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讲两分钟就下课。”拖堂是数学老师的习惯。
　　而身后这个一拖堂就耐不住性子听讲的李明泽是我最讨厌的后桌男生。我为了能在短发中突显自己的女性特征，经常在耳后下方扎两条粗短的小辫子。竟一不小心成了李明泽娱乐的目标。
　　扑哧！一股湿润的清凉从颈背后方喷射袭来。那是我第一次反应越过常规思考，直接连上了声控指引，左手肘使劲往后捅，李明泽桌上的书全倒在了过道上。
　　“杨超男，你有病啊！”李明泽炮仗捻的脾气，一点就着，全然忘记了讲台上的老师光顾骂我了。
　　“后面话多那个，你上来讲。”数学老师拿着三角尺大手一挥，啪地打在讲台上，双手撑住讲台两边，身体往前倾，标准的老师要发威的姿势，同们都识趣地瞬间安静下来，“我教三个班，最差你们班。一拖堂就吵，以为我很想占用那两三分钟似的，说句难听的，出去帮人家补习我还能赚五十块钱一个小时，在这儿我图什么啊，还不是往你们口袋里塞钱。像这道题，”老师又重拾起讲台上横躺着的三角尺头也不回戳着黑板上书写到一半的解题步骤，“这题讲多少次，怎么还有半数人做错。你们不觉得丢脸，我都觉得丢脸。明明两分钟能讲好的题目，讲纪律就用了五分钟，你们看着办吧。李明泽，下课去趟办公室。不说了，下课。”
　　老师丢下半戴解题思路就这么走了，全班同学都不约而同发出啊一声惊叹。
　　“李明泽，罪魁祸首就是你。”讨厌老师拖堂是一回事，惹老师生气又是另一回事。我的原则是背地里说几句老师坏话可以，但绝对不能惹老师不高兴，毕竟老师出发点是为我们好，我们不能辜负。
　　“你还说，把地上的书给我一本一本地拣回来。”
　　“我呸，你刚才在我身后搞什么。”说完，我瞅了眼窗外，王扬怎么还不来，说好担心怕鬼又出来骚扰我，来接我的，我还等着大声说，你有种别走，我叫我大哥来呢。
　　“我在底下看漫画，不小心笑喷气，关你屁事啊！”
　　糟！唯一一次错怪他了。只是王扬来了，机会难得，怎么可能让他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白白逃走，“那这次补回上次你拽我辫子的数。”
　　“补补补补你老母。”上课不认真语水平低的人就喜欢说粗话，像李明泽，“上次你把我整张桌子都推翻了，我都没找你算呢，你还好意思恶人先告状跑去老师面前说我，数学老师还在办公室等着，你随我一同去解释。”李明泽臭不要脸，竟死拽上我出门去办公室。
　　“你干嘛呢，放开她。”王扬盼来了。
　　“他是我哥，你有什么事，跟我哥说！”死货，再晚点我就没机会说心心念念的台词了。
　　“杨超男，你好野！”李明泽在班里没有小团体，典型的欺善怕恶，王扬的出现，如猫捉老鼠，他连垂死挣扎都省了，乖乖地投降。
　　“别一句你好野就想走。”想用两句开场白打发我，也不问问小姐姐我梦了多长时间，才等到今天，“你捉我辫子的事，还没解决呢。”
　　“神经病！”
　　“你有种再说一次！”我明摆着来挑事的，李明泽却一根筋地想逃，气死我了！平常一句九顶的脑子进水了吗？嘴巴怎么那么难撬啊，这戏快演不下去了。
　　“同学，”一直在边上静看事态发展的王扬终于做了我内心特别想干的一件事，他伸手按住了李明泽一侧肩膀，“放心，跟小孩子打架的事情，我没兴趣。但如果你再骚扰杨超男话，我只好用男人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了。好了，阿男我们走吧。”
　　“哼！”虽然现实跟我预想中的情节有很大出入，但看在结局比想象中好的份上，我原谅李明泽了。
　　“王扬，你刚才真的超帅。”愉快的心情让我彻底忘记鬼在校园里阴魂不散的恐惧，熟练地跳上王扬的单车尾座。
　　“我看不是帅，是完全符合你内心的想象吧。”
　　“不会吧，我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我下意识松开抓住单车尾架的手，双手捧脸，果然真的很烫。
　　每隔一周星期六是公共卫生清洁日，上午十点钟左右就有居委会请来的阿姨来扫楼梯，每户业主只需负责提供一桶清水给阿姨冲洗，不花我们一分钱。这本来是件好事，可偏偏就有些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在捣乱秩序。
　　“我一路敲门上来，就只有你们两家开门，真是辛苦了。”阿姨拿着扫帚从一楼爬上四楼，等我们拿水出来倒在地上，她就沿着水流一级级地往下打扫。
