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我看还是直接放学好了，老师不在，留在课室里零星几个胆小女生已经哭成一片，她们很害怕，害怕来这里读书。我也好害怕，我害怕大家都不来读书了。因为平常没人听我说话，估摸着讲出真相也没人相信，于是我从座位上站起来扬声道：“鬼在哪里，叫他出来见我！”
　　我扯一大嗓门，凄凄沥沥的哭声顿时弱了不少，好几个埋头在课桌上的同学悄悄抬起头骂了句：“她有病吧，在那吼。”
　　“鬼是假的，光天化日怎么可能有鬼，就说电视剧里的鬼，哪只不是晚上出现的。”
　　我不清楚大家是否听得进我的话，第二天上学，大家还是照常上课了，没有人因事请假或者退学。
　　至于鬼到底长什么样的，没人说得出来。
　　后来消息道，鬼来了我们学校之后，又飘去临近的幼儿园。大批学生追着鬼蜂拥而至，导致后来发生了踩踏事件，一个小孩因此死了，还伤了好几个。
　　再后来，地方警察把这类人生伤亡事件定性为人生故意伤害，校方说法是，有人嫉妒我们学校名气大，抢了他们的生源，学校因此遭受恐吓，现今涉案人员已经捉捕归案。
　　“王扬，今天我们校长说，鬼捉到了，真是太快人心。”前方一个老头驾着三轮车，慢吞吞地朝我们下车方向驶来，我瞧着车兜里的桶眼熟，就打发王扬先开门去楼梯底下找位置停车，“哎，大叔，你车上卖的是橘子水吗？”
　　“对，你要多少？”
　　“五毛钱两袋。”大叔利索地拉下两个塑料袋揉开，吊着两袋耳对准保温桶上的水龙头，哗一下子就满半袋了，“来，先拿着。”
　　“嗯。”刚过手我便迫不及待地插吸管喝了两口，真是透心凉。
　　“杨超男，你又来！”王扬的生活很精致，对于这种随随便便装进一个透明塑料袋的饮料，他每看一次都觉得恶心。
　　我赶紧地吐出含在嘴里的管口，换只手接过大叔第二袋橘子水，“给你。”我手再懒得抬高一点，只等着他一句话。
　　“帮我喝了。”
　　“那我就勉为其难吧。”嘻嘻，比起花一块钱买满一袋，分五毛钱出来挑戏王扬才是人生的乐趣。
　　“说，究竟是谁弄坏的？”
　　“楼上怎么那么吵啊？”我下意识后退几步往上看，“你刚进去锁车时候，有发现吗？”
　　“有啊，就是她的声音让我记起你还在外头。”王扬说完掉头就往楼上跑了。
　　“王扬你混蛋！给我站住。”随着我手抬起来的橘汁水刚好挡住我的视线，“有办法了，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楼梯灯我昨晚才换的，整栋楼就你们几个经常在玩，不是你们是谁。”
　　“我去，又是三楼那个洁癖老妖婆。”
　　“嘘——”没想到王扬驻脚在二三楼间的楼梯转角处，一不留神我就径直撞上王扬的后背，“你悠着点。”
　　“哼！”若不是外敌当现，现在倒霉的人是你，“算你好运。”
　　“呵呵呵，这是哪门子的运气？”
　　我扬起一袋橘子汁佯作要摔破在他脸上，要挟他说：“掩护我。”
　　老妖婆占着自己身高优势，不停在孩子堆上方巡视，孩子怕她是个大人，个个垂着脑袋一动不动，唯恐一个不当让人抓住把柄，屈打成招成了代罪羔羊。王扬是整栋楼共认的三好学生，拿三好学生做挡箭牌，老妖婆必定不会怀疑到我们身上。
　　“近点再近点。”我推着王扬一步步挪近老妖婆家的门口。
　　“已经很近了，你动作快点。”
　　我憋着一口气扔一袋子橘子水滑进老妖婆家阳台，然后迅速撤离。
　　“啊——是谁，究竟是谁干的好事。”
　　想象到老妖婆脸上的五官全挤在一起的模样，我就忍不住扶墙哈哈哈大笑。等到纷乱的脚踏声一路往下逐渐响起，我就知道小家伙们得救了。“Yes！代表月亮消灭你！”
　　“少得意，小心隔层有耳！”
　　哼！本小姐怎么说也除掉了两个妖魔鬼怪，不庆祝一下就算了，还不允许我一个人自High，书呆子！
　　“杨超男，电话。”
　　“噢。”接过我妈手中递来的话筒，我犹豫了一下，谁会一放学打电话给我，“喂？”
　　“杨超男，我今晚终于租到最新的港台僵尸片，来一起看吧，就当是庆祝我校灭鬼成功。”
　　“啊？”我再看一眼电话座机上显示的电话号码，对照就放在电话边上的号码本来看，真的是雅芯！平常最怕鬼的人现在叫我去看鬼片？“你确定？”
　　“真的，我还叫彩莲带上她的弟弟，把你的王扬哥也叫上吧，人多热闹，你回家也不怕了。”
