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中，雨声如情人之间争执后和好如初的喁喁私语，路灯的光线也朦胧起来。从中药店走出来的夏长风，脸上、身上都浸透了雨水。他刚刚签完了房产转让的最后一份文件，以后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任何一段开心的或者痛苦的过去，都只会停留最遥远的回忆里。
　　他还是有些留恋，似乎觉得还有什么停住了。他试图恢复那段记忆，却觉得被一种力量阻止了。此刻，手机铃声响起来，在路人不经意的一撇里，他却莫名觉得沉重。
　　“长风，这么久了你都没有回来，我们家的一个老合作商忽然撤资了，现在库房里的一大半药品都积压在那里，原材料供应商们又开始催货款，有一家还说如果我们一个月内还不上货款，就去法院告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好，我知道了，我去给舅舅打电话。”
　　“嗨，别折腾你舅舅了，他也不好过，公司里今天工人都罢工了，他也是焦头烂额的。现在只有我们之前合作了十年的福瑞公司的周董事长说，只要和他家联姻，他们就会注资给我们，长风，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呢？你和他们家的芬妮小时候还很熟悉呢！”
　　“妈，怎么可以把感情当做商品交易的砝码呢？这样太不公平了。我记得那个芬妮是个傲慢无理的女孩子，我们家承受不了的。”
　　“承受不了也比饿死街头好呀！你从小就没有父亲，就靠我一个女人拉扯长大，谈何容易，你也该为家族利益着想呀！你看你，还在北京要开一个分公司，我们的资金本来就紧张，现在更是入不敷出了。”
　　夏长风按捺住焦虑的心，安慰母亲：“您放心，我想一下办法，我还有很多朋友可以帮忙。”
　　对方一声嗟叹：“远水不解近渴，这个世界最稳固的联盟就是婚姻关系的缔结，你懂的。”
　　“好了，妈，我知道了。”
　　夏长风放下了电话，开始又拨通了与美国朋友艾伦的网络电话，但最后却传来了艾伦的拒绝声：“不，什么都可以借，唯独金钱不可以，会影响我们的情感，懂了？”
　　电话被挂断了。夏长风看着街头上的人流越来越少了，只有几个人正打着伞往家里跑，他回头看看，中药店里边的灯也暗了下来，唯独门口一对红色的灯笼还亮着。那红色，在暗夜氤氲中，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他知道，自己这辈子也放不下母亲，她一个人抚养自己长大，太不易了。他想了片刻，只好拨通了另外一个电话，备注名字是池宇航。
　　这是黄欣悦第一次作为被告上法庭。
　　在开庭前，她看到了原告邓玉春，正将一支云烟叼在嘴上，朝自己笑。那笑容令人很不舒服。不过，她觉得的幸运的是，这个人到底没有把姨父给牵扯进来，否则她就更加觉得内疚了。
　　法庭上的国徽庄严肃穆，法官们按照流程进行了陈述与物证。黄欣悦涉嫌非法侵占他人财物，现在法庭提供的证物就是邓玉春呈交的那幅画。
　　原告人邓玉春的脸色很淡定，他心不在焉地看着自己的那幅画，似乎一切已了然于心。
　　主审法官取出一张纸，给众人传阅，说：“为了证实这幅画的真伪，我们请了古画专家高教授来验证，这是高教授亲笔签名的验证书，证明这幅画系经过装裱后的原画。这就是说，被告有可能捏造事实，诬告他人非法侵犯财产罪。”
　　邓玉春举手反对说：“法官，如何能证明我说的是假话呢？他家有个老神仙，能把假画做得和真画一样，连专家都验不出来，谁又能证明这些不是偷梁换柱呢？”
　　这时，坐在旁听席上的高教授起身说：“我要求对这幅画进行全面辨识。”
　　几位法官交谈片刻，表示同意。
　　高教授走近前，打开桌上的幻灯片，指着画作说：“元代盛懋是一个异数，他承继了其父的衣钵，游离于主流画家之外，传说有“四方以金帛求子昭画者甚重”，他以山水画著称，大部分画丛山密林，表现四时朝暮江山美景，这幅画的画风与董源相近，证实其常用的手法。他的用笔疏简尖硬，是他的代表画作之一，这落款印章子昭也确系本人。此画流于民间也完全符合常规。”