　　“真是太过分了，”就因为我楼下那个主任夫人带头不抬水出来，大家纷纷效仿，只剩下我和王扬两家人配合阿姨工作了，水钱多出了不说，主要是气难顺，“一次两次就算了，次次都这样。老虎不发威当我们是病猫。”
　　“你这惹事精又来了。”王扬提着两桶水从屋里出来。
　　“我这是路见不平，要砍人！”我正想拽起水桶为自己的英勇做势，没想刚用力，吊桶用的把手一边松了，清凉的自来水溅得我一身湿，当然受的这些罪也一并归到楼下的铁公鸡去。“看我的。”
　　我衣服不换找来一叠卓依婷VCD光碟放进多碟播放机，“王扬，你过来帮忙！”我跑到阳台，将有线麦拉到最长，“你帮我调一下音响，尽量调到最大，但不要出现那种尖锐的声音。”
　　“没空，你换身衣服再跟我说。”
　　“喂！”深知王扬偶尔讲理起来，容不得别人反驳，我只好乖乖听话。
　　没一会儿，王扬就在阳台用麦克风试声说：“你的卓依婷出来啦。”
　　“帮我选第5首《站在高岗上》。”
　　“好咧。”王扬每一声都像河东狮吼般的震撼，我听着十分满意。
　　“姐来了。”
　　连绵青山百里长呀
　　巍巍耸起像屏障呀喂
　　……
　　青青的山岭穿云宵呀
　　我俩相爱在高岗在高岗
　　不管楼下的最后有没有开门抬水出来，他们无法安心睡懒觉就对了。而且对于刚才的表演，我自己也十分的满意，声嘶力竭又不至于走调破音将河东狮吼功力发挥得淋漓尽致。我得意地转头向王扬邀功，“怎样？这种无形的报复手段，是不是特别能体现我的文化修养和音乐天分。”
　　“我只是很好奇，你为什么会选这道歌，是因为相爱在高岗吗？”学霸发散性思维又来了，据我观察，王扬对带有情爱字眼的东西都十分敏感，按他的道理是透过现象看本质，说白了就是八卦。
　　我煞有介事地用手探了一下他的额头，说：“哥，我觉得你真的有病，每次一讲到谈情说爱，你的智商就瞬间为零。”
　　“难道不是吗？我们小区叫高岗村。”
　　“是又怎样？”
　　“我俩相爱在高岗。”
　　“呃……”哥，你想表达什么。
　　上星期平安无事度过，本以为鬼会就此消失，没想这事竟越演越烈。
　　“喂，冯雅芯，下课陪我上厕所吧。”趁着老师转身写黑板布置课后作业的间隙，我赶紧侧身跟临桌的她压着声音说。
　　“嗯。”冯雅芯一如既往的微笑示好。
　　三分钟后下课铃响了，我们手拉手争分夺秒的跑出去，可靠近楼梯间的女生厕所还是挤满了人，我不想等了，课间十分钟很宝贵，我们决定去大厕所冒险。冒险！是的，没错，我们是准备冒险，因为那里有鬼。也不知道是谁说起的，我来读书之后，就听闻大厕所闹过鬼，好在没有人见过，加上它的地理位置不算偏远，建在二年级教学楼和一三四年级教学楼夹出的一个角落里，大厕所旁边就是学校的后门。偶尔还是有人会来的，而且大多数结伴而来，少数不良少女会躲在这抽烟，我见过一次。
　　大厕所之所以叫大厕所，完全是因为它独立。短型长方体，外漆土黄色，里面熏黑的白，白日采光全靠墙壁凿了长条通风孔，进门处吊有一盏瓦数极低缠有蜘蛛网的灯泡，灯泡底下是水槽，水龙头出水量被人为限制了，一直滴滴嗒嗒地响，关不了也停不下，等在下方盛水的铁斗眼看就要满了，我轻轻拨动它一下，驻满了锈迹的转轴吱哑一声惨叫，水流啦啦地分成两股冲刷着下水道的两侧。
　　我们站在两排由矮短的水泥墙砌成一格格的卫生间前，寻着声音方向，选择了有人因为被突如其来的水声吓到发出尖叫的一侧。
　　“杨超男，你在看什么，趁有人在，快点解决好走了。”冯雅芯经过提醒我。
　　我刚进小格子内，刚才尖叫的家伙就出来了，她快步穿过由经采光孔切割而成的光束，不作停留，水滴流声音没断，应该没洗手就出去了。少了生气，厕所里气氛也瞬间骤变，连带记忆在眼睛里因为人走过而产生的明暗都变得诡异。
　　“杨超男，你可以了没？”冯雅芯起身提裤子就找我了。
　　“好了。”
　　我们同时从格子间出来。
　　“冯雅芯，你看见了吗？”
　　“什么？”她被我说得开始紧张。
　　“墙上那东西。”不错，一条类似粪便的排泄物粘在正对我们的墙上，因为比我们身高还高，我们看不清那具体是什么，而且这是女生厕所，谁这么无聊搞这些东西。
　　“鬼搞的，我们快跑吧。”
　　眼看冯雅芯撒腿就跑，我同样忘记了洗手。
　　“杨超男，你不觉得刚才那个女好奇怪吗，她一个人来这鬼地方，换作谁都不可能一个人来吧，而且还在靠最角落的位置。天哪，我回想起来都满身的鸡皮疙瘩。”
　　“她有影子，还会叫，应该不是鬼，别乱吓乎自己。”
