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生拉硬拽，秦海洋总算把爷爷带到了县城的医院里。
　　各项检查都强迫爷爷做了，最后带着结果去给医生看，梳的过紧的发髻拉高了眼角的女医生看看秦海洋，语带挖苦：“你这当孙子的，别只这时候知道着急，平时懂点事儿，少惹老人家生点气，老爷子这病，纯粹就是生大气闹的。”
　　秦海洋没辩白，只是诧异：“我爷爷是气的？”
　　“是啊，”医生说，“抽烟也是一方面，但这次主要还是生大气，就是最近，你想想，怎么惹老人家生过这么大的气？”
　　秦海洋不再问了，他脸沉下来，心里有了猜测，把怀疑对准了三爷爷秦卫民。
　　回家的路上，秦海洋不断问爷爷，是谁惹他生气了，秦卫军只叫孙子不要管，他觉得丢人，但看孙子居然怀疑到了他三爷爷头上，秦卫民也只好说出了景月娥的事。
　　事情过去一个多星期了，但回想起当时那一幕，秦卫军还是忍不住气得指尖发抖。他活了一辈子了，从来没被人讲过什么，哪成想老了老了，让景月娥一个小辈儿的给扣了一脑袋屎。
　　而主要的，秦卫军还不是为自己生气，他更心疼的是海洋他三姥姥，那老太太也最是要脸的人，这次直接让景月娥那个泼妇给气趴了炕。
　　秦卫军还有些埋怨自己——虽然景月娥那天的屁话都是胡说八道，但也毕竟不完全是信口胡诌。那天，是他摘了几根自己棚里的黄瓜给海洋他三姥姥送去，和她唠嗑时，她说起自己艰辛的一辈子，想起自己的老头儿，忍不住掉了眼泪，自己一大把年纪欠考虑，伸手去给她擦了眼泪。
　　擦眼泪不是摸脸，但保不齐是有路过的看到了，真就产生了什么误会。
　　这几天里，秦卫军一直惦记着三姥姥，但他也没法儿去看望看望她，打听也不好打听，心里也就一直憋屈着。
　　孙子回来了，秦卫军高兴。他本来一点儿都不想孙子知道这件事，可是现在到底还是叫孙子知道了。
　　秦海洋也是烈性子，这是爷爷给他的。尽管爷爷已经很简略地说，但也已经快把他气炸了肺。
　　“不行，这事不能就这么过去，回去我得去找她景豆腐，问问她哪来的脸顺嘴胡说！”
　　秦海洋没想打人，但也攥了拳头。
　　秦卫军没阻拦孙子，他知道，事情让孙子知道了，自己拦也拦不住。
　　——叫海洋去问问她也对，自己没法儿给三妹子出气，就叫海洋给他三姥姥出口气吧。
　　老头心里想。
　　本来，首要的事该是去找合适育种的地，但继带爷爷看病之后，这件事又被秦海洋放到了去景月娥家兴师问罪之后。
　　秦海洋上门时，景月娥又在挑黄豆。猛然看到在城里上班的海洋走进来，她本来立刻想站起来卖笑，但看到秦海洋脸上那颜色，她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有了不好的感觉。
　　但笑还是要笑，招呼还是要打的，撂下黄豆，景月娥站了起来：“呀，海洋回来了？啥时候回来的？”
　　“忙着呢三婶儿？”秦海洋看着景月娥，眼神里可没有一点笑意。
　　“哎，一天天就这些破活儿呗，寡妇失业的，不干咋着？”景月娥卖个惨，想抢先岔开话题，“海洋你是要买豆腐吗？”
　　“不买，我有点事儿想问问三婶。”秦海洋冷着脸。
　　“你这大学生，那叫什么来着……啊，对，大白领，经多见广的，能有啥事问婶子我这农村老娘们儿的？”景月娥讨好地笑着，想把秦海洋捧起来。
　　秦海洋完全不搭她的岔：“三婶儿，我问你，你说我爷爷和我三姥姥的臭话，是你亲眼看着了还是怎么的？”
　　景月娥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秦海洋这么不给面儿，她也不知道说啥好了。
　　说起来，这几天她可也一直憋着气。那天刘东子来说了那事儿，她迫不及待地去找三老太婆对证了，去的是冒失了，但没想到吃了那么大的亏，被三老太婆打了两拐棍不说，回头还被汪啸批了一顿，她觉得自己已经够窝囊的了，没想到，这么快秦海洋又特意跑回来问罪了。
　　你个死刘东子！景月娥在心里骂。她觉得，就是刘东子害了自己。那个混蛋知道自己前些日子给三老太婆介绍老伴儿吃了瘪，故意跑来和自己说那件事，就是算准了自己肯定不会放过让三老太婆丢脸的机会，自己完全是着了他的道！
　　“三婶儿？”景月娥溜了号，秦海洋提醒她。
　　“哎呀，海洋你这是干啥？”景月娥心里恨恨的，脸上却只能重新挤出笑容，“是，三婶子那天的事办错了，三婶子不地道，那三婶子也被你三姥姥打了，又被汪大村长骂了，那你还不让三婶子这件事过去了？”
　　“我没不让你过去，我就问是你亲眼看到了吗？”秦海洋咄咄逼人。
　　“没！”景月娥也有些上来火了，她是有点儿怕秦海洋，但她也不是被谁吓唬住的人，“我没亲眼看到，我听人说的不行吗？”
　　“听人说的你就敢去胡说八道？”秦海洋真是一点不留客气，“你知道你说那些话对两个那么大岁数的老人伤害多大吗？你不在乎脸面，别人可在乎，我给你说，俩老人要是气出个好歹，我可跟你没完！”