　　邓玉春不屑一顾：“纵然是你见多识广，但这也只是你的主观臆断。这裱画的小丫头不过是按照她的姨父指点下完成的，但是大家可知道那个民间盛名的裱画大师可不是一般人呀，他可是个隐藏的临摹高手，大家听说了吗？文道拍卖行就出了这个人亲手临摹的假画，那功底无可匹敌，与真画难分轩轾，所以呀，谁说什么我都不信。”
　　听了这话，黄欣悦才知道，纸保不住火，定然是姨父以假乱真的高超技艺已经在业界传开了，所以才有此横祸。
　　高教授怒意骤起：“你在质疑我的专业素养吗？我夙兴夜寐从业几十载，凭借一腔热血与肝胆之心做事，难道我还图谋什么吗？”
　　邓玉春用手指挫着头皮，笑道：“我可不敢，但是只要想到那个老家伙，我自然不敢轻信………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万一有失，那我不是也得不偿失了嘛？”
　　“你……”高教授哑口无言，捂着心脏，脸色苍白。
　　很快，立刻有人扶他出去休息。
　　几位法官互相交谈片刻，做出结论：“请被告人黄欣悦进行陈述。”
　　黄欣悦说：“他说的不错，我姨父不仅仅是个裱画大师，还有着非同一般的临摹功力，但是这不等于我们会换了他的画。姨父从事裱画行业以来，为人开诚布公，口碑良好，这样的说法毫无事实依据，我不认可。这幅画所有的流程都是我一个人独立完成，所有的责任也由我来承担，与我姨父无关。裱画用的是最好的手工纸，植物原料与机械不同，也许是在工人操作的时候掉入一根发丝，但是我发现那发丝正好在最显眼的地方，便用针将它清除了，大家可以看，那幅画上还有留有针孔。”
　　一位法官拿起放大镜朝黄欣悦说的位置看过去，果然和黄欣悦说的一模一样，上边留有一个用肉眼很难发现的小小针孔。于是大家纷纷点头。
　　但邓玉春仍旧嘴硬：“你这丫头，提前都做好了谋算吧？连这种细节都考虑得这么清楚，将来你肯定比你那个姨父更胜一筹，真是可悲可叹呀！家风不正，何以面对世人？像你这样品行不端的姑娘，怕是嫁了谁将来将会祸害人家一辈子！”
　　“请不要对当事人进行侮辱性的语言。”法官制止了他的话。
　　邓玉春说：“你们就是说得天花乱坠，我也不信，你们可以做反方论证，只要你们能证明那画是真的，我就罢休，否则，我还要坚持诉讼。”
　　法官再次商量后说：“鉴于此案还有疑点，缺乏反方事实论据和证人，所以暂时休庭，一周后再次庭审。”
　　众人纷纷散去，邓玉春也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只有黄欣悦走在最后，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以后的事，这是一个无赖中的高手，以她的实力，完全抗衡不了。蓦地想起父亲当年遭遇的一切，也许就是欲辩无言的感觉吧！
　　她并不知道，此刻顾明晨正坐在角落的一张沙发上，悄悄看着她颓靡走路的样子，他甚至猜到她会到哪里去，猜到她会回到那个温暖过她又伤了她的家里去。
　　他手里拿了一只优盘，这是一个小时前池宇航送过来的。他赶到的时候，已经休庭了，人流正前前后后涌出来。
　　池宇航本来说过来和他谈一个合作案，他拿出了一个优盘却对他说：“喂，你不是让我找个叫邓玉春的人吗？本来是没什么消息，但是昨天晚上和一个朋友打赌，结果他把手机输给我了，我从手机里却听到这个，你看有没有用？”
　　顾明晨将优盘插入笔记本电脑，听到了这样一段话。
　　“哥们，你最近遭受了什么难处呀？要向我开这个口。”
　　“别提了，我最近炒股赔了三百万，差点连房子都卖了，这不幸亏有幅家传的古画可以应急，但是我的母亲大人要死要活不许我卖画。说来也巧，我想把古画装裱一下，卖个好价钱，在网络搜资料，结果搜到一个公众号，居然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胡同里藏了位民间大师，我这高兴归高兴，但想着这幅画毁损严重，费工费力，得用最好的纸材和丝绢才能裱画好，那裱花费一定很高，你说兄弟我都快吃不上饭了，哪里来的钱呀？”
