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忽然这么问？”不知为何，徐安瑾心里竟莫名紧张起来。
　　陆宁又将头转了回去，“没什么，就随便问问。”
　　“没有。”他很诚实，诚实得让人忍不住想打他，“我没想过我们会再见面。”
　　“我想过。”陆宁也很诚实，诚实得让他讶异，“我总是会想起你，想你会不会因为对一个少女失约而良心不安。”最后几个字，她像是咬着牙说的。
　　话落，他有片刻怔愣，而后，他笑了起来，笑得双肩颤动。
　　陆宁白了他一眼，脸忽的红了。她起身，往帐篷区走去，脚步带着气愤。
　　徐安瑾跟上，走在她的身侧，“小家伙，你挺早熟啊。”
　　他没来由地说了这么一句，陆宁咬紧唇边的肉，脚步加快。
　　“那时候我遇到了一点事，没办法才不告而别的。”徐安瑾跟在身后，认真起来，“你别怪我。”
　　陆宁不理，当做没听到。
　　可能是风声太大，她真的没听到也说不定。
　　徐安瑾没再解释了，他低头勾了勾唇，不再言语。
　　回到帐篷区的时候，众人都三三两两地围坐在一起聊天说笑。夏芊刚好洗漱完，从物资所回来。见到陆宁与徐安瑾从同一个方向走来，视线不自觉地多看了几眼。
　　帐篷内，陆宁跪坐在睡袋上收拾洗漱用品，夏芊钻了进来，频频朝她看去。
　　“问。”陆宁忽然道。
　　夏芊没反应过来，“啊？”
　　“你不是有话要问？”
　　夏芊抿了抿唇，笑着小心翼翼问道：“宁宁，你跟徐教官，是不是认识啊？”
　　“你跟他不认识？”
　　“不是，我是说在来基地之前，你们是不是就认识啊？”
　　陆宁拿着牙刷毛巾转过身，没说话。
　　夏芊连忙解释，“我是感觉你们挺熟的，可能我猜错了……”
　　“他是我高中军训的教官。”陆宁忽然坦白。
　　“啊？”
　　“很多年没见了，但的确在之前就认识了。”说着，她钻出帐篷，留下一脸懵的夏芊。
　　山顶的夜，很冷。
　　与白天的炙热完全不同，风吹过，像是一把刀，划破寂静的空气。
　　陆宁洗完出来时，所有人都回到了自己帐篷准备睡觉。路过物资所的商店时，看见徐安瑾跟康哥正坐着聊天。见她出现，二人噤声，齐齐看向她。
　　“小姑娘，还习惯吗？”康哥看着陆宁，像看一个孩子一般，问道。
　　陆宁点头，“嗯。”
　　“这里温差挺大，头一晚不能洗澡，没关系吧？”康哥继续关心。
　　“嗯，没事。”
　　康哥点了点头，笑容不变，“夜里风大，最好穿多一点睡觉，别感冒了。”
　　“好。”她乖乖回答，说着，走出了门。
　　昏暗的灯光下，康哥看着徐安瑾，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徐安瑾察觉到他的视线，将指间的烟掐灭，“打住，别这么暧昧地看着我。”
　　康哥：“你啊，自己做贼心虚，还怕别人说。”
　　徐安瑾：“别乱说，她还小。”
　　“哪里小了？”康哥朝屋外扬了扬下巴，“都认识十年了，也有二十五六了吧？我跟你霞姐二十岁就结婚了。”
　　“你们那是在以前，”徐安瑾面色不见轻松，又叼出一根烟点燃，“况且……我一直把她当小孩子。”
　　康哥轻笑一声，“可就是这小孩子，在你最难的时候一直给你发邮件陪着你啊。”
　　“啧，都多久了，她自己都估计忘了。”徐安瑾眉头紧锁，“再等等。”
　　“你哦，再等，小姑娘可就嫁给别人了！”康哥可惜地摇了摇头。
　　“那也没办法，”徐安瑾眯着眼点了点烟灰，“我还没想好。”
　　康哥轻啧一声，抿嘴笑了笑，不再说话。
　　陆宁回到帐篷的时候，夏芊已经累得昏昏欲睡了。她整个人都被包裹进睡袋里，只留下一条缝供鼻子呼吸。
　　陆宁小心翼翼地将东西收拾好，也钻进了自己的睡袋，可毫无睡意。
　　很奇怪，自从与他重逢之后，过往的片段总会在无意之间钻入她的脑海。与他有关的、无关的，都清晰得就像昨天才发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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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前的夏日，普高二中。
　　陆宁因低血糖晕倒被送入医务室休息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出来，正巧见到回到学校的班主任陈芳。
　　彼时，陈芳正好去医务室找她，见她完好无损地站在门口，终于松下一口气，“陆宁，你没事吧？”
　　“没事。”陆宁低着头，乖乖回答。
　　“没事就好，”陈芳皱起眉，“知道自己有低血糖还不吃早饭！”
　　“对不起舅妈，我下次会注意的。”
　　陈芳是陆宁的舅妈，当初陆宁升学时，家人要求她将这里填为第一志愿，也是因为有这个考量。
　　“嗯，”陈芳说着，面色又转为为难，“不过……你妈妈给你打电话了没？”
　　“没，”陆宁抬起头，“怎么了？”
　　陈芳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思索再三，“你舅舅今天告诉我，你奶奶……住院了。”
