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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菜湾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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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第9章 一件谁也没想到的事

  这一年,野菜湾仍然是风调雨顺,在秦海洋的期冀中,他的玉米长势一天比一天好,到临吐穗时,和其他人的玉米就已经有了分外明显的不同。
  他的玉米秧明显更高更壮,偶尔有时间长不下雨的时候,他的玉米秧也不会打蔫儿,五月份,村里的田地闹了虫灾,别人的庄稼多多少少都受了些影响,他的地,也成为了受波及最少的一块。
  这是六月份的一天,天气已经开始热起来,昨天刚下过雨,这一天就凉快些,早上,秦海洋早早地就往地里去,路上,他遇到了刘东子。
  不,不是遇到,是刘东子拦住了他。
  秦海洋懒得搭理刘东子,没有去年那件事,他也看不上他。
  在秦海洋的眼里,刘东子就是一个二流子,他在村里整天游手好闲,自己的地租出去,就靠着一点地租,政府的低保和偷鸡摸狗东家拿西家蹭活着,没有人看得上他。
  刘东子和秦海洋一样,也是从小就“没了”爸妈,但他“成为孤儿”的原因和秦海洋不一样,他是假孤儿,他爸他妈都没死,只是因为盗挖古墓倒卖文物被双双判了几十年。
  在秦海洋的眼里,刘东子就属于上梁不正下梁歪,从小就不是个好东西。从秦海洋高中开始,好几次刘东子偷到他家里,他都有过找汪啸他们一起教训教训刘东子的打算,如果不是爷爷总压着,肯定已经实施过许多次。
  秦卫军也不喜欢刘东子,但他从来不允许秦海洋找人去教训刘东子。老兵很善良,他告诉自己的孙子,刘东子长成一个混蛋孩子,不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是从小没人教,没人管,才成了那个样子,如果海洋也没他这个爷爷,没准儿也不比刘东子强。
  爷爷的话,秦海洋是一定听的,所以直到去年那一次,他从来没有真的打过刘东子。事实上,因为爷爷的教育,秦海洋还是少数能同情刘东子人生的人,只是同情并不消解讨厌,秦海洋还是讨厌刘东子出现在自己眼前。
  刘东子拦住秦海洋,是想秦海洋帮他办事。
  刘东子想和村里要几棵苹果树。
  刘东子的样子就像日本鬼子的汉奸狗腿子,满脸讨好的笑,点头哈腰:“海洋老弟,你看哥哥我也不容易,没本事没靠山的,快要吃不上饭了,你和咱们大村长关系好,你帮我和他说说,给我个三两棵就行,我找过他,人家不给我脸啊。”
  “你入过股?”秦海洋耐着性子问。
  “嘿嘿,那……那是没有,我哪有那个钱啊?”刘东子挠头,“再说了,我要是入了股,还用和人要吗?”
  “那我帮不了你,而且你也没资格要。”秦海洋冷冷地说完,就迈开脚步,不想再搭理刘东子。
  刘东子可不让他走,一把拉住他:“海洋海洋,商量商量嘛,别这么牛哄哄好不好?”
  “你说谁牛哄哄?”秦海洋拉下脸来。
  “哎呀不是不是,”刘东子赶紧又赔笑,“我不会说话哈哈,不会说话,海洋你别往心里去。哥哥这个事儿,你得帮啊!”
  “我说了,帮不了,你找别人去吧!”秦海洋抽出手来,大步走开,扔下了刘东子。
  “呸!装什么装?当老子求你吗?不帮老子是吗?那就别怪老子坏心眼儿!”
