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霞生了个儿子，王菊香去看她都没让见。到了该回娘家过满月的时候，她去了张仁和的一个姑姑家。
　　王菊香并没有说过分的话，这孩子竟然记上仇了。王菊香一想到这事就伤心，女大不由娘，连亲妈都不认了，这还得了。
　　每次看到老婆伤心，李天印就劝她：“不认就不认，只要她好好的就行。叫我说，这孩子恐怕不会只因为这件事记恨你，你是不是以前还有哪对不住她了？”
　　“废话，她是我生的，我能做啥对不住她的事？他爸，这孩子就是心太狠，要不然也不会这样对我们，那天为了撵她，你这腿受了伤，现在走路都不稳，她到底有没有良心啊？”
　　“你放心，我的孩子我知道，终有一天她会明白我们的。怀玉这孩子一晃快两岁了，真是有苗不愁长。”李天印摸了下怀玉的头。
　　他其实挺难为情的，怀玉比清华的女儿还小三岁。他既当爷爷又当爸爸，有时候连自己都搞不明白自己的辈分了。
　　秋高气爽，栗香阵阵，王菊香看着已经到处乱跑的怀玉，感慨不已，想起和女儿去王安邦家借粮的情景。
　　那天，她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忤在王安邦面前，李怡华怯怯的请求王安邦借给他们粮食。那样的日子已经翻过去了，生活一天天好了起来。
　　再看看小女儿，马上上初中了。时间不等人，不管高兴不高兴，日子都不会停下。
　　晚上，生产队通知召开会议，一家派两代表。
　　李天印和清华、清林两兄弟都去知青大院开会，集体收听广播。
　　“今天这会咋开这长时，华华，去看看你爸你哥回来没？”王菊香手中纳着硬硬的鞋底子催她。
　　“妈，你今天咋的了，心神不宁的？他们要是回来还用的着我看？嫂子们早就会迎出来的。”
　　李怡华手是中拿着一本画册在看，画册是李清河给她买的。李清河大学毕业在县一中当了美术老师，经常拿些《中国美术》之类的杂志给她看。
　　“不看算了，估计也该回来了。”
　　王菊香其实是心慌，家中粮食又不够了，孩子们都是长身体的年龄，生产队分的粮食根本不够吃。再加上上年盖房子借了不少粮食要还。为了抚养怀玉，她养了头奶牛，才算把孩子养大。
　　“妈，是不是出啥事了？”李怡华看着王菊香微佝的背，心疼的说。
　　她恨自己长的太慢，要是能早生几年，她就可以帮父母养家了。
　　“没事，你姐这些年不和我们来往，妈心里不是滋味。等你爸你哥他们开会回来，我想和他去你姐家看看。”
　　“我姐也真是的，有多大的怨恨，都闹到不上门这份上了。妈，你不要多想，她不理你，有我呢，等我考上大学，我孝敬你们。”
　　“我知道，只要你能考上大学有碗饭吃，我们就知足了。”王菊香擦了下眼泪。
　　她突然听到放鞭炮的声音，说：“华华，你听，外面好象有鞭炮声？”
　　母女俩来到院里仔细听听，果然，从知青院方向传来了鞭炮声。
　　没一会，李天印父子回来了。
　　“啥喜事，看把你们高兴的？”王菊香问道，手中的针没有停下。
　　“妈，好政策来了，不用再担心饿肚子了。”李清林高兴地一把抱起在地上玩耍的怀玉，在院子里转了几圈。
　　“真的？”王菊香半信半疑。
　　“娃他妈，去，把酒拿来，我们爷几个喝两口。”
　　王菊香说：“啥好事都没说，酒是咱家唯一值钱的东西了，得在好日子喝。”
　　李天印往地上一躺说：“今天就是特殊的日子，最值的庆祝和纪念，我们终于盼到不用饿肚子的这天了，我得给自己降降温。”
　　王菊香一把将他从地上扯起来说：“老头子，不要命了，没喝酒撒啥酒疯？”
　　“妈，真的，国家要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以后我们可以有自己的土地了。”李清林情绪激动。
　　“真的？那我们以后不用再为没粮食吃发愁了？”
　　“那是，好日子要来了。”李清林转身看到从屋里出来的董盈盈，拦腰将她抱起来。
　　“瞧你高兴的。”董盈盈挣脱李清林的怀抱，看了看一边的公婆，不好意思的说：“爸妈都在这，瞧你疯张的。”
　　李清林不管不顾的在脸上亲了一口说：“媳妇，好政策来了，好日子要来了，我确实要疯了，这些年把人都压抑成病了，什么也不敢干，以后我们可以大干一场了。”
　　李清华和张亚妮站在一边傻笑。
　　自从李清林结婚另过，家中只有李怡华和清朋清元三个孩子和李天印两口子一起，再加上怀玉这个收养的孩子。李天印六十岁的人了，腿脚没有以前灵便，李清朋又是个死懒怕动的，李清元正在上高中，功课重，地里的庄稼活慢慢的老两口也干不动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李怡华一边上学，每天放学回家写完作业除了照看小弟弟，就去山上放羊。农民的经济来源单一，仅依靠种庄稼是换不来多少生活来源的，粮食只能自给自足，而养鸡、养猪外带养牛羊才能换些来路钱。
　　一天，李怡华像往常一样放学后到山上放羊，羊挣脱绑在树上的绳子跑了，李怡华一看吓坏了，赶紧去撵，却被脚下的石头绊倒了，一头撞到一块大石头上，摔的浑身是伤，吓坏了一同放羊的同伴。
　　在地里干活的李天印和王菊香听到孩子们的惊叫声，赶到山上将女儿送到镇卫生院。