　　刚说完，便见陆宁脸上震惊害怕的表情，陈芳连忙改口，“不过你妈妈既然没跟你说，那就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你别担心。”
　　“我要请假回去。”陆宁的语气不容置疑。
　　陈芳叹了口气，“宁宁，你知道二中对学分的重视吧？军训的学分就占了二十分，迟一次到就要扣三分，更别提请假了。”她拍了拍陆宁的肩，“你别担心，万一有什么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
　　“我要请假！”她很固执，像是打定了主意。
　　见跟她说不通，陈芳对刚刚的多嘴有些后悔了。只是这孩子从小就被奶奶带在手边，她不将这件事告诉她，她心里总是不安。
　　陈芳不说话了，想在思索什么。过了一会儿，她道：“这样吧，我现在给你妈妈打电话问问情况，如果真的没什么大事，咱们就安安心心军训，行吗？”
　　话到此处，好像已经是唯一的办法了。
　　陆宁点了点头，被陈芳拉着走到了医务室的门外的空地上。
　　“免提。”陈芳刚拿出手机，陆宁便道。
　　陈芳不安地抿了抿嘴，照做。
　　电话接通，寒暄了几句，终于问到正题。
　　陈芳：“你们家老太太，没什么事吧？”
　　陆宁妈妈：“哎……老毛病了，能不能挺过今年都难说。”
　　话音刚落，便听陆宁疯了一般地吼道：“你怎么不告诉我！我要回去！”
　　陆宁瞬间哭闹起来，根本不听陈芳的拉扯，转身就往校门口跑。陈芳连忙挂了电话去追，可她卯足了劲去跑，还是没追得上。就在她准备打电话给学校门卫时，前面的身影忽然停了下来。陆宁被路过的教官一把抓住，动弹不得，她连忙赶去。
　　陆宁边哭边闹，“放开我！你放开我！”
　　徐安瑾将她箍在身前，厉声道：“冷静点！”
　　许是他太过严厉，也许是她太过害怕，不等他采取另外的措施，她就委屈得往地下蹲去了。
　　陈芳跑了过来，刚刚的担忧全部化为一腔怒火，“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你现在赶回去除了添乱还能做什么！”
　　气喘吁吁将陆宁训斥一通后，又看向徐安瑾，“徐教官，谢谢你啊，要不是你，我还真抓她不住。”
　　徐安瑾担心地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的陆宁，问：“她怎么了？”
　　陈芳叹了口气，“她奶奶住院了，她不管不顾就要冲出去，拦都拦不住。”
　　徐安瑾：“补请假条不行吗？”
　　陈芳：“你可能不知道，这孩子情况比较特殊。成绩很好，但考试却总是看当天状态发挥的，不稳定。她妈妈的意思是想让她走保送这条路，稳妥。但……我们学校对保送名额的选定，学分是占很大比重的，所以……”
　　“成绩成绩！你们大人眼里永远只有成绩！”陆宁忽然激动地抬起头喊道，泪水糊了她一整脸。
　　陈芳很是无力，想辩驳却又无话可说，这时，一旁的徐安瑾道：“陈老师你给她开张出公条吧，理由就写跟我外出购买训练器材。军训有半个月呢，她现在不去看一眼，这半个月怎么安心？”
　　“这……”陈芳有些犹豫。
　　陆宁却像是看到希望一样，慢慢站了起来。
　　徐安瑾安抚似的对陈芳点了点头，“我会跟着她的，晚自习之前肯定带她回来。”
　　陈芳想了想，终于放弃地松了气，她对着陆宁点了点额头，“你啊！还不谢谢教官！真拿你没办法！”
　　陆宁抽搭着，用积满了泪水的双眸看向他，软糯地道：“谢谢教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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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忆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涌而出。
　　陆宁躺在睡袋里，烦闷地翻了个身，想要将那些过往画面甩到脑后。
　　“你终于来了！说什么说这么久！”陈畅的说话声在帐篷外面响起。
　　陆宁愣了愣，不自觉地竖起耳朵仔细去听。
　　徐安瑾：“你睡你的，等我做什么？”
　　陈畅：“还不是怕你丧心病狂，走错帐篷？”
　　啪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扔在了人身上。陈畅“哎哟哎哟”地叫了起来。
　　徐安瑾压低了声音：“嘴巴闭紧点！”
　　“怕什么，她们早睡了，我刚刚巡视了一眼，夜灯都关了。”陈畅嘿嘿一笑，“再说，你为了这小野猫特地跟我换队，调到初级班，我作为兄弟，怎么也得给你助攻不是？”
　　徐安瑾：“还不闭嘴，信不信我找针给你缝上？”
　　安静了，帐篷之外只剩下刮裂空气的风。
　　陆宁闭上黑暗里的双眼，又转了个身，窸窸窣窣的，像是一首怕人听到的小夜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