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天，秦海洋本来想拉着汪啸到乡里找李书计，和他一起去见水泉湾村的朱村长，但是汪啸没同意，只让他安安静静等李书计的消息。
　　着急地等了一上午，中午快十二点了，一直守在汪啸办公桌对面的秦海洋，才终于等来了李书计的电话。
　　李书计电话里说的，不算是什么好消息，因为他坐实了林栋梁手里那份租地合同居然是真实的，而且因为签署在前，确实比秦海洋手里的租地合同还更有法律效力。因为这一点，虽然李书计后面跟着表示，已经把这件事交给朱村长，要求他尽快、妥善地把事情处理好，秦海洋心里依然蒙上了一层阴云。
　　汪啸也只能继续宽慰秦海洋，秦海洋心里烦躁，懒得听他反复说一样的话，终于从他办公桌对面抬起了屁股。
　　事情总是要解决，秦海洋不想就这么老老实实等着别人帮自己解决，离开村支部，他没有回家，而是没怎么犹豫，就去一户村民家里借了一辆摩托车，自己开去了水泉湾。
　　虽然也算是野菜湾的邻村，但之前秦海洋并没有到过几次水泉湾，至于林栋梁家的位置，他就更不清楚了。好在鼻子下面有嘴，打听了几个人之后，他很顺利地在一个胡同里看见了昨天林栋梁开着的那辆黑色小轿车。
　　秦海洋于是直接把摩托车开到了林栋梁家门口，隔着镂空的焊铁大门，秦海洋先向里面张望了一下，透过林栋梁家宽大明亮的窗子，他看到林家屋子里坐了好几个人。
　　屋子里的人都是成年男人，虽然因为阳光在玻璃上的反光，看不清那些人的样子，但至少看起来，他们应该不会都是林栋梁自己家的人。
　　人家家里有客人，秦海洋虽然来了，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直接进去了。
　　他正在门口犹豫，林家院子里，一个也许是上厕所回屋的老头儿已经看见了他，询问着走了过来。
　　“你找谁啊？”老头儿声音很高，让人怀疑他可能有点儿耳背。
　　而因为他声量放得那么高，所以屋子里的人就也都被惊动了，秦海洋看到，屋子里的人都转头向外看了过来。他扫了一眼，看到那里面有林栋梁，还有另外一个人，遮蔽在反光后，似乎自己也有些眼熟。
　　不过，秦海洋还没有来得及仔细看清，那个人就已经把头转了回去，而院子里的老头紧走几步，已经挡在了他的面前。
　　“你找谁啊？”已经到了秦海洋的跟前，那老头儿的声音依然放的很高。
　　秦海洋只好把目光收回，看着眼前的老头儿，也提高声量反问：“大爷，这是不是林栋梁家啊？”
　　“是啊，你找梁子啊？”老头儿“喊”道。
　　“是海洋啊，这是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秦海洋还没有回话，老头儿身后，林栋梁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
　　“还行，我还没找错，这真是你家。”秦海洋也假意笑笑，目光从老头儿肩膀上越过去，看到林栋梁已经走了过来。
　　“哈哈，你特意来找，那还能找错？”林栋梁笑着挖苦。
　　既然来到了迎了出来，秦海洋索性下车，就想“闯”进院子去。
　　林栋梁家屋子里坐的人是谁，秦海洋没有看清，但林栋梁刚“找过自己的麻烦”，这让他莫名感觉，那几个人会和林栋梁跳出来坏事有些关系，他想干脆闯进去看看他们到底是谁。
　　只可惜，他想闯进去的意图很明显，林栋梁不想让他进院子的打算也很清晰。
　　“爸，你回屋去吧。”轻轻拉了那个老头儿一下，林栋梁书计替了老头儿的位置，然后，他打开门走出来，正式拦住了秦海洋。
　　“怎么，我都到你家门口来了，你这是不打算请我进屋喝杯茶吗？”林栋梁拦住自己的意图越明显，秦海洋就越想进去看看屋里的人到底是谁，他揶揄林栋梁，“昨天你到我家，那可是又喝酒又吃菜的。”
　　林栋梁可一点不在乎他的揶揄：“哈哈，海洋干嘛这么唠嗑儿，不过你也看到了，我家现在有几位客人，他们找我是有比较特殊的事情要聊，真不太方便请你进去，今天你还得多多担待了。”
　　人家直截了当把话说明白了，秦海洋再怎么想进去窥探也不能了。
