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卫民不肯让地给秦海洋，这其实是必然，他不但不让，还对秦海洋的“异想天开”嗤之以鼻，贬损的话汪啸没有学给秦海洋听，他知道，海洋听了能气炸了肺。
　　地的问题解决不了，整件事也就没了着落。秦海洋和汪啸还没想到办法，那边制种公司的人已经打来了电话。
　　人家的时间也是很紧的，不可能等秦海洋拖下去，他们要来看地了，秦海洋只能去市里迎接，顺便带回了土壤化验结果。
　　汪啸和秦海洋一起去了市里，他代表村里，希望让对方看到秦海洋背后有村里的支持。
　　然而，预想之中的问题果然发生了。
　　事实上，制种公司的人原本就不对秦海洋这个年轻人有太多信心，他们会答应来一趟，也只是感动于这个年轻人的诚心，却没想到，他回村几天了，土地的问题居然还没解决，制种公司的人无法不感到非常失望。
　　至于野菜湾的村干部支持不支持秦海洋，对他们而言实在没有什么价值，他们的种子不能种在村干部身上，地，才是一切有的谈的根本。
　　“很抱歉。”于是，制种公司的人摆出了态度，“我们的种子虽然是晚种品种，但是也不可能拖到夏天，既然村子里出不了地，我们只能考虑其它地方了。”
　　从最开始，制种公司也没有把秦海洋和野菜湾当成唯一选择，秦海洋回村这几天，他们已经看了好几个备选的地方，如果不是条件都没有达到最佳，他们可能根本就不会真地来到野菜湾。
　　“村子里这时候确实没有成片的上百亩的地了，但是几十亩还是可以解决的，既然我们的土壤化验结果您很满意，您看能不能……”
　　汪啸自己也很失望，但是他更不愿意看到秦海洋脸上那浓浓的失望，他还想争取一下。
　　“不行，”制种公司的人却没有让他说完，“我们这次至少需要一百亩地，不可能你这里分几十亩，别处分几十亩，我们没有精力和必要这么折腾。说实话，合适的土壤到处都有，所以，很抱歉。”
　　人家说的是实话，汪啸自己心里也明白。
　　“就在我们村，也不用别处折腾，我们拿出三四块地来，上百亩总是有的，这样也不会影响什么吧？”费劲巴力拉来的人，这么容易就要退走，秦海洋心里真的非常焦灼。
　　制种公司的人笑了，摇摇头：“小老弟，你的劲头我是欣赏的，当时你和我谈的时候，我也觉得你是个靠谱的年轻人，但你当时和我承诺过，现在却和我说这个……你也知道，你说的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们没必要。”
　　事情似乎也就谈不下去了，秦海洋心里失望极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冒失了，最开始凭着一腔热情，把事情想的太简单，却在第一步就崴了脚。
　　制种公司的人就要走，既然否定了野菜湾，他们当然不能再在这里浪费时间。秦海洋心里翻腾着，他不甘心就这么算了，于是，他做了最后的争取。
　　“是的，是我的责任，没有及时地找到合适的地，但是野菜湾的土地是真的非常好，您如果不选择这里，一定也觉得可惜。这样，您再给我最后一天时间，我一定把地的问题解决！”
　　秦海洋说的异常郑重，他是向对方保证，也是对自己提出妖气。这个机会来之不易，他决不能让它就这么溜走。
　　——现在的坎儿不就是三爷爷吗？我自己去迈就是了。
　　他心里说。
　　总算是秦海洋和汪啸的诚意打动了人心，制种公司的人答应了留一天。
　　这一天里，汪啸的任务，就是陪着客人聊村里的情况，转山，看村里的土地和春苗，秦海洋的任务，就是去“拿下”自己的三爷爷。
　　在理想面前，面子就不重要了。
　　秦海洋行动了，他买了酒，买了罐头，硬着头皮走进了三爷爷秦卫民的院门。