　　“那你怎么办？”
　　“我呀，真是走了狗屎运，看到以前一个老邻居在拍卖行做清洁工，说是我找的这个人可是个隐藏的真人，不仅仅有一手过硬的裱画功夫，还是位临摹大师，他经手的画，那是连行家都难以辨别真假的。”
　　“没听明白，你老兄打人家什么歪主意了？”
　　“唉，我没想到，我这画居然是他家的小姑娘裱出来的，还是非常有样子的，我想了想，只能昧着良心做一回了……等将来我有了钱，再去给他们找补回来不就是了。”
　　“快说来听听，那您都做了什么？”
　　“我呀，就说我家的那幅画被他们换了，让他们赔钱。这样我的画可以暂时保住，还有些钱拿，一举两得，不错吧？”
　　“这缺德事你都干的出来！也不怕半夜出门遇见鬼……”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这不也是被逼的没有办法吗？那老家伙说不定借着这首鬼使神差的临摹功夫做了多少亏心事呢！我这也算是替天行道……不是？”
　　“真有你的……”
　　顾明晨听了这些话，站起身来，气呼呼地走来走去。看的池宇航有些莫名之妙，他歪着头问：“我说最近你可真是有失水准，怎么这么不淡定呢？莫不是被什么女鬼上身了吧？”
　　“去你的。”顾明晨将优盘复制了一份在电脑里，然后拔下了优盘，“不过，你还是做了件像样的事情。”
　　他转身要离开办公室，却被池宇航拦住：“喂，你可欠了我好几次人情了，不能再辜负我，你得还。”
　　顾明晨心不在焉，只想立刻拿着这优盘去法庭，便说：“行，你提条件吧！”
　　“那好，我就说了，上次给你的提的那个合作案，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对方可是急着等钱周转，不然可不会把这么多股份都让出来？”
　　顾明晨点头问：“好，听你的，文件带了吗？”
　　池宇航喜不自胜，连忙拿出已经打印好的合同文件推到顾明晨面前，顾明晨没有看一眼，直接在下边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就匆忙拉开门冲了出去。
　　池宇航莫名之妙地看着他的背影，大声喊着：“你一眼都不看呀！”
　　“相信你。”
　　听到顾明晨的声音从外边传来，池宇航皱着眉头说：“真是中邪了，像个冲动的少年，这可不是你老顾那精明算计的做派呀？难道是……遇到美艳的桃花了……一定是……”
　　顾明晨握着这只优盘，看到黄欣悦终于出了旋转门，打到了一辆出租车离开，他在站起身来。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近情情却的感觉，他不敢去面对她，怕她拒绝自己的帮助。他想，也许有别的办法可以帮她。
　　此刻，还坐在顾明晨办公室里的池宇航只好独自把合同整理完毕，他原来以为还要和顾明晨费尽口舌，因为他不喜欢这个新加坡来的夏长风，但是居然顺利的连自己都想不到，他又仔细看了一眼合同上的签名，“顾明晨”三个字写得苍劲有力，于是他将合同小心翼翼放好，正准备出去。
　　但是，门响了一下，只见一个媚眼妖艳的姑娘抱着文件推门进来，看到顾明晨不在办公室里，奇怪地问：“顾总呢，刚才还叫我拿下午开会要用的材料来。”
　　池宇航看到这个姑娘的眼神很复杂，和普通的女孩子相比，多了几分世故，饶有兴趣地问：“您是哪位？”
　　“我是这里的行政总监任婷，您又是哪位？”任婷抬着眼看着眼前这个打扮入时又难掩富贵之气的帅气男人，听他的口气，看他洒脱无拘的行为，似乎和顾总很相熟，她想了片刻，还是先打探这个男人的身份，再做打算。
　　池宇航索性一屁股坐上了顾明晨的办公桌，用手指轻轻挠了一下鼻子，笑道：“怪不得，看来这小子挑人还是蛮有眼光的嘛！”