　　其实我也怕，但在弱者面前我很善于做一名强者，我渴望受到别人的认同。为此，我曾经幻想过自己前世是一位神仙，因为动了凡心而贬落凡间历练。我的联想总是带着神化色彩，一如我的生活。
　　我和冯雅芯走出来了很久都没有再碰见一个学生，奇了怪，天大的学校上千名的学生，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杨超男，你看！科学楼底下全是人。”
　　我顺着冯雅芯手指的方向，寻到一群穿着和我们同样校服的学生在一点点消失在科学楼一楼，学校东边的侧门。
　　“我们快跟过去。”我拽着她的手，同时我迎面撞上另一个人。
　　“你又想闯祸了不是！”听他责备口吻带着亲昵，不用看就知道是王扬，“你刚从哪里回来，上课铃响了，不待在教室四处乱走，成何体统？”
　　“这话应该是我说你吧，你怎么跑到我学校来了？”怎么每次见面都得听他说教，分明是鸡蛋里挑骨头，我故意充耳不闻，探头从他身后向远处眺望，一个人也没了，通通消失在一楼的空架层，“疯了，人全跑出去了。”
　　“你看见鬼了吗？”我问他。
　　“没有，只是听见奇怪的音声，说不出像什么。你向来惹事，只好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在这拦到你。”王扬只管拧了眉瞪着我：“跟我回去。”
　　见王扬眼色不善气势压人，我便垂了头，强压下好奇心走到他身边，他面色才稍稍和缓。
　　“杨超男，你说会不会是上次放学时候，我们撞见的那只鬼！”
　　冯雅芯这个缺心眼，我既往不咎了，她还有脸在王扬面前主动提起。果然王扬面色一沉：“跟我回教室。”
　　“王扬，”明知道那鬼是假的，却让我坐视不理，我办不到，“科学楼顶层是学校最近新增的生态圈，专为我们科学课设计的，种植了许多果树，还圈养了白鸽和兔子。”
　　“你想上去，不行！”
　　“那我就等你走之后，偷偷上去。”其实没有王扬壮胆，我哪有勇气逞强，我只是很想趁此机会证明一个事实，证明世界是没有鬼的，不单为破解学校的闹迷团，更是为了打倒源自内心的恐惧。
　　“如果你们去，我也去！“看着冯雅芯举手表决心的姿势，我怎么感觉有阵秋风卷落叶扫过她面前，而且捉鬼的事，她好像帮不上忙吧。
　　正绞尽脑汁构思一个温柔善良又婉转清晰能表明态度的措辞，王扬一句：“我说过要带你吗？”，回绝得丝毫不留情面。
　　三人间围起来的气温骤然下降，冯雅芯就僵在原地了，王扬对此眼睛都不眨一下，拉着我的手扬长而去。
　　“喂，我说你这人真逗，刚才说不去的是你，现在冲锋在前的也是你。”
　　“男人背后的女人，你懂不懂。”
　　“不懂。”
　　……
　　王扬之后再不跟我说话，六层半高的科学楼我俩竟不出五分钟就登顶了，站在大门敞开唯一能逃生的出入口前，真别说，我开始有点怂了，老老实实地躲在王扬背后一动不动。
　　王扬说：“你就在这里等我，我先进去打探一下。”
　　“不要。”我死拽着他的手臂，“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跟你一起的。”
　　“想说你没脑子吧，有时候，说话还蛮好听的。”
　　最讨厌人说话拐弯抹角了，他到底是夸奖我，还是夸我？
　　“在想什么呢，还不快点跟上。”
　　“哦。”
　　王扬观察一圈发现没有剩余同党，便松开我的手对我说：“你留在这里看兔子，我过去那边瞧瞧。”
　　“为什么？”
　　“听话。”王扬不容分说把我按在地上，孤身一人走进圈养白鸽的果树林里。
　　兔子一身骚，我才不喜欢兔，但又怕坏好事不敢出声，我唯有安安分分地蹲着，用眼睛一路追随他远去。莫约过了不到三分钟，王扬又再次从果树林里出现了，他找到了鬼的秘密，“阿男，过来。”
　　“哎！”蹲的时间长了，脚一麻起身差点朝他跪了下去。
　　幸好王扬及时赶来搭把手，“没想到你崇拜我，都到这种程度了。”
　　“滚！”老是不忘嘴上占我便宜的男人。
　　王扬领路，我很快找到了真相，原来凸出的楼梯房墙上挂了一条绳索。我说找工具剪断它，王扬说不能破坏作案现场，见我不死心，还补充说明了他已经报警，警察很快就到达现场。
　　“装神弄鬼吓唬小孩，算什么男人，不摔死，真是便宜他了。”我愤愤不平地说。
　　“你不说他是鬼吗，自有十八层地狱等着他呢，倒是你，是时候回到教室上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