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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第6章 没有王扬的日子

  我养母文雅丽女士是实验中学校初中部的一级英语教师,今年教初三(4)(6)两个班,王扬在七班,算不上是她学生,却是十分尊敬她,甚至会专门找本班英语老师不在的时间,向文雅丽女士讨教。我怀疑过王扬故意夸大其词的动机,就是找不到答案。没想到文雅丽女士一进学校大门,就把我问题解决了。她真的很受学生欢迎,一路上都能听见有人喊她丽丽老师。
  “杨超男,你妈妈是英语老师,你的英语成绩肯定特别好吧?”
  如果以上观点能成立的话,不用亲子鉴定,都知道我不是文雅丽亲生的。我英语成绩就没上过90,可那又怎样,张学友的女儿还不是一样不喜欢唱歌:“呵呵,还行还行。”
  “好好努力,超过你妈妈才行。”
  “是是是,老师说的是。”
  之前王扬说中学里的男生特坏,我去会受欺负的,我不信。现在我觉得他说少了,中学里的老师更坏,欺负人都得轮番来。我害怕再招惹新进来办公室的老师注意,赶紧埋头学习,后来文雅丽女士什么时候走的,我都没发现。直到晚读时间结束,上课铃敲响,我才注意到办公室里又剩下我一人了。
  “喂,王扬,你今晚怎么回来了?办公室里没人,你想找哪个老师?”门外说话的女同学对王扬似乎特别上心,来没来上课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还成功引了我的注意。
  王扬的反应对比起女生的热情,就显得十分冷淡,他跳过第一个问题,只回答了第二个,“我来帮老师改作业。”
  “数学老师吗?他可真会使人,你今晚回来,就专门改作业?”
  “嗯~再见。”
  王扬会帮老师改试卷?掰脚指头想都觉得有问题吧,难怪王扬连逢场做戏的台词都省了。
  “喂,你叽叽歪歪说些什么呢?”
  “说你跟小姑娘呗。”我光明磊落,看他怎么答我。
  “吃醋了?”
  “呵呵。”
  “我饭没吃饱就赶跟来了。”
  “我看刚才那小姑娘就挺热心肠的,你跟她说。”
  “哦~”王扬随手拿起桌面上的作业本合上,背靠办公桌侧头盯着我说:“我知道了。”
  “你知道个屁。”我迅速起身反扑,王扬干脆右手换左手把作业放了回去,我手抓空了,栽进了他怀里。
  王扬毫不犹豫一手揽过我肩膀转身说:“来,哥带你去看星星。”
  “啊?”向来循规蹈矩的好学生王扬居然带我逃课,当场吓了我一跳。
  “说真的,要你一本正经地在办公室做作业,太难为你了。”
  “你滚!”我扭身追上王扬就打,直到他逃出了办公室门口,我默契地配合他安静离开。
  中途王扬突然失消了,我晃悠了半圈校园找不着他,便想着吊在单杠上酷酷地等他回来,结果半天爬不上,王扬回来瞧见忍不住伸手搭我一把,仍失败了,耍帅不成,直接背靠单杠边吃边聊了。其实,基本上是王扬在说。
  王扬说,他课室在四楼,坐在走廊窗边的位置。
  王扬说,明年学校就搬去天湖对面的新校区了,刚好你六年级毕业。
  王扬说,只剩三年了。
  王扬说,你怎么不说话啊?
  我想了想,要不我提前适应一下没有你的日子?
  “大迟到,你总算来了。“廖思雅塞给我学生记名册,“大队长来考勤,我说你忘记带记名册回去拿了。”
  “噢,谢谢。”我双手合十朝思雅点了个头,便急急赶去应到。遥想当初为了竞选学生值日干部,与同学争个头破血流,其目的不过为了利用职务便利,自己迟到不用记名。不想碰上一个工作严谨的大队长,捉了我两次迟到后,便彻底盯上了我。
  “杨超男,”大队长目光犀利,我扬起记名册向他示威也毫不在意,“你红领巾呢?”我下意识用手捂胸,抓空了,“值日生负责迟到记名,检查督促同学们配戴红领巾,你倒好,自己先忘记戴了,这值日生你还做不做的?”
  以往碰上大队长挑事,身后总会适时响起王扬替我说话的声音,今天等不到了,“怎么办,早读课要开始了,要出去检查了……”大队长脸色越来越难看,我声音越说越小。
  “你哥呢?今天你捅了这么一大篓子都不出现,嫌弃你啦?”