　　“行吧，那我们就在这儿说几句，不耽误你什么事儿吧？”
　　没想到，这个要求也被林栋梁直接回绝了。他还真是一点不给面子：“抱歉啊海洋，我屋里的客人还等着我说要紧的事儿，你不就是地那点儿小事儿吗？回头再说，回头再说啊。”
　　嘴里说着，林栋梁居然扳着秦海洋的肩膀开始推他了。
　　秦海洋心里恼火，但也没有办法。抓紧时间，他忍不住还是探头绕过林栋梁的阻挡，往林家屋子里使劲看了一眼。可惜，这依然是一无所获的一眼。
　　冲动地来，狼狈地走，秦海洋水泉湾村之行，似乎就这么尴尬地结束了。
　　但秦海洋不甘心，来都来了，总要有些收获。离开林栋梁家，略一思索，秦海洋又把摩托车开进了水泉湾村村委会的院子里。
　　这时候，秦海洋在水泉湾村朱振林朱村长的眼里也是熟面孔了，不过朱村长可没料到秦海洋会突然自己找上门来，一时有些措手不及。尤其，是在李书计刚刚电话告知就是自己村的土地上出了问题的此刻。
　　朱村长五十出头，这一届村长，已经是他的第二任，和汪啸一样，也已经算得上是个“老村长”了，对事的沉着他是有的，所以虽然秦海洋的突然造访，怎么看都带着几分兴师问罪的成分，他也并不觉得慌张。
　　热情地把秦海洋迎接进村委会的办公室，朱村长亲自给秦海洋泡了茶，两个人隔着桌子坐了下来。
　　“秦老弟，你是为了地的事情来的吧？”不等秦海洋开口，朱村长自己先挑破了这一层。
　　“是啊，朱村长，你这事办的可有点儿坑了我了。”本来也是为这件事而来，秦海洋也无谓兜圈子。
　　“是，这事儿出在我们村儿，我有责任，但我也是刚刚知道这件事，你得给我点时间解决。”朱村长赔着笑又递过来香烟。
　　秦海洋不会抽烟，于是礼貌地挡住了朱村长的烟：“朱村长，现在可离种地的时间不远了，你可不能耽搁我的事情，你知道的，如果那一整块地少了中间一块，对整个播种可都是有很大影响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本来计划午饭之后就去找林栋梁那小子谈的。”朱村长说。
　　“我刚才去过他家了。”秦海洋挑明了说。
　　“你们两个聊过了？”朱村长有些意外。
　　“没有。”秦海洋没有具体说当时的情况，“不过我感觉想通过沟通让他让出那块地来不太可能。”
　　“为什么呢？”朱村长示意秦海洋喝水。
　　秦海洋端起茶杯没有喝，暖了暖手，把昨晚的事情说了出来。
　　朱村长听着有些不可思议，因为在他的心里，对林栋梁有着和秦海洋最初一样的猜测，他想不到除了为了低价入股，林栋梁还会有什么动机跳出来。
　　“这小子葫芦里卖的这是什么药？怎么这么油盐不进的吗？”
　　“朱村长，我听说这几年林栋梁一直在城里工作，根本没在家里种过地是吗？”秦海洋问。
　　“是啊，他本来也不在家里种地，跳出来非得要地，更让人么不着头脑了。”朱村长说。
　　“朱村长，”心里压着本不想说出来的埋怨，既然来了，秦海洋终究没压住，“按理说既然有林栋梁那份租地合同在前，你们村就不能拿那块地来再和我签约，这些事在签约之前你就该都处理清楚，事实上别的人家租的地，也都妥善处理了，林栋梁家这一块，你怎么就给漏下了呢？”
　　“怪我怪我，”朱村长倒不辩解，直接把秦海洋的埋怨承担下来，“这事儿肯定是我们工作上出了差错，你放心，我保证回头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一块地租给两个不同的人，这本身甚至是违法的。”虽然朱村长态度很好，但秦海洋还是忍不住又跟了一句。
　　“呵呵，秦老弟，你这就说远了，老哥哥真不是故意坑你的，你就给我点时间，再说了，李书计都交代过来，你对我不放心，对李shuji还不放心吗？”
　　放心吗？秦海洋自问，自己还真就是不放心。但是朱村长已经把话说成这样，他也不好就在此刻咄咄逼人，终于只能让步。
　　“那好吧，朱村长，你可得把这件事当做最主要的事，全力，尽快给我解决，现在马上就是播种季，耽误了播种，那损失可就大了，你我都承担不起。”
