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年后，秦韦璇再次回到曾经生活的小区，一切恍如隔世。街道没有变化，路旁多了几个垃圾桶，地面干净了许多。
　　秦韦璇把车停放在路边，到旁边的水果店买了两斤香蕉和葡萄，本来她计划和律师沟通完赶回公司。但是听到赵海兰受了伤，她突然想起已故的秦母，出于一种莫名其妙的情感，她决定还是过来看一下。
　　虽然十几年没来，但是秦韦璇还记得门牌号，不是刻意记在心里，而是回忆从来没有走远。
　　生活中，大部分人对童年的记忆不那么清晰，长大仿佛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但是对于秦韦璇来说，刻骨铭心的事全部发生在自己的小时候。
　　“长大”这个词，在她和姐姐的童年生活中，是一个充满暴力和残酷的存在。
　　秦韦璇拎着水果爬到了五层，敲门的时候手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手酸，反正心跳正在慢慢加速。
　　门很快就开了，开门的是赵海兰的女儿，秦韦璇一时忘了她的名字，尴尬地合起嘴。但是这个姑娘也没让她有时间尴尬，从她疑惑转为惊讶的眼神中看得出，她还认得自己。
　　虽然有些眼熟，但是又不敢确定，张越颖又问了一句：“你是韦璇姐？”
　　秦韦璇还没来得及点头，赵海兰问张越颖外面是谁，张越颖一边邀请她进来，一边回头告诉赵海兰，“妈，是韦璇姐，韦璇姐来了。”
　　说完丢下秦韦璇跑回客厅，秦韦璇站在玄关，望着客厅的方向，嘴角微微抽搐，开始有些后悔上来。
　　她跑走后赵海兰就走了出来，看见秦韦璇那一刻眼里的情绪有些复杂，不过意外更多一些。注意到她手里拎着水果，连忙弯下腰伸手接过，将她从门口迎进来：“韦璇，快进来坐。”
　　秦韦璇没有换鞋走进去，张越颖站在沙发一旁，指了指自己的身侧，热情开口：“韦璇姐坐这边。”
　　张越颖的热情让秦韦璇吃不消，毕竟两人算起上次见面，这一次是十五年后了，就算在街上见面也可能错过，说是陌生人也不为过。
　　秦韦璇走过去坐下，张越颖立刻挨着她坐下，超过安全距离的亲密，秦韦璇不习惯，站起来往旁边坐了一点。
　　张越颖愣了一下，嘴角的笑容僵住，但是没有继续跟过来，开始和她说话。
　　“韦璇姐你从江干赶过来的吗？”
　　“恩。”
　　“是因为咱……我爸的事吗？”张越颖差点儿说错话，赶紧改正过来，抬头看了一眼秦韦璇。
　　“他经常对你们动手吗？”秦韦璇问得又快又直接，让张越颖错不及防，从进门就保持微笑的脸有了裂痕，默默地低下了头。
　　秦韦璇定定地看着她，赵海兰端着洗好的葡萄走过来，放到茶几上，然后推到秦韦璇的面前，语气很客气：“韦璇，吃口葡萄吧。”
　　秦韦璇接着问：“您有离婚的打算吗？”
　　赵海兰也和张越颖一样沉默，回身在沙发的另一头坐下，低头看着那盘葡萄，双手交叠放在腿上，时不时搓弄手指。
　　只问了一个问题，秦韦璇已经感受到来自内心的一种无力感，就像在一个没有回音的房子里大喊大叫。
　　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问了几个问题。
　　张越颖这次回答了，但是答得模棱两可，有些问题一问三不知。
　　如果不是知道她的出生年龄，只比自己小两岁，秦韦璇以为她今年不过16岁。
　　后来是赵海兰在说，秦韦璇听着。去年张耀祖从厂里退休，其实美其名曰退休，其实是裁员。一是年龄大了工作能力跟不上，二是脾气不好总和年轻人吵架。最近几年厂子收益不好，裁员是正常的流程，只不过作为厂里的老员工，张耀祖没想到裁掉的人是自己。
　　失去工作之后张耀祖颓废了，腿部多年的老毛病也犯了。三天两头往医院跑，吃完西药吃中药，家里的柜子塞满了药，连房子里都飘着一股药味。
　　难怪刚才进来闻到一股味儿，秦韦璇以为是赵海兰受伤在吃药。
　　世界上，没有几个病人在病魔缠身发作的时候还能保持好脾气，但是这个事放在张耀祖身上更显得理所应当了。
　　“他动过几次手？”秦韦璇打断赵海兰问。
　　“没有，也是我自己找的，他生气的时候我不该说话，我去旁边坐着就没事了。”赵海兰没有怪张耀祖，反而自责起来。
　　秦韦璇低头顺了口气，发现盘子已经空了，张越颖不知什么时候离开。她猜测，其实那些问题张越颖都知道，只是明白说了似乎也不能改变，不如做一个逃避者。