  大队长见过王扬,我知道他说的是谁:“今天开始我靠自己。”
  “呵,靠自己!自求多福吧你,最好不要被领导老师发现。”
  “哦。”
  直管我们的领导孙老师办公室和三年级同一栋同一层教学楼,正是我们小组巡查区域。一队三个组,一组三个人,我们小组分别是我、廖思雅和李子键。他俩低我一届,读五年级。大慈大悲,他们从来不讨厌我,还将我保护得很好。
  想想,也够窝囊的。
  “师姐,要不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没戴红领巾,你也检查不了别人。”私底下帮我起花名“大迟到”的廖思雅平常最仗义也是她,每回遇上事,李子健都是先等她开口了,才表明立场。
  “嗯,好吧,待会在升旗台后面跟你们汇合。”正当我准备抽身离去,刚掩上的校门就撞开了。我躲闪不及,迟到的男生眼尖一下子揪出了问题,“没戴红领还跑来检查别人,先记你自己名字再说啦!”
  我盯着他扬长而去的背影羞红了脸,谁都没有开口拦下他。
  “甭管他,快走吧。”
  “对不起。”我猫着腰感觉背都直不起来了,忽然头顶罩下一片阴影,廖思雅和杨子键下意识将我围起来,作说悄悄话状。
  “杨超男,你出来一下。”
  我们仨同时吓了一跳,以为是老师。
  王扬错开目光不愿跟我对视:“糯,你的红领巾。”
  我木讷地接过他手,连谢谢都忘记了说,他就走了。
  “大迟到,你俩吵架啦?”
  “不知道,得罪他了呗。”
  “得罪了谁呀?”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冯雅芯亲热地揽过我的脖子,向其余两人热情介绍自己:“闺中密友,冯雅芯。”
  知道她来准没好事,只好打发思雅他俩先走了,“说吧,找我什么事?”
  “找你能有什么事,迟到不要记我名呗,”冯雅芯鬼鬼祟祟地从宣传栏底下的九里香扯出了粉红色米奇书包,看样子一定是刚才趁保安开门给王扬时溜进来的,“谢了,我走啦。”
  “拜。”语气明显的不悦,却又拿她没办法。闺中密友?亏她说的出口。不过一个巴掌拍不响,是我懦弱无能成全了她。生活在孩子的世界里没有靠山,没有亲人,要保护自己,就必须融入一个小团体。别小看一群乌合之众,团体内分工还是很明确的,像我,出了名的好说话。吃力不讨好的事几乎全由我来担。
  “杨超男,今天下午放学记得早点去霸占楼梯间偏角那位置,免得又要等教室打扫干净后搬桌子,腾出排练的空地。”
  “好。”
  吩咐我干活的那个女生叫余潇潇,我们班的班花,历任两届的文娱委员。最近为了筹备节目参加学校即将举行的“六一儿童节班级歌舞比赛”,她牵头组织挑选我们班里韵律最好的几个女生排练舞蹈——《走在乡间小路上》,我是十个当选女生中,最不起眼那个。但可以被班花选上,那点虚荣心已经很好满足了我,所以,她要我干的活,唯命是从便是了。
  “你傻呀,推掉它啊,明明是为难你。”冯雅芯同样是舞蹈队中的一员,只是她跳错频率最高,连许多基本动作都达不到整体平均水平的要求,我很怀疑她是走后门进来的,连相貌逊色于我,唯一的能耐就是为人处事十分圆滑,形容她马屁精就最贴切不过了。别看她铁骨铮铮似的,说起好话来立马一套一套,却有本事让人听起来舒服,很是讨喜。与我相比,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又不像你。”
  “你这是什么话呢?”她以为我装清高,瞧不起她的油腔滑调。
  哪知道我是学不来,忌妒得很,“羡慕你啊。”
  “好心当驴肝肺!”雅芯没好脸色的当场掉头就走。
  我无力挽回。
  抢不到就回来呗,顶多被大家笑骂几句,反正我没成功过,失败已经把我脸皮锻炼刀枪不入似的铁罩。真正的大无畏。结果一碰面我就怂了,脸皮也没有想象中坚不可摧。
  下午第三节语文课,老师刚说放学,我前脚已经跨出课桌,径直朝目标方向奔去。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终于成功了,比岑宁儿的人抢先一步,第一个到。
  “你是谁,怎么还那么幼稚不懂规矩?”梳着两条马尾的女生见了我傻愣地站在空地中央没有退出的意思,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这地我先来,当然是我们班用,你下次请早呗。”我一开口就泄气了,明显敌不过她。
  “开玩笑,宣布参加比赛第一天开始抢到的,那地盘就归谁的,你班带头那个没跟你说吗?”