　　他发现任婷没有任何表情，仍然用审视的眼光看着自己，于是笑着说：“您好，任小姐，我是顾明晨的发小兼死党、好友、合作伙伴，总之，有他的地方就有我。不过我很好奇，既然你是行政总监，为什么我才第一次见到你。”
　　任婷只好点头回答：“我到拍卖行还不到半年，顾总只在工作需要我的时候才会叫上我，顾总的私人聚会我是不参加的。”
　　池宇航恍然大悟地笑了：“老顾就是这个风格，看来还是公私分明的，我倒是小看他了。不过，任婷小姐，我的私人聚会可以邀请你参加吗？”
　　任婷听了这话，又仔细打量了一番池宇航。他的手腕上带着一只价值不菲的劳力士名表，身上的商务体恤也是国际上的大牌，最重要的是他手里始终摸着的车钥匙上有着明显的奔驰车标志。她心中暗道这顾明晨的朋友一定也不是弱者，如果得不到顾明晨的青睐，有这样一个人做备胎也是不错的选择。
　　但是她深谙男人的心里，也懂得欲擒故纵的好处，就是可以让对方更加重视你。所以她笑了笑，非常礼貌地说：“我和您初次相识，还没有到可以参加私人聚会的程度，所以请原谅我不能答应您。”
　　说完，她点头，立刻转身退出门来，朝外边走廊走去。地面被清洁工人打扫得锃亮，她看到地面大理石反射出自己玲珑有致的身形，轻轻数着：“一、二、三……”
　　果然，刚刚数到五，就听到后边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池宇航的声音很清晰地传来：“任小姐，可以给一个互相熟悉了解的机会吗？”
　　任婷似乎思考了片刻，很缓慢地转过头来，说：“从这里出去，往右边的路口拐过去，大约五百米处，有一个江南私房菜馆，里边的老板是我朋友，如果您愿意照顾她的生意，我也是非常愿意的。但是，我还有半个小时才能下班，还是麻烦您先过去等我一下。”
　　这句话说完，她为自己感到得意。这种以进为退，以守为攻的手段真不是普通人可以做的到，对方听到一个姑娘如此热爱工作又有成人之美的德行，必定会给她提升一个高比例的印象分。果然，一切尽在她的掌握中。
　　池宇航点头，凝神思考片刻，回答：“好。”
　　任婷继续往前走，走廊里不时穿越着忙碌的人，她走得更快了。自从失去了弟弟任鹏，家里总是充满了哀伤，她很不愿意回去，但是顾明晨似乎对自己并不上心，这个男人的出现也许可以给自己填补一些情感的空虚，也顺便可以多探听一些顾明晨的事情，她发现觉得自己对顾明晨的爱已经深入骨髓了。
　　她还发现，顾明晨对黄欣悦的情感也远远超越于想象。她很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败在一个貌不惊人，浑身散发着酸臭浆糊的黄欣悦身上，她要找合适的机会扳回败局。
　　夏长风站在自己刚刚整理完毕的新公司办公室，前台挂上了叫华光文化传播有限公司的牌子，这是因为她说过，每个人都有内在的华光，只要愿意，都会散发出来。他笑了笑，看到刚好招聘进来的三四个员工都在整理自己的办公桌，公司也刚刚有新的资金融入，也刚刚接了一个三百万的首单，不需要再靠母亲的支援持续下去了。
　　夏长风前几日又发了一个招聘公告，他觉得自己需要一个特别助理。现在公司只有几个营销管理人员，他算了算开支，除了将筹集到一部分款项汇到新加坡的总公司，再扣除初期筹建成本和员工薪酬，他再招聘一名助理的话，本月成本就又要超支了。但是他想，那样不如从自己的薪水里给她补贴好了，他真的很需要一名助理来帮助自己。
　　外边忽然来了一个穿着紫色长裙、长发飘飘的女孩子，她的眉眼中透露出一份不经世事的清纯，这让夏长风非常满意，他就想要这样气质的女孩子，只有这样不沾染尘世俗气的女性，才懂得他要做的这些文化事业的初衷。
　　“夏总，我叫李芄，在英国学过会计与经营管理，我现在想回到中国找一份我喜欢的工作，就是中国的传统文化。”
　　夏长风回避开她那双清澈的眼睛，问道：“中国历史源远流长，传播弘扬它是我辈的责任，你有这个意识，我觉得很好。那么，你是怎么理解中国造纸术的？”