　　赵海兰倒了两杯水，给了秦韦璇一杯，然后一杯自己端着。
　　秦韦璇接着问：“张越颖没有工作吗？”
　　今天周二是工作日，按理张越颖不应该在家，她看着不像有事或者病假，秦韦璇不禁有些好奇。
　　赵海兰解释说：“小颖年前辞了工作，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
　　秦韦璇这下彻底没了话。原来这一家人从去年开始，只有赵海兰打工赚钱，一个人养着一家。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这家还有个人，张耀祖的老来子张越祺，应该在上高中，学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秦韦璇想到张耀祖和张越颖父女，心里腾起一股火气，看着赵海兰鬓角处的白发，心里有些唏嘘，问：“家里没人帮你吗？”
　　赵海兰微愣，许是没想到她会关心自己，抿着嘴笑了笑，然后说：“小祺周末回来会帮我做饭，他从很小就会炒菜，做得烧茄子不比我差。”
　　赵海兰说起儿子脸上终于有了笑容，连眼角的鱼尾纹也生动了许多，这一刻她可能是真的感受到了幸福。
　　秦韦璇喝了两杯水，准备离开了，赵海兰想留下她吃晚饭。秦韦璇拒绝了，说自己还有工作要赶回去，其实是借口，她不想继续待在这个房子里。
　　临走前，她问赵海兰身上的伤在哪儿，赵海兰拽了一下上衣长袖，解释只是一些皮外伤没有大碍。
　　秦韦璇没有追问，赵海兰还是心软，不谈张耀祖打她的事。
　　秦韦璇开车在附近找了一家酒店住下，从上午到现在只喝了两杯水，铁打的胃也受不了这样饿。她在网上定了一些生鲜食材，用酒店的厨房煎牛排，还买了一瓶红酒，今晚是注定要失眠了。
　　红酒刚喝了一杯，姚璐给她发来视频邀请，秦韦璇接通后被她一通训，然后向她叙述早上会议的情况。
　　她刚离开杨总和投资商就到了，看到她不在，没问原因没听姚璐解释，直接扣除一个月工资，还要求手写一份书面检查。
　　“老杨这是认真的？”秦韦璇听到后面的“手写”，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有时连名字都忘了怎么写，怎么可能去手写书面检查。
　　“很认真。说的时候都没笑，所有人都听见了，只有一个人笑了。”姚璐敷着面膜，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
　　秦韦璇举着红酒来到沙发前，靠坐在沙发背抿了口酒，然后手支着下巴，眼神迷离，语气慵懒地问：“谁啊？”
　　姚璐突然靠近摄像头，一张鬼脸占满整个屏幕，秦韦璇下意识往后仰，听见她说：“你猜猜看？”
　　秦韦璇放平手机，端起酒杯喝起来，姚璐在那边喊：“喂，看不见你了，这样对我，秦韦璇！”
　　任凭姚璐怎么喊，秦韦璇就是不搭理，第二杯红酒见底。她起身又倒了一杯，回来时听见姚璐说话：“璇儿，你胃口不好别喝太多。”
　　好姐妹就是这样，闹归闹，关心不会迟到。
　　秦韦璇拿起手机冲里面傻笑，说道：“放心吧，最后一杯，今天心情不太好，我需要醉一下。”
　　姚璐撕掉面膜看着她，眼神充满担忧，别人可以喝醉，但是秦韦璇不可以。从三年前秦母去世后开始，秦韦璇每次喝醉后都会哭，不是那种撕心裂肺的大哭，而是像和妈妈走丢的小孩儿，不敢发出声音默默地抹眼泪。
　　这些年秦韦璇一直在怪自己，如果当初没有那么玩命工作，而是抽出时间多陪秦母，也许就会提前发现秦母的病症，早日接受治疗。
　　秦韦璇看出好友的担心，像小学生一样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大姚儿，我没事儿，真的没事儿。”
　　姚璐和她聊了其他事，说回之前有人笑她，那个人是老板带来的投资商，准备投资七星的旅游项目。
　　秦韦璇没听到什么价值的东西，只听见姚璐嘴里的一些形容词，儒雅俊朗，温柔礼貌，聪明睿智……等。
　　她以为姚璐一见钟情看上了男人，结果却说是她喜欢的类型，还帮她要了手机号和微信号。
　　秦韦璇骂她神经病，先不说自己有个谈了七年的男友陈昊，她永远都不会喜欢“迟到”的男人。
　　和姚璐聊完已经12点了，窗外逐渐安静下来，秦韦璇站在干净的落地窗前，看着投在玻璃上的自己，忽然想起“家暴”入狱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