孩子，单纯没有心机。
　　陆宁还没想好怎么回她，便听一旁的李琼丽道：“夏芊，别人艺术家，你就别打扰她了。”
　　夏芊尖着嗓子笑道：“艺术家也是需要交流的嘛！”
　　陆宁不着声色地看了一眼几人，没有反驳，也没有答复，只悄无声息地放慢了脚步，拉开了与那几人的距离。
　　山里的温度越来越低，路边的野草长势也与之前见过的短小温顺的草丛不再一样。尖锐的草边像是一把利刃，随时都能割破肌肤，汲取皮下血液。
　　“这里已经是林间了，大家注意脚下，蛇虫鼠蚁与尖锐植物都必须格外注意，不要受伤。”徐安瑾在最前方停下脚步，对着队伍喊道。
　　“收到！”全员回道。
　　这次带队的除了徐安瑾之外，还有另一个助教，黄明生。这人身材魁梧，体型高大，可面貌却是一副清秀书生的样子，鼻梁上还架着一副眼镜。
　　听到徐安瑾喊话，立马又在队伍最后头补充了一句：“要是不小心受伤了，第一时间跟我和徐教官讲。”
　　“是，黄教官！”
　　相比起徐安瑾，众人好像更能与黄明生打成一片。或许是他年纪更小一些，也或许是他的长相更容易欺负一些，可其实……别人是自由搏击七十公斤运动员。
　　陆宁的脚步越来越慢了，黄明生走在她身后，不停看着渐渐拉开距离的队伍，耐心催促道：“加油，再坚持一会儿就可以休息了。”
　　其实他的鼓励对她来说，毫无作用。但陆宁仍旧顶着满是冷汗的发，点了点头。
　　她想起低血糖的先例，想起刚刚因为贪睡而没去吃的早饭，懊恼不已。不知不觉间，前行的脚步开始晃悠，被汗水晕染的双眼也渐渐模糊不清，耳鸣、恶心像是牵着手的好朋友，随着阵阵凉风朝她奔来。
　　刺耳的蝉鸣声，欢快的调笑声，整齐的打气鼓励声，瞬间化为一阵长鸣，拉断了她头顶的那根弦。
　　玛德，真丢人。
　　这是陆宁倒下去的那一刻，脑海里浮现的最后一句话。
　　她是被痛醒的。
　　人中处牵扯着头皮，手腕处被尖草割破的血痕，让她皱着眉头，不得不醒了过来。
　　“陆宁！”
　　睁眼的第一秒，便见到那张放大了几倍却仍旧帅气的脸。
　　徐安瑾轻拍着她的面颊，不停喊道：“陆宁！陆宁！”
　　陆宁心中暗啐了一句脏话后，虚弱道：“别打了，痛。”
　　“你还知道痛！”
　　这不是陆宁第一次见他发火，只是时隔这么久之后，他的怒容，仍旧让她心惊。
　　徐安瑾：“是不是没吃早饭。”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她嘴边灌进藿香正气水。
　　陆宁被呛到，狠狠咳嗽了几下，抱怨：“填鸭呢！”
　　徐安瑾：“鸭饿了还知道找食，你连鸭都不如！”
　　陆宁懒得跟他计较，强撑着手臂要起身。他用力一摁，她便无力地又倒在了他的怀里。
　　陆宁有些发火：“干嘛！”发火的声音仍像牙牙学语的婴儿，有气无力，奶凶奶凶。
　　“吃！”徐安瑾将压缩饼干塞到她唇边，语气不容置疑。
　　众人在原地休息，将她围成了一圈，她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奇珍异兽，直愣愣地接受众人打探的视线。
　　夏芊离她最近，递来一瓶水，“陆宁，你好些了吗？”
　　饼干抵在她的唇边，就等着她一张嘴，立马送入口中。
　　陆宁无奈呼出一口气，张嘴咬住一小口饼干，嚼都不嚼地咽了下去。
　　陆宁：“行了吧！”
　　徐安瑾松了力气，放她起身，“你也不怕噎死。”说着，又将未吃完的饼干塞到了她手里。
　　喝完水，吃完饼干，陆宁终于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拖她的福，全员休息得够久，但徐安瑾沉默的低气压，却让众人再没了刚进山的愉悦。
　　夏芊：“你不知道，刚刚可吓死我了，你没事了吧？”
　　陆宁低着头，抬眼看着不远处揪草的徐安瑾，闷闷道：“没事。”
　　夏芊：“徐教官可能也被你吓到了，刚刚掐你人中的时候，我看他手都在发抖了。”
　　心中咯噔一声，像是什么掉在地上破碎了。
　　陆宁强扯出一丝勉强的笑，“他带我们进山的，当然得负责任。”
　　“也是，”夏芊点了点头，“我这里还有面包，你再吃点吧。”
　　陆宁：“不用……”
　　徐安瑾：“继续前进！”
　　徐安瑾的话与陆宁同时响起，夏芊连忙扶着陆宁起身。
　　这次，陆宁认认真真地看了一眼夏芊，很是真诚地说了一句：“谢谢。”
　　话音虽轻，但却是她所能表现出的所有真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