　　李芄想了想，回答：“大家都知道，中国造纸术让世界忘尘莫及的就是它改变了世界的面貌，但是，它是有生命力的东西，自然的能力在这里得到更加完美的蜕变，我们怎样做才能保留这些原有的的自然质朴，并且使它在历史的发展中持久下去呢？我在国外曾经做过试验，我发现机器造纸虽然省时省力，但缺少了工匠本身自带的情感与能量，书写起来总是觉得缺少些什么。唯独手工造纸才会保持了植物纤维最原始的状态，也使书写更加有细腻的笔触，我觉得这种感受也许是人发自内心最自然的一种敬畏之情吧！”
　　夏长风深深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个女孩子确实有着不俗的见解，说：“我也很认可你的说法，但是现在手工市场并不理想，你觉得有什么办法提升销量呢？毕竟我们做的还是商业，没有盈余就一定坚持不下去的。”
　　李芄思考了片刻，回答：“BOSS，我认为手工纸市场是可以培育的，比方学生证、学位证、结婚证、纪念册什么的，我们可以通过体验式的引导激发大家都手工产品的珍惜与热爱，我觉得市场营销随时要来机运，但是毕竟实用性，就是回归日常才是最根本的目标。如果这个世界有一种纸张彻底消失了，就一定是因为它并不适合我们的生活，即使我们重新将它复制出来，但是就现在的资源来说，比方水土、原材料，还有人的意识形态已经再也回不去了，所以这纸张即使重新复制出来，严格说来，也再也不是以前的古纸了，它一定是变化了很多……”
　　夏长风听她话竟然与黄欣悦一般无二，有些怔了，但很快就清醒过来，他隐藏着自己内心的震惊，继续问：“如果我们把这些文化产品引入现代电商平台上，流量一定会增加几十倍，甚至上百倍，那么，一定会供不应求，所以我想如果只在部分流程加入机器化操作呢，这样既可以保持原汁原味，大幅度提升产量，提升效率，减少成本，你有什么看法呢？”
　　李芄听了这话，忽然说：“您是老板，如果您决定这样做的话，我也会答应您的要求，按照你所说的去做。”
　　夏长风没有想到她这样一位有思想的女孩子居然是这样的回答，他有些迟疑地问：“如果我错了呢？你也会毫不后悔地按照我的要求继续做下去吗？”
　　李芄很坚笃地回答：“您不正需要我这样的助理吗？”
　　夏长风皱起眉头，很严肃地看着她，呆了片刻，忽然笑了，点头：“好吧，你留下来吧！”
　　“真的吗？”李芄似乎很吃惊夏长风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决定让她留下，开心地挥着拳头，“耶，一定会好好努力的。”
　　夏长风觉得和这样一位开朗的女孩子相处感觉不错，于是让她先去领桌椅，并熟悉自己的工作。
　　他起身，打开手机，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勇气划开。自从上次她拒绝了他的求婚，他就觉得他们之间一定出现了什么不可预料的人或事，虽然还不清楚那是什么，但他隐隐有一种恐慌，觉得那也许是一段遥不可及的距离，会让他失去所有。他不愿意想，也不敢再想下去。
　　黄欣悦在顾家的日子是宁静的，顾明晨很少和她正面接触，每天等她出来吃早餐的时候，顾明晨已经离开，等他回来的时候，她和悠悠已经回到自己的寝室准备安睡。
　　每天除了修复字画，教悠悠画画，还顺带个悠悠演示了书画修复的基本动作“洗、揭、补、绘”的基本功，虽然不知道悠悠到底可以懂得多少，但是她还是一遍又一遍的说着。她觉得姨父那种让他们几个孩子耳孺目染的熏陶是最好的承继方式，古人授徒一定要近身贴近师傅，观察师傅的一举一动，体会师傅的言谈举止，再慢慢悟道，才可成事。所以她便时刻都让悠悠跟着自己，有时会和悠悠睡在一起。
　　悠悠给父亲画的那幅画，不知道什么时候树下又多了三个人，似乎是穿着黄色裙子的悠悠、顾明晨和自己。黄欣悦看得有些尴尬，却不好对这么小的孩子说些什么，只好听之任之了。
　　听说顾明晨今日去参加一个拍卖行一个员工的婚礼，一大早就出去了。到了晚上，悠悠折腾了一天，也累了，张阿姨早早带着她洗过澡后就睡了。黄欣悦到了顾明晨的书房里转了转，她看到桌子上一张纸上写满了自己的名字，更加吃惊，于是再也没有心思看了，匆匆忙忙取了一本书，准备回自己房间。