  刘东子站在原地,脸上油腻的笑变成了恼恨的样子,看着秦海洋的背影,忿忿地小声骂起来。
  新的制种公司的人来的很勤,秦海洋认真接受对方的指导,遇到的所有问题也都悉心向对方请教,加上自己又买了许多农业方面的书籍和光碟来学习,大半年下来,快成了半个育种专家。
  对于玉米的生长状态,制种公司的人很满意,他们说,看起来选择野菜湾是一个非常明智的决定,如果秋后产出的玉米种子达到要求,他们希望来年在野菜湾有更大的投入。
  秦海洋算吃到了定心丸,干劲儿更足了,汪啸也替秦海洋高兴,两个人再在一起,计划的就是来年的事了。
  更多的地,野菜湾有,但还是那情况,想要成片的大块地,依旧只能是瞄准二道沟。
  现在,秦海洋和汪啸只能寄希望于今年的成功,能成为他们说服秦卫民的一个砝码。
  七月里,野菜湾闹了一场连阴雨,雨不大,但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天。这天,秦海洋正在陪着爷爷下棋,雨声里,一阵焦急的哭喊声传进了他的耳朵。
  “爷爷你听,这是谁在哭呢?”秦海洋捏着一枚棋子没落下,问爷爷。
  秦卫军的耳朵没有年轻人那么好使了,孙子不说,他还没有听到那哭喊声,孙子说了,他细细听了听,听出好像是景月娥的哭喊声。
  “好像是景月娥。”
  “她这是怎么了?”秦海洋感到很疑惑。
  “你去看看去,没准儿她需要帮忙。”秦卫军担心起来,对孙子说。
  去年那档子事,是把老爷子气了个够呛,但老爷子不是记仇的人,听到景月娥在雨天里哭,他第一时间想的,还是给她以帮助。
  秦海洋是年轻人,她都心没有爷爷那么宽,心里对那件事一直还有芥蒂,但他也不是那小肚鸡肠的人,爷爷说了,他答应一声,赶紧下地穿鞋,扯了块塑料布就跑进了雨里。
  秦海洋家离景月娥家不算远,就隔着半条街,秦海洋跑出自己院子没多远,就看到了景月娥。
  景月娥还在哭,大雨天里,满街都是泥水,她居然就在泥水里坐着,拍打着地面,死了亲娘一样哭喊着。
  秦海洋赶紧快步跑过去,把塑料布给景月娥遮在头上,想拉景月娥起来,却没有成功。
  “三婶子,你这是怎么了?地上凉,你快赶紧起来,有啥事进屋里说。”
  “不行了,活不了了,活不了了啊!”景月娥根本不听秦海洋的话,继续撕心裂肺地哭着,倒像是真的要活不了了一样。
  景月娥是什么人?那可是刁蛮厉害的女人,野菜湾的人,一向都没见她啥时候这样过,这简直已经不像是她了。
  秦海洋实在发愁,拉又拉不起来,劝也劝不进,他是个男的,景月娥是个寡妇,拉拉扯扯的,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好在这时候别人也听到了景月娥的哭喊声,东一个西一个地渐次跑来,这里面就有姨娘婶子们,她们方便动手,生拉硬拽地把景月娥拽回了她家中。
  景月娥是真遭遇了大事——下雨天没法儿出去卖豆腐,她就在家里躺着看电视,看着看着睡着了,迷迷糊糊地,她感觉自己做了个梦,梦到有人在自己身上摸摸索索,那感觉渐渐真实起来,她猛然惊醒,还没睁开眼,就本能地甩手一打,不知道打到了谁,心通通跳着,睁开眼来,看到一个男人的背影慌慌张张跑出自己的门去,消失在外面的雨幕里。
  景月娥一时愣住了,转瞬明白过来,一张脸刷地红了,又刷地白了。
  这是来了流氓了,自己的身子,让那混蛋不知道摸了多久!
  愤怒夹带着巨大的屈辱瞬间填满了景月娥的胸膛,她哇地一声哭出来,不管不顾地跑进了雨里。
  那做了脏事的混蛋逃命似地跑,景月娥晚了一步,追出去早不见了他的影子。
  下雨天是恼人的,雨点不断地冲刷大地,让那混蛋连个脚印都没有留下,景月娥根本不知道他跑去了哪个方向。
  所以景月娥就在大雨里站住了。她茫茫然地来回看看,再看看自己,衣服虽然没有被撕开,但也解开了两个扣子……景月娥受不了了,雨水浇在她身上,让她感觉好像是那混蛋的手还在自己身上摸索,她一屁股在雨里坐下来,呼天抢地地哭喊起来。
  通常遇到事,景月娥都会骂,但这一次她没有骂,她嫌丢人,不知道怎么骂出口。
  大家伙儿把景月娥拉进了屋子里,围着她七嘴八舌地宽慰和询问,景月娥只是哭,早哭红了眼睛。
  秦海洋在屋里待了一会儿,看看那情况,知道自己也帮不上什么了,所以就悄悄地退出来,回了家。
  听到景月娥雨天坐地大哭的原因,已经是第二天。景月娥的嘴巴到底被执着“关心”的婶子姨娘们撬开了,于是她遇到的事,就散进了连阴天的雨线,分分钟漫洒进了野菜湾所有人的耳朵里。
  应该有很多人都和秦海洋一样意外,不是对景月娥身上会发生这样的事,而是对景月娥对这种事情的反应。
  因为景月娥平日里刁蛮泼辣的表相,野菜湾所有人的潜意识里,都觉得她是个相对“放荡”的女人,就算没有什么乱事儿,也不会介意什么乱事儿,谁能想到,被流氓摸一下,会让她有那么剧烈的反应。
  此前,秦海洋并没有特别注意到自己对景月娥有怎样的偏见,这件事发生了,他不禁暗暗反省,意识到自己心里某些地方还是有些脏,回随着大众的看法,主观上给一个人画出不符合实际的画像。