　　“嗯~好吧。”不管怎样，今天确实是值得庆祝的一天，确实需要一些仪式感表达内心的喜悦。哪怕邀请人是冯雅芯，王扬也应该区分场合没理由拒绝，我暗暗在内心揣摩自是觉得十分在理，于是跑去敲开王扬家门，“王扬，王扬。”
　　“你又想到哪一出？”
　　我很惊讶，“你怎么知道，我真的有事找你耶。”
　　“……”
　　“今晚陪我去看僵尸片庆祝一下，怎样？”
　　“我可以说不去吗？”
　　“不可以。”
　　“那你还问什么，出发前直接通知我好了，我要回去做作业。”说完，王扬直接把门关上。
　　这算是答应了吗？呃……也太好说话了吧，哈哈哈哈，突如其来的甜蜜暴击，令我兴奋不已，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
　　晚上8点，等王扬做完作业直奔去雅芯家，我发现她们已经迫不及待先开始了。咿呀鬼叫的声音，我走近一楼就听见了。
　　“还上……”
　　“大门没锁，王扬快跟上。”我埋头只顾着赶路，没听清楚王扬想说什么，“你刚才说话吗？”
　　“没有，快上去吧。”
　　一路想破头都想不出个办法让大家忽略王扬顶着这张大臭脸，好在电影先开场了，雅芯关掉家里的光源，独剩电视屏幕那股蓝光。
　　“怎么才来，快进去随便坐吧。”冯雅芯垂着头发弓身抱住个和她身高一样大的玩具熊走出来开门吓了我一跳。
　　“鬼整啊你，吓死我了。”终于明白什么叫人吓人吓死人，我好歹参加过校园驱鬼活动，身体力行验证过世界上是没有鬼的道理，现在居然被一个看鬼片的小姑娘给吓住了，叫我以后如何在同学面前显摆自己的英勇事迹。
　　“真鬼你都见过了，怕什么。”
　　“怕你。”
　　“去你的！”落在最后关门的冯雅芯边说边拿起玩具熊将我俩一推，我和王扬就顺势跌坐在入门口处的沙发里，“人齐，关客厅门了啊。”受电影音效烘托，雅芯说话的音调都变了，阴森森的融入在木门转动扇起的一阵阴风里，带走了电视墙上最后一道光影。
　　“王扬？”我试探性地问了声，没反应，却又不想回头表现得那么明显，于是靠着沙发再往他身边挤一挤，想着两个人一起害怕总好过一个人害怕：“王扬，你怕吗？”
　　“别吵，我要睡觉。”
　　“什么！睡觉？”我翻了个白眼后转身，发现他真的睡了，“有那么无聊吗？”但不得不说，王扬睡觉这招对我很管用，我的心定下来又没那么害怕了，涣散的目光也终于集中到泛着蓝光的荧幕上。
　　“喂，你手出虚汗啊。”
　　“……”
　　“唔系路噢，D水做咩越来越多嘅。”
　　“……”
　　“喂，你无事啊嘛？”
　　“……”
　　电视上四个狱警为了消磨时光搓麻将，全然不知楼上关押僵尸的牢门打开了，而不停冒汗的警察是因为方才挑逗僵尸反被反咬一口，如今天黑了，他将开始尸变，长出两颗吸血的獠牙。
　　就在镜头缓慢转过去给他一个变化特写的时候，电视突然没电了。
　　“啊——救命啊!”我第一时间毫不犹豫地跳上旁边王扬的大腿上狂叫。
　　“杨超男！你吓死我了。”雅芯彩莲她们看得入神，听见我跳起来尖叫，都纷纷吓了一跳。
　　“是停电。”王扬拥住我双肩站起来，“我出去外面看一下，如果其他人有电的话，就应该是保险丝问题了。”
　　结果是整片小区都停电了。
　　“都回去吧，看样子一时半会是恢复不了。”王扬大手一挥把我推出门外，“我们先回去了。”
　　“王扬，你说我们就看下鬼片，怎么会突然停电？”我越想越邪乎。
　　“我想大半是有人偷电线吧。”王扬回答总是那么理智。
　　“来人啊！来人啊，捉小偷，来人捉小偷！”
　　“王扬，乌鸦嘴吧你。”一来事我就精神。
　　“你少去给我惹事，好好回家待着。”
　　“哼！”正愁如何八卦来着，没想在楼下遇见刚加班回来的爸爸，“爸爸!”难得他早回一次，我想跟他聊聊最近学校发生的事，“爸爸，爸爸……”我追着爸爸背影疾步快走，爸爸不但不回头，还阿崩叫狗，越叫越走。
　　我第一反应就是出事了，“王扬，你先上去，我追上去看看。”
　　“你回来，到我后面去。”王扬完全无视我给他打的手势，一把手将我甩到他身后去，“我爸也在前面。”
　　“啊？王叔叔也在啊？”因为工作日，晚上十一点半大部分住户都关灯了，天黑黑的，我要走得很近才辨认出几个熟悉的身影，只是十一点半，对于小偷来说，还是早得很哪，又是谁这么大面子能让整栋楼的男人倾巢而出。