  “没有。”
  “什么事?”五分钟不到的时间,岑宁儿就带着十几号人赶来。
  敌众我寡,我躲在她们半包围圈子里半声不敢吭。
  庆幸的是她们没有难为我,岑宁儿跟马尾女借开一步说话,她边听边朝我这看了一眼,我想她大概知道发生什么了,时间伴随天光转暗流走了大半,余潇潇她们连个影子都没有,冯雅芯同样没有出现。断了后续应援,我脚下瞬间成了立锥之地,不等她们来打救,我已经缴械投降。
  “对不起,我马上走。”
  头也不回地走。
  因为逃离地匆忙,我急着推开教室后门用力过猛,默绿色的铁门冲开撞上墙壁又反弹回来,拍中我的额头,再没有比这更滑稽的彩蛋了。余潇潇等人瞧着我乐呵呵地笑作一团。
  我灰溜溜地关上门,不想让外面的人看见。
  “我还以为你回不来呢。”冯雅芯率先开口,却不是替我说。她报复我,我猜她一直在等这一刻,要我知道不听话的下场。果然,她接着说,“我们赶到的时候发现岑宁儿带着一队人站在里面,看不见你,就回来了。”
  “没事,都过去了,其实在教室排练也不错,虽然搬桌子搬椅子是麻烦了点,拉上窗帘没人看见我们在排练什么,比在外面让人看见,自在多了。以后,就省去抢地盘啦。”余潇潇说得可真轻巧,过去?二十多年过去,我还记忆犹新呢。
  “快点排练吧,放学时间过去大半了,太晚了回家我害怕。”苏妙龄,余潇潇身边的大红人,大家都笑称她们是孪生姐妹花。
  “那抓紧时间开始吧,杨超男,你先复习一次昨天我教的动作,她们刚才都排练过了,你复习一次后,我们再从头到尾排练一次,然后解散。”余潇潇指挥大家靠边给我腾出块空地,把我再次推上众人目光聚焦的位置。
  多说无益,表演开始。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
  “停!再来一次。”余潇潇说。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
  “停!再来一次。”苏妙龄说。
  我听从指挥停下,她们却没有给出更多的指引或是评价。我呆头呆脑地站着,剩下周围一圈人在低声说大声笑,我很无助,我完全捕捉不到她们在聊什么,但我真的不认为我的动作有什么值得别人嘲笑的地方,我做得非常到位。我很想屏蔽她们自顾自地继续跳下去。
  “别跳了,阿男”冯雅芯第一个憋不住跳出来说,“她们在笑你的胸脯大,跳舞时候一上一下的,别跳了。”
  同时余潇潇把头抬了起来,她晓得我知道了真相,连忙大手一挥,“散了吧。”
  离开教室,苏妙龄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今天真的光是笑都笑饱了,还跳什么舞。”
  冯雅芯骑了新单车回校。
  我是在放学时候才知道,她第一个要载的人不是我。
  我被遗留下来了。
  “杨超男!”
  但我不想来打救我的人是他,王扬。
  “杨超男!你停下来!”
  他仿佛习惯了在大庭广众之下扣住女生的手,这陋习我要提醒他,“放开我。”
  “可以,只要你停下来。”他妥协了。
  “找我干嘛?”和他分开24小时不到,见面了两次,我似说话不算话的人吗?我讨厌没有了他会活不下去的感觉。
  他从书包里捣腾出一件皱到不行的冬装校服,强行帮我系在腰上,刚好挡住我的屁股。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被人家看见会说闲话的,我可不想跟你扯上关系。”我边说边动手解开他在我腰间打的结。
  “现在不是闹脾气时候。”
  “你凶我!”
  “因为你不听话。”
  “我不是三四岁的小孩。”
  “但你现在明显什么都不懂,”他稍作停顿,抬头环顾四周确定没人注意到我们这方向,才继续向我说明,“你的裤子湿透了,你没感觉吗?路人经过都看见了。”
  “什么?”我真的不懂了,偷偷伸手到裤后一摸,天啊一看全是血。
  “别怕,回家后,你妈妈会帮你处理的。一定要跟你妈妈讲。”
  我无言以对,对他,我言听计从。
  回家后,我还真的第一时间去找了妈妈,妈妈很意外,她没有想过她的女儿会在六年级就来月经了,她的月经都是上了初中才开始的。突如其来的早熟,让我对生为女性这个身份恐惧到无以复加。我第一次渴望自己是个男的。
  我为我人生的第一个月事到来哭了整整一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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