　　盯着景月娥的眼睛，一句狠话撂下，秦海洋转身就走。景月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平时最厉害的嘴，这时候一个字都蹦不出来了。
　　“哎呀妈呀，这算……怎么回事？他这是冲谁来呢？”
　　秦海洋已经走到了门口，景月娥才在心里咂摸一句。秦海洋消失了背影，景月娥终于叫了一句出来：
　　“秦海洋，你吓唬谁呢你？你别欺人太甚，只敢跟我寡妇失业都耍威风，话是刘东子说的，你有本事你找他去！”
　　她的叫喊没有把秦海洋叫回来。秦海洋走了，她站在原地生着气，好半天才一屁股坐下来，吧嗒吧嗒掉下眼泪。
　　刘东子挨了揍。
　　他正在家里喝酒吃花生米，秦海洋忽然窜进来，揪起衣服给了他一顿老拳。
　　花了三天时间，秦海洋把村里田地的土壤送进了市里化验，然后跟爷爷走遍了野菜湾大块小块的田地。可惜，他为了村里的土地能长出新的面貌回来，但村里却没有成全他一块土地。
　　真是挺倒霉的，看来看去，还就只有二道沟那块地，能满足秦海洋的要求。
　　咋办？去求三爷爷？
　　事到如今，秦海洋也只能考虑起这个方案，只可惜他也很明白，就算自己厚着脸皮去求了三爷爷，这方案的成功率也实在不高。
　　海洋回来了，这消息汪啸当然早就知道了。虽然才三四天，但突然回来的海洋已经骂了景月娥，打了刘东子，动静闹的这么大，他想不知道都不行了。
　　事实上，如果不是听说海洋好像挺忙，而自己也忙着张罗给村里的果树林浇春水的事，汪啸早就去找海洋了。这是第四天，忙完了浇水的事，晚上，他去找了他。
　　秦海洋有点儿不好意思，按说他是应该先去看看汪啸的，但心思拴在找地上，他就拖了拖，没想到让汪啸抢了先。
　　不管心里是不是藏着忧愁，见到汪啸，秦海洋总是由衷地开心的。
　　秦海洋和汪啸是从小一起在野菜湾的泥地里滚大的。汪啸大秦海洋六岁，那时候，秦海洋和村里其他几个孩子就是汪啸的小跟班，一放学放假，大家就跟在汪啸屁股后面跑，上山挖野菜，下河捞鱼虾，有时刨到一些药材卖了钱，汪啸还会带大家到县里的录像厅看录像。可以说，如果没有汪啸这个大哥哥，秦海洋他们的童年，一定会无趣很多。
　　汪啸不再带着屁股后面的小弟们乱跑，是在他高中毕业之后。当时很遗憾，汪啸没有考上大学，家里条件困难，没考上大学，汪啸也不好意思再复读，于是离家出外打工，就和野菜湾暂时断了牵连。
　　那些年，秦海洋一直挺想念自己的啸哥，他总盼着啸哥能回到村里来，可没想到等啸哥再回来村里常住，自己却已经考上大学离开家乡。
　　好在山村里的孩子之间的情感，就像土地里长出来的秧苗，就算有冬天的阻隔，也会在春天继续吐出新穗。秦海洋和汪啸分别了，但他们一直都还是对方心里的好朋友，所以在那个村长竞选的暑假，秦海洋才会义无反顾地帮汪啸拉票，把三爷爷的威严和脸面都放到了脑后。
　　当然，当时的秦海洋也不仅仅是出于情感在帮汪啸，汪啸表现出来的个人品质和能力，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汪啸进门时，秦海洋正炒好菜准备和爷爷一起吃饭，看到汪啸来了，秦海洋立刻又加了两个菜，硬把已经吃完饭的汪啸拉上了桌。
　　平时秦海洋不喝酒，但是啸哥来了，他开心，所以也硬拉着汪啸喝了两小杯。
　　两个好兄弟又好久没见了，话自然是说不完地多。但不管别的话有多少，最终，话题还是很快转到了秦海洋为什么突然回来这件事上。
　　关于二道沟那块地，秦海洋在考虑去求三爷爷必定失败之后，本来也在琢磨是不是通过汪啸走走弯路，现在汪啸既然问到这里了，他自然当即就把自己的计划和困难说了出来。
　　事实上汪啸这几天也听说了秦海洋爷孙两个奇怪地在转山，现在才知道是这么一回事。
　　秦海洋拉来资源回乡育种，这一点汪啸当然非常支持，但说到二道沟那块地，汪啸可也为难。
　　汪啸今天坐的整个村长的位置，在大家看来，可算是他从人家秦卫民屁股底下抢过来的，大家这么看，秦卫民自己更这么看，所以秦卫民平时一向非常看不上汪啸，无事还想和汪啸做做对，又怎么可能为汪啸提供方便呢？
　　“就只能是那里吗？没有其它地方可以考虑？”酒杯也放下，筷子也放下，汪啸为难地问秦海洋。
　　秦海洋摇摇头：“咱们村里的地我都转遍了，只有那里最合适。”
　　汪啸的手指不自觉地在桌面上轻轻敲着，思考着说：“可是那块地现在是你家老秦三爷爷租着，他那脾气你也知道……”
　　“我知道，要不然我怎么这么为难呢？”秦海洋苦笑。
　　“那这样吧，”汪啸的手指停止了轻敲，展颜给秦海洋鼓励，“管怎么样，我到老秦三爷爷家跑一趟，他是老党员，老干部，又有觉悟，对野菜湾也有感情，我好好说说，没准儿他就能给个面子。”
　　“会吗？”秦海洋不是很有信心。
　　“事在人为，我不去走一趟，哪能知道答案呢？”汪啸笑笑，又举起了酒杯。
　　第二天，汪啸果然碰了一鼻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