　　离开水泉湾村的时候，秦海洋压了好久，才把偷偷再去林栋梁家门外窥探的念头压下去。看不看得到什么他不确定，但让自己“堕落”成一个窥探者这件事，他终究没有做出来。
　　接下来是十分焦灼的几天，秦海洋天天盼着朱村长回馈过来的好消息，但接连几天，朱村长给他的只有失望。眼看着离播种的日子越来越近了，秦海洋感觉自己的心上都要着起火来。
　　似乎是为了熄灭秦海洋心头的大火，这一天，野菜湾村突然降下了开春的第一场冷雨。
　　这场雨下的很大，噼里啪啦下得久了，空气越发冷起来，雨丝中就带了雪花。
　　野菜湾的野地里有散落的株株冻青花，它们早早盛开的花瓣，经不住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雨夹雪，艳红的花瓣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仿佛对这一年的年景在进行什么不可明说的暗示。
　　这个雨夹雪的日子里，秦海洋没有老实地待在家，他出门办事，被骤雨打了劫，受了冻着了凉，发生了一次重感冒。
　　村子里只有小药店，没有打针输液的条件，秦海洋的高烧很严重，只好到乡卫生院去输液，负责给他输液的护士，正是“老同学”田秧。
　　现在，秦海洋对田秧当然不陌生了。一个乡卫生院，工作没什么忙的，闲下来，田秧就热情地跑来给秦海洋陪床，秦海洋感冒难受不想说话，田秧的话匣子打开却就关不上了。
　　田秧的话题令人叹为观止地多，而且十分跳跃。从忆往昔看今朝聊到畅想未来，从家事国事聊到天下事，上一句还说着当初上学时候哪个哪个同学某件丢丑的事，下一秒可能就骂起了美国克林顿。
　　秦海洋被她说的，感觉输进自己身体里的药液全都浪费掉了，但不管怎么头大，他也不好拒绝田秧的热情，也只能尽量做出很难受的样子，希望田秧有所顿悟。
　　只可惜，田秧一点没有。
　　没办法，秦海洋只能期待卫生院赶紧多来一些病人，最好还是割个阑尾切个疝气，把这小卫生院里的医生护士都调动起来。盼着盼着，他隐秘的心愿得到了菩萨的满足，一个急性阑尾炎的患者，真地紧急地被送了过来。
　　秦海洋没想到自己的心愿居然成了真，他更没想到，在那个被紧急送来的病患被推进手术室之后，汪啸居然出现在了自己的病房里面。
　　“啸哥？你怎么来了？”以为汪啸是听说自己感冒了，不顾风催雨阻，第一时间赶来看望自己，秦海洋心里霎时满满都是感动。
　　只可惜，汪啸立刻说明，自己并不是为秦海洋而来。
　　汪啸居然是为那个急性阑尾炎的患者而来的——那个急性阑尾炎的患者是小学的志愿者老师张艳，汪啸正是组织村里人送张艳来医院的人。
　　虽然略感失望，但秦海洋还没有被高烧搞得不分轻重：“原来来割阑尾的是那个小张老师啊？”
　　张艳在村子里的小学当老师，一转眼也是一年多的事情了，虽然秦海洋已经不是学生，但也有过那么几次，他也有事找过张艳帮忙，和她不算是陌生了。
　　不过，对于张艳的印象，秦海洋却一直不是太好，那一来是以为老马家小女孩儿的那件事，二来，也是因为那几次办事的时候，秦海洋莫名地在张艳身上也感受到了一份她对自己的嫌弃。
　　自己“嫌弃”张艳是事出有因，张艳凭什么“嫌弃”自己，秦海洋可是觉得莫名其妙。
　　“嗯。”汪啸回答：“小张老师真是个负责任的好老师，今天下大雨，学校放假，她就趁这个机会去给几个孩子做家访，着了凉，引发了急性阑尾炎。”
　　“那怎么不回城去做手术？我们这小卫生院，条件能行吗？”秦海洋的这份担心关心，倒是发自内心的。
　　“小张老师是急性阑尾炎，那还有时间赶回城里去？”对秦海洋的说法，汪啸感到很无奈。
　　他觉得秦海洋好像缺少常识。
　　“噢噢对。”秦海洋笑笑，“你看我，也是烧糊涂了。”
　　“你还有几瓶药？什么时候能输完？一会儿我先把你送回去吧。”汪啸提议。
　　“没事儿，你不用管我。”秦海洋拒绝了汪啸的好意，“你还是多关心一下小张老师吧。”
　　“那也行，那你躺着吧，我先过去看看情况。”汪啸倒直接，居然没有坚持一下，说完就转身离开了秦海洋的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