　　秦卫民这一辈子，算是挺有福气的了。他不像自己的老二哥，年轻时就没了老婆，一辈子当爹又当妈，一个人养大了儿子，娶了儿媳，儿子儿媳却都早早地离开，就给他留下一个孙子。秦卫民是一大家子人，除了他们老两口，他还有两个儿子两个儿媳，有三个孙子，一个孙女。早年他是村里的大家长，不当村长了，一样是家里的大家长。如果是旁人，能像他这样儿孙满堂，安安稳稳地养老，会时时都是满足，他却不满足，没能在村长的位置上为国家、为党和乡亲们干一辈子，是他心里永远的一个结。
　　如今，秦卫民老两口是跟着小儿子秦志强过日子，大儿子秦志广结了婚另立户出去了，小儿子他没让分家，就和自己老两口住在老院子里。
　　秦海洋进门时，秦卫民正摆弄着凿子锛子，坐在院子里给小孙子刻一把木头枪，听见脚步声，他抬头看见秦海洋，汗珠吸附了木屑的额头下，立刻皱起了两道灰白粗重的眉毛。
　　像他手里的木头，秦卫民的脸也是刀刻斧凿的硬。他有很多皱纹，但那些细长的皱纹却像不敢冒犯他瘦削的脸，没有纵横出苍老，只堆积出了威严。
　　尤其是看到秦海洋，就更显得威严。
　　“三爷爷，在家呢？”三爷爷看到了自己，管他什么脸色，秦海洋都得赔着笑打招呼。
　　“嗯。”秦卫民用鼻孔答应一声，收回目光继续手里的活儿，看也不看秦海洋一眼了。
　　秦海洋对此早已经适应了，何况还是来求人的。他继续赔着笑，凑到秦卫民身边也坐下，把酒和罐头撂在地上：“三爷爷，我是来去您一件事的。”
　　“你别说了，没用。”根本不让他开口，秦卫民直接堵了回来，“把你那破玩意拿回去，我老头子可享受不起。”
　　秦海洋继续笑：“三爷爷别这样嘛，先听我给您说说我这件事呗。”
　　“说啥？”秦卫民满脸的不耐烦，手里的家伙往地上一扔，“说你异想天开的破事儿？”
　　“不是异想天开，这是对咱村子有好处的事情。”秦海洋耐着性子。
　　“屁的好处，你爷爷我种了一辈子地，怎么用地我不比你清楚？你耪过几根垄，种过几棵苗？想一出是一出就想瞎整，我会陪着你胡闹？”秦卫民语气不善，脸比海洋进门时又长了一分。
　　秦海洋是来求人的，何况，秦卫民怎么说也是他的三爷爷，脸再臭，他也只能看着。
　　“三爷爷，这事儿真不是我想一出是一出瞎胡闹，现在在很多地方这种事已经很普遍了。育种不是说异想天开，说白了也就是种地，只不过种的更精，更细，秋后收获的也不是粮食，是……”
　　“是啥？”秦卫民可没有耐性听秦海洋给自己讲道理，“是金豆子？”
　　“三爷爷，你说对了，制种育种，秋后收获的可真就算是金豆子。比方说，一样种玉米地，咱们以往收了秋，打下玉米来，也就买个几毛钱一斤，但要是收获的是优良的种子，那可就是几十块上百块一斤呢！”
　　秦卫民冷笑，话都懒得说了。梆梆梆，凿子响，他又忙活起了手里的活。
　　在凿子声响里，秦海洋偷偷吐了一口气。他需要平复一下自己的情绪。虽然在来之前他已经反复做过心理准备，但是情绪这东西不是那么好控制的，被三爷爷连番地怼，他胸腔里有股子气已经蠢蠢欲动。
　　“三爷爷，”缓了缓，话还要继续说，秦海洋本来也没有幻想三爷爷这么容易就被说服，他需要拿出真格的东西，“这样吧，我也不和您说育种制种有什么好处，您就把地转租给我，我不但补偿您今年种地的成本，而且地租我以三倍的价格给您，您让我试一年，到秋天，您看看我到底成不成。”
　　野菜湾是最普通的内蒙北方农村，山多地少，所以虽然土地产出并不比别的地方高，但地租却要高一些。2000年前还好，从20003年起，地租就涨到了60到80块一亩，二道沟那块地因为成片又靠河，更是贵到100块一亩，秦海洋提出给秦卫民三倍的地租，那就是300块，已经差不多要超过以往村里一亩地一大半的产出，给出这个价格，秦海洋也纠结了整整一宿。
　　可是，秦海洋遮掩的“大出血”，依旧没有打动秦卫民。他停下了手里的活儿，又看了看秦海洋，那脸色，比之前又难看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