　　“小偷跑那边去了。”看见前面有人朝右侧一堆草丛扔石头，我便顺路抄了几样大块的跟上去了。
　　“你小心点。”
　　我往左前一步，王扬跟着往左前一步，我转头向右，他又向右，反正他就是要挡在我面前，“王扬，你别捣乱。”
　　我弯腰捡石头，腰还没挺直呢，王扬回头夺走就丢掉了，“你清楚我方和敌方阵营没有？净瞎眼帮倒忙。”
　　“你这什么意思？对方是团伙作案吗？会不会带枪？”
　　“爆夹的是老妖婆家。”
　　“呵呵，呵呵呵。”我赶紧拍干净手上沾满的东西，“那我们还等什么，回家吧。”
　　“没说错你吧，敌我不分。”
　　“好啊你，一表人才把全世界的人都骗了，一肚子坏水。”
　　“噢，原来我一表人才啊。”
　　“呵呵。”老实说，这点我真的很佩服王扬，他总能把别人骂他的话，曲解成褒奖他的意思，且还要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来，“王扬，我说你在学校能正常跟人沟通吗？”
　　“你一小学生都听明白了，初中生的智商不至于吧，何况我一般人不跟他聊天，跟我聊天的都不是一般的人。”
　　“快！快！小偷在那边！”
　　“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们走。”
　　“噢~原来那个就是……难怪你说是老妖婆。”之前王扬一席话宛如打通了我任督二脉，我瞬间领会到王扬的意思，“刚才带头扔石头那个就是主任！”
　　“嗯。”
　　“王八蛋！”
　　不，主任的贱连王八都不足形容，事后他居然一人包揽了捉小偷的全部功劳。
　　“王扬，我不管，我一定要出这口气。”王叔叔和爸爸都为此受伤了，公司工会人员一个都没来探望，倒是那个毫发无损的主任领了面锦旗回来，大肆宣扬。
　　“你诡计多，只要你想出来，我都执行。”
　　“又是我！”
　　“你小心看车。”王扬吊起车头大尾巴一甩，堪堪拦住将向我迎面而来的拖拉机头。
　　“臭小子，找死啊，走路不带眼吗！”司机的脸臭死了。
　　“对不起，对不起啊。”我双手合十，不停鞠躬认错。
　　“行了，他走了。”王扬重新跨上自行车，“阿男？”
　　“王扬，”我瞅着拖拉车尾斗上垒成小山似的建筑废料，越看越开心，“我有办法了。”
　　“你呀！”王扬抬手刮了我一鼻子，“快点上来。”
　　我们顺着拖拉机来的方向，找到正好与我家隔了一栋宿舍单元的一楼在赶装修，因为买的是二手房，要拆的东西很多，拖拉机拉了一车没完，“就它了。”我指了下堵在门口的碎瓷砖，“只是怎搬啊？”
　　“你家里有米袋吗？”王扬问。
　　“有，要多少？”
　　“两袋够他们疯了吧，别太过了。”
　　主人家五点半就走了，监工不在，砸墙的师傅才不管我们小孩子捡石头呢。我帮忙撑开袋口，王扬负责用铲子送，不到五分钟，两米袋装修废料满了。
　　“我来帮忙抬到单车尾架上吧。”
　　“你站在一边帮忙扶着就好了。”王扬把袋口拧了几把，右手往上一抓，左手托底就抗上车了。
　　“王扬，待会你把袋子放在老妖婆门，然后，就回去。”
　　“怎么？上次逞英雄不成，现在又想来一次？”啪地一声，王扬把单车的支撑架打了下来，我俩停在了自家楼下，“杨超男，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
　　“你讨厌我？”王扬，我终于逮到机会用你习惯的说话方式来对付你了。
　　“哎哟，终于开窍了，会学我说话了。”王扬故意避开我提的问题，开门搬东西。
　　我生气了，不想放过他：“你放下，你跟我说清楚，你讨厌我什么了。”
　　“你没洗头吧。”王扬双手捧着我的头往后仰，“你看，你头顶上盘了很多很多的蛀子。”
　　“王扬你自己搬去吧，我不想理你了。”说完我转身一口气跑上四楼。
　　咔嚓！我正掏出家里门匙，楼下大门声响了。大事要紧，正义感再次战胜了小情绪，为了确保计划顺利进行，我立刻扭转身体方向，冲下去。“哎~”呀还没发出声呢，嘴巴张开就被团硬梆梆的东西拍回去了，抬头一看王扬正哭丧着脸使劲揉胸口。
　　“你头长角啊！”王扬，睚眦必报的小人，陪他蹲墙角还不忘用手按住我的头。
　　“他妈的！究竟是谁干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