　　此刻，听到外边门铃响，她看张阿姨没有听到，便过去打开了门。门口竟然站着目瞪口呆的任婷。
　　“你不是辞职了吗？为什么会在这里？”任婷是脸色瞬间苍白。
　　“我……是顾明晨请来教悠悠画画的，还有，要装裱一副字画。”
　　“你！”任婷愤恨不已，“好你个无孔不入的黄欣悦，你趁人之危，简直是无耻！”
　　她说着，抡起手就要再次打来。
　　但是，黄欣悦躲了一下，便拉住她的手，阻止她继续打下去：“任婷，这么晚了，你又来做什么呢？”
　　“顾总的礼服弄脏了，让我来帮他拿件衣服，他一会儿还要去见朋友。怎么？你以为自己住在这里就可以充当女主人了？黄欣悦，我真是瞧不起你……你整日标榜自己多么正直清高，现在还不是不明不白地赖在人家家里，不知道我爸知道后会气成什么样？”
　　黄欣悦回答：“婷婷，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介意，我宁肯让你误会我，骂我，都不想你和鹏鹏一样失去家人的庇护，我身正不怕影子歪，不怕别人知道，但是他现在身体状况也不是太好，我们还是少惹事好。”
　　任婷正想说话，听到张阿姨从里边出来了：“我刚刚听到您是要拿先生的衣服是吧？我这就去拿。”
　　任婷取了衣服，冷冷“哼”了一声，说：“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我怕警告过你很多次了，如果你再过分的话，你我就是陌路人。”
　　说完，她扭着身子，匆匆消失在夜色中。
　　黄欣悦笑了笑，都已经习惯任婷这样的态度了。她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刚才取到的那本书，竟然是一本《本草纲目》。她随意翻了翻，竟然看到这样一段记载：“蜀人以麻，闽人以嫩竹、海人以苔、吴人以茧、楚人以楮为纸。”文字下边还用笔划上了重点标识线。
　　她诧异顾明晨居然也开支关注纸业了。她就这样翻着，渐渐进入梦乡。
　　她并不知道，此刻顾明晨已经换好衣服，身边只带上池宇航，他要去见一个人。这个人此刻正在后海一家酒吧里喝得酩酊大醉，顾明晨与池宇航按照熟人指点，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到这个人，自然不肯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邓玉春觉得自己漂浮在云端里，刚才一杯烈性酒下肚，早已经让他失去了意识，他朦胧中看到有人坐在自己身边，便抬着头喊着：“再陪老子喝一杯，真没出息……”
　　顾明晨将一杯冷水倒在了邓玉春的身上，喝着：“哥们，醒醒”……”
　　邓玉春感觉到眼前的两个男人很陌生，并不是原来一起喝酒的朋友，他艰难地晃着手，嘀咕着：“你们是谁？”
　　对方并不说话，只是拿出手机对着他的右耳，那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在酒吧糟乱的背景声中，却听得清清楚楚：“我呀，就说我家的那幅画被他们换了，让他们赔钱。这样我的画可以暂时保住，还有些钱拿，一举两得，不错吧？”
　　邓玉春忽然清醒了很多，他爬起身，眯着眼睛看到，眼前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气场很强大，他的眼神里射出一种凌厉的光，让自己很不舒服，他颤抖地问：“你们是谁？要做什么？”
　　“这是你自己做的好事，还问我要做什么？难道你不知道你已经触犯了法律，这是诬告，要判刑的。不过，对你老兄来说，进去就倒是件好事，你的那些债主们倒真拿你没有办法了，不是吗？死猪不怕开水烫，说的就是你吧？”
　　邓玉春忽然觉得出了一身大汗，顿时恢复了常态，他的腿在桌子下边开始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