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过后，学校突然掀起认大哥的风潮。曾经那句“我跟我妈说你欺负我！”又或者“你欺负我，我告老师去！”，都不及一句“你等着，我叫我大哥来！”顶用了。
　　“喂，杨超男，搞完清洁，我们三个在教室里打羽毛球吧？”雅芯站在教室后排的空地上挥舞着扫，学着电视上羽毛球比赛的一方，做扣杀的姿势，“怎样，是不是很帅?”
　　“看我的，发高球的姿势才叫帅。”彩莲听雅芯说要打羽毛球，立马放下擦黑板的抹布，改换成当羽毛球拍的扫把，“来了啊！”她右脚向后跨出一步侧身，左手高右手低，接着一个虚掷，把球抛起，扫把一挥。
　　啪！挥把幅度太大，扫把打在黑板上了。
　　哈哈哈哈——我吊脚坐在课桌上，看着她们俩哈哈大笑。
　　“杨超男，别光顾着笑，待会到你。”彩莲不服气地用扫把指着我说。
　　“别，搞完清洁都几点了，我想早点回家。”近来几天各个年级的学生之间都流传着学校闹鬼事件，起初大家都不以为意把那些当作鬼故事来听，后来越传越玄乎，人人唯恐自己说的不够离奇让人信服，纷纷添盐加醋。正因为没人亲眼目睹，流言更加越发不可收拾。
　　“怕什么，楼下还有王扬哥呢。”雅芯不怀好意地向彩莲挤眉弄眼，彩莲随即掩脸做害羞状，咯咯直笑。
　　“笑笑笑，好什么好笑的。王扬哥，王扬哥，叫得比我叫得还亲。”自上次上山摘果子后她们一走了之，王扬戒备心就加重了，我每天上学放学都由他来接送。“还不是因为你们。”想说的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当初王扬劝我跟她们绝交，我拒绝了，如果现在旧事重提，先前努力维持的表面和平，就会失去意义。没有猪朋狗友谁还会理我。
　　“怎么你吃醋了。”雅芯任何时候都不放过揶揄我的机会。
　　“哥哥怎么可能喜欢妹妹。”我拿着扫把出气，不停地把挡在垃圾铲前的粉沙往前推。
　　“杨超男，别扫了，灰尘都扬起来了。”咳咳咳，雅芯从后面走向前，顺路摆好两边的桌椅，“差不多就行了，我们开始打羽毛球吧。”
　　“好咧。”彩莲第一个扔掉扫把，冲回座位上拿挂在课桌边上的羽毛球拍，“杨超男，你先做计球的，十个一局。”
　　“行。”我倒好垃圾，准备将垃圾桶里的塑料袋绑好放在教室门口，“我们还是快点走吧，九班小六哥周围聚集了很多人。”我提着拉圾袋眺望走廊的尽头，一群抛着用英语报纸卷成球的不良少年正向中间楼梯出口方向走来。
　　“哪里？”彩莲和雅芯分别从前后门探头出来八卦情况，“杨超男，你快点回来，别让他们发现了，找我们麻烦。”
　　一听到麻烦两字我腿当即麻了，连忙扔下垃圾袋躲进教室里，彩莲和雅芯倒是出奇镇定，继续原先的计划，两人一前一后，在教室打起羽毛球来。
　　我不敢一个人先行，只好听从她们安排坐在第一排中间课桌上，帮她们计球。
　　“喂，雅芯，我跟你换个位置，我好像看见外面有个人。”彩莲才接第一个球就停了下来。
　　“不会是小六他们吧？”雅芯边说边向教室窗外看。
　　“应该不是。”我刚才一直留心外面的动静，“我听见小六他们下楼梯的声音。”
　　“那么，方才你听见外面有声音吗？”彩莲问。
　　“没有啊，”不知怎么的，我被自己的回答吓了一跳，为了安抚我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情，连忙找借口来掩饰，“刚才小六他们下楼梯回声太大了，我没注意外面有声响。”
　　“那也是。”不知彩莲为何紧张，只见她偷偷地松了口气。
　　“天快黑了，彩莲，你快点。”雅芯显然没有察觉出彩莲的异样，她踱来踱去地认真试着站位，唯恐一不小心把球拍打在黑板上。
　　“来吧。”彩莲举起拍子示意。
　　“鬼啊！”雅芯惶恐地扔下拍子，冲出教室。
　　我懵了一瞬间也先于彩莲反应过来了，追着雅芯选择最左边靠近教室前门的楼梯直奔下楼，彩莲垫底。
　　“杨超男，杨超男，你怎么了？”瞧着最后剩下的两个阶级我兴奋又紧张，一不小心我就越过一级踏空扑在刚转弯遇见的王扬身上，他牢牢接住我后旋转一圈抵靠在楼梯外侧的墙壁说，“没事了没事了。”
　　“不，我们快点走，有鬼，有鬼。”我急忙推开，反手拉着他的手向树下凤凰牌单车走去。
　　“好。”王扬难得没有多问，三下五除二解开单车锁，左脚踩着脚踏板一蹬就跨上去了，“来跳车吧。”
　　“我不要坐后面，我害怕，我要坐前面。”王扬二话不说立刻掉转头车在我身边停下。
　　“坐稳了。”我窝在王扬怀里，第一次感受到坐凤凰牌的好，以前我总怨王扬骑那么高的单车，害我在同学面前跳不上车尾架，成了别人口中的笑话。现在才明白，我以前是坐错了地方。
　　“不是轮到你值日搞清洁吗？怎么狼狈成这样？”