  也因为这件事,秦海洋喝野菜湾的许多人对景月娥有了大大的改观,连带着景月娥那不负责任的嘴引发的许多人的不满,也在那些人的心中,不自觉地被原谅了。
  然而事情发生了,不能就这么过去。在第二天,景月娥红着眼睛去找了汪啸,作为村民,她需要村干部的帮助,也有权利要求村干部的帮助。
  汪啸安排妇联主任张小英陪景月娥谈了一下午,宽慰景月娥,分析可能的嫌疑人,最终,以刘东子为第一嫌疑人,有那么几个人的,被景月娥当成了怀疑对象。
  汪啸很谨慎,毕竟是这么严重的事,不能怀疑错了任何人,斟酌之后,他征求了景月娥的意见,把事情报告给了乡派出所的陈警察。
  说实话,这种事真的很难查,没有目击者,也没有任何作案痕迹可供检查,事情可以说是景月娥一面之词,所以陈警察也不能冒失地去找景月娥的怀疑对象们谈话,简直无法开展任何工作。
  因而,汪啸虽然报了警,但报警的主要目的,也并不是真的指望陈警察找到那个混蛋,他只是为了吓一下那龌龊的人,让他再也不要下次再犯,可没想到,陈警察倒村里走一遭,居然真就发现了正主。
  陈警察能“破案”,还要得益于那个做了坏事的家伙不是一个真正惯常做混蛋事的人,所以他没有做惯了坏事的人的心理素质,看到因为自己一伸手,居然把警察都引到了村里来,他吓得心慌意乱,完全没了主意。
  当时他做坏事时,景月娥可是惊醒了,虽然景月娥没有指出他的名字,但他可不敢确定景月娥有没有看到自己认出自己。野菜湾就那么大,村子里谁和谁都无比熟悉,看个背影认出人来,不是什么难事。
  在这样的心理作用下,他陷入了惴惴不安的境地,一心想先离开野菜湾一段时间避避风头,然而碍于自己的身份和工作,他又不那么方便离开,急火攻心,他一下子病倒了,并在高烧迷糊的状态下,忍不住和自己的老婆承认了自己做的事。他哀哭着承认错误,想祈求老婆的原谅,得到老婆的帮助,他惊呆气坏的老婆没能帮他想出什么办法,他年幼贪玩的小外孙,却不巧听到了他不打自招的话。
  小外孙才五岁,村里没有幼儿园上,所以他整天就是和村里同龄的孩子跑东跑西地玩儿。意外听到姥爷哭着和姥姥说的事,小孩子当成了大新闻,玩耍时拿出来和小伙伴们“炫耀”,于是,事情就又钻进了他的小伙伴们家里的大人的耳朵里了。
  一件本来没人报着破案希望的事情,就这么偶然也必然地破了。“罪犯”暴露出来,震惊了野菜湾所有人,包括汪啸,包括秦海洋,有一个算一个,所有人都在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张大了嘴巴。
  谁也没有想到,雨天里干出那么混蛋的事情的,不是刘东子,不是任何一个让人怀疑的人,却居然是村里最不可能干出这种事情的那一拨人里的一个——野菜湾小学里的数学老师,当了三十多年老师的老好人,韩文忠!
  那天,韩文忠大概是被鬼上了身。
  那天是星期天,小学放假。因为连日阴雨,韩文忠不放心没人看管的学校,担心门窗可能进雨,于是去学校检查。回家的时候,他路过景月娥家门口,一时起意想买块豆腐,晚饭让老婆炖来吃,走进景月娥家,却看到景月娥躺在炕上正睡得香。
  说起来,景月娥虽然四十多岁了,但徐娘半老的她,真算得上野菜湾数一数二的大美人了。平日里,景月娥最喜欢打扮自己,拾掇出来,比那些年轻大姑娘也不差什么,这一点,也成了造成大家对她偏见的一个诱因。
  韩文忠是个正派人,老实人,平日里,对景月娥总打扮花枝招展这件事,他甚至是颇不以为然的,但在这个雨天里,在没有第三者的情况下,他猛地撞见横躺在炕上,只穿着薄衫,脸上睡出两朵粉红的景月娥,她第一次,深刻地认识到了景月娥的好看。
  那是真好看,哪里都好看。弯弯的眉,翘翘的睫毛,瘦瘦的鼻子,嫩嫩的嘴唇,白皙的脖子,性感的锁骨,高耸的胸……
  韩文忠看傻了,他站在门口,下意识地克制了自己的声音。外面是沙沙的雨,韩文忠身上是腾腾的火,他咽了几口口水,没能熄灭那火。
  犯罪的苗头,在这个老实本分了一辈子,被老师这个身份禁锢了一辈子的老男人的心里冒了出来。他深刻地知道自己不应该,可他的手,忍不住了。
  就这样,韩文忠蹑手蹑脚地上前了。心脏狂跳的声音,让他连雨声都听不到了。他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去,费了好大劲,解开了景月娥的一枚扣子。
  因为猥亵妇女,韩文忠被派出所拘留罚款。他在野菜湾人们心里造成的震动久久不去,他在震动消失前,狼狈耻辱地搬了家。
  小学的数学老师,韩文忠是干不下去了,他曾经那么关心的学生们,他只能抛弃不管了。
  野菜湾的小学本来就没有几个老师,因为学生也不多,一个年级一个班,所以每一科的老师都是一个人负责所有五个年级,韩文忠这一走,整个野菜湾小学就彻底失去了数学老师。
  韩文忠可以不用,但孩子们的学习不能被耽误,也就在是这样的情况下,下乡支教的女大学生张艳,在这个多雨的七月,走进了野菜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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