　　“她们说放学打羽毛球。”知道王扬不喜欢，每次我都是小心翼翼避开她们不谈，但今天我却一五一十地从打扫卫生到打羽毛撞鬼说给他听。“你说，我要不要跟校门口的保安讲啊？”王扬骑车速度极快，眨眼间就来到学校大门了，门口正对着就是王扬的学校，隔着一条马路，两堵围墙。
　　“我看算了，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鬼，保安听了也不会相信的。”
　　出了大门，马路上方是斜坡，我们只能下车接着走一段路，“对了，你……有没有看见她们？”刚才光顾着自己，并没有察觉出周围的异样，眼下逃出生天方想起怎么没听见她们的声音，好像自我跑出楼梯口后，就没再响起“救命”的呼喊声了。
　　“她们从后门逃走了。”王扬简明扼要，平铺叙述的语气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很惊讶吗？”
　　“我是怕你生气，跟她们那种人做朋友。”我想到自己说是因为他，脸就不由自主地红了，急忙低下头装作认真地踢路面上的小石子。
　　“怕我生气？我看你是要气死我吧。”好好说话不行，非要把车头拦住我的去路，我欲抬头与他争辩，赶巧撞上他凑过来的脸，他的下巴就这样磕到我的额头上。
　　“下巴像你那么尖的，还是个男人吗！”我捂住辣得辛痛的前额，气得跳脚。
　　“我看你练的是铁头功吧，一点都不像女孩子家。”王扬摸了下下巴又重新骑回自行车上，“你坐前面还是后面？”轮子转了一圈，王扬在卖牛杂档口前台阶找到了落脚的地方等我。
　　“前面！”和王扬吵架，过后总会自然而然地和好。
　　“胆小鬼，上来吧！”
　　“王扬，你要真是我哥就好了。”我一心想着永远和王扬在一起，并无觉得此话有何不妥，忽见他脸色煞白，身形一滞，我立马不高兴了：“少臭着张脸，哄哄你还当真，谁希罕你！”
　　王扬黄莲一笑，奋力蹬起自行车的踏板向前驶去，“我说杨超男，你的脑子里平时都装些什么，怎么会突然想认我做哥哥。”
　　“你不知道，学校最近流行’认大哥，有人罩‘。”王扬车速很快，我感觉到他在生气，而且对我这个解释一点都不满意，眼看来到二段斜坡路了，他的车速仍旧只增不减，噌噌噌地往上冲，“王扬，你干什么，放下我。”不曾想他今天脾气特别大，对我的话一点都听不进去。我担心他突然体力不济，车子脱缰般往后滑下去，后脑勺着地，就没命了。大概是我当时脑补情节过于严重，以至于我毫不犹豫从车上跳下来。
　　“你疯掉了吗？”王扬急刹连忙伸手拽住我，可我仍是不可避免地被单车的脚踏板刮破了左脚后根的皮，“不是说认我当哥哥吗，为何不相信我。”王扬怒气冲冲蹲在一旁检查我的伤口，单车摔在地上也不顾了。
　　“我、我不是不相信你，我也会担心你的，好不好。”我不好意思跟他具体详叙，见他下手清洗伤口的动作轻了、眉目舒展，想是原谅我了，我方捏着嗓子向他卖起乖来，“没大哥的孩子会被人欺负的，哪有我这般幸福。”
　　“谁，谁被欺负了？”
　　他果然还在意我认他当哥哥这件事。“唉，本来我是不想说的，”事实的确是一个不愉快的回忆。星期三王扬值日，我一般都在自己学校的保安室等他，他从来不带我去他学校，虽然隔得那么近，他一次都没带我去过。他说中学里的男生好坏，我去会受欺负的，可我就不明白了，王扬就读的实验中学是多少学生挤破脑袋想进去的，怎么会有坏学生。
　　那天我和往常一样，不想浪费时间绕弯直接穿过跑道和足球场直达学校校门。就在我经过上体育课做立定跳远的沙池时，我看见一个大概是一年级的男生，被三四个比他稍大的高年级男生围困，逼着他低头喝沙堆里雨天过后的积水，男孩子的妈妈劝他离开，男孩子害怕，怕明天上学会继续遭报复，坚持喝了几口浑浊的脏水，而他的妈妈自始至终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怎么会有这样的妈妈，眼看着自己的孩子受欺负。”谈话间，我们已经走到了斜坡的尽头，王扬再次蹬上自行车，护我在前面。
　　“不是不帮，是帮不了。”原本只想让王扬忘记生我的气，竟错把自己哭了鼻子，“不喝，第二天还要不要上学？妈妈，老师，就是校长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守护在身边啊。”
　　“怎么认大哥，认大哥就好了吗？”
　　“不知道。方才我说想你当我哥哥，不过想留住你。”这会儿离斜坡坡底还远着呢，王扬就停下来了，画风改变得太快让我点受宠若惊，“这路好好的，继续呀，我脚疼不想走。”
　　“你还记得脚疼啊？”
　　呀啊，我这猪脑袋，好不容易绕开又绕了回来，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