　　李怡华被确诊为左肩骨粉碎性骨折。
　　王菊香抱着疼地晕过去的女儿，心疼的放声大哭。
　　从疼痛中清醒过来，李怡华动了动胳膊问：“妈，我右手没事吧？”
　　李天印又好气又好笑，问她：“你这孩子，干活也不小心，命保住就不错了，关心右手干啥？”
　　李怡华笑笑，说：“妈，爸，这你们就不懂了吧？我身上最值钱的就是我的右手，它能画画呀，将来等我当了画家到北京办画展，子文哥还要帮我哩。”
　　“瞧这孩子，净说大话，画家是我们这种人家的人当的？只要把书念好，到时候和你三哥一样，有个公家饭碗就行了。”
　　李怡华说：“爸，这可不行，你忘了，我的画都是被校长表扬过的。你们不要小看我。”
　　王菊香抚了抚她的伤口，笑道：“好，我女儿会有出息的。”转身对李天印说：“这几个孩子真是白眼狼，这些日子了，也没一字半句的，生怕我们拖累了他们。”
　　李天印叹息着说：“我看不会，你以为城里人日子就好过了？各人有各人的难处，等有时间，他们肯定会回来看我们的。其他人不说，梦影这孩子能不来？”
　　提起旧事感慨万分。
　　自己替她养了儿子，她却一字不提，连门也不上了，心可真够狠的。
　　李清霞自从负气离开知青院后，再也没回来过。这让李天印两口子心痛不已，特别是遇到节假日，他们就巴巴的让人捎话过去，让她抱孩子回娘家。
　　眼下里，他们只能把所有的爱都撒在小女儿和养子身上。偏偏这孩子又聪明又懂事，这多少慰藉了他们夫妻的心。
　　李怡华伤很重，肩膀用夹板夹着，大夫说三个天之内只能坐着睡觉，她必须休学。
　　“这孩子，这下好了，不用天天去学校了。”李天印看着女儿，一副宠溺的样子。
　　李清朋不冷不热的说：“一年养一头羊，都不够给她治伤的。”
　　“老四，有你这样讲话的吗？”李天印愠怒的骂他。
　　“偏心眼，爸，是不是我姐和我们断了来往，你们心里眼里只有华华了？还有怀玉，他和我们家有关系吗？亲的都不认，还养个逆的。”李清朋满脸不满。
　　李清朋坚决反对父母收养怀玉，自己的孩子一个个都没整明白，还给别人养孩子。他甚至产生过背着父母将怀玉扔到路边让人拣去的想法，只是母亲总是一刻不离的守着他。难怪姐姐不高兴，父母年龄大了，分不清远近。他更不喜欢父母一直供妹妹上学。
　　“你这个王八羔子，让你上学不好好上，当农民又不务弄庄稼，我看哪个姑娘会跟你？”
　　李天印瞪了一双眼睛骂他。
　　“没人跟我，打光棍总行了吧？”李清朋反驳。
　　“天印在家吗？”父子俩正在顶牛，就听到王安邦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他来干什么？李天印愣了下，八成是找事来了。
　　“在。”虽然有顾虑，可总不能躲着不见吧，再说了，今天不见，难道以后也不见？
　　李天印正要出院子，就和王安邦和王俊杰父子碰了正面。
　　李清林和董盈盈听到叫声从屋出来，看到是王安邦赶紧退了回去。
　　分田到户了，李清林终于可以放开手脚施展才华，他开始学习种植技术，在自家自留地种药材，慢慢摸索经验，他发誓要让董盈盈过上城里人才能过的生活。
　　李清林在董盈盈的帮助下，渐渐在村里的年青人中暂露头角。百废待兴，人们想要的是自家的腰包鼓起来。李清林得到村民的拥戴，王安邦的时代过去了，时代在变，人心也在变。
　　王安邦当了数十年队长，自然也有他的过人之处。他发现苗头不对，风向变了，围在他身边的人少了，说不定哪天他就要退出栗园庄村的政治舞台了，他急需拉拢一批年轻人。
　　得知李怡华放羊受了伤，他立即就拉了儿子来看望。
　　李天印心中咯噔了下，想起放在炕缝中的那份协议书，心想，讨债的人来了。
　　“哟，王队长，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王菊香快人快语。
　　“不能叫队长了，现在叫村长。听说华华摔的挺重，我们爷俩来看看。”王安邦笑着说，已然没有了以前的霸气。
　　“她叔，不碍事的，小孩子做事毛燥摔跤是正常的，只是暂时不能上学，得在家静养，劳烦队长你惦记。”李天印搓了两只手，心里有些紧张。
　　“应该的，他婶子，华华呢？我想看看她，再怎么说这孩子还是我们王家未来的媳妇，她要是有个好歹，会影响到我们王家的子孙后代。”
　　王菊香一时懵了，问：“什么未来媳妇？啥意思，我怎么不知道？”
　　“小声点，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李天印瞪了她一眼训斥道，转身对王安邦说：“孩子没事，就是肩骨粉碎性骨折，你放心，我保证将来给你一个好好的媳妇。”
　　“既然你这样说了，我们就回去了，有事需要帮忙，言传一声。”王安邦是聪明人，看出自己不受待见，知趣地转身就走。
　　王安邦的心思李天印明白，他急于要将他和李天印是儿女亲家的事说出来，担心时间长了李天印不认账给他提个醒，再者李清林这小子在村里风头日盛，要是知道他和他们家攀了亲戚的话，自然不会觊觎他村长的位置。
　　王安邦父子出了院子，王香菊就撕扯着李天印发脾气：“李天印，媳妇是咋回事？”
　　李天印看老婆发脾气，抬头看了看对面屋，李清林俩口子站在门口正望着他们。他不敢保证刚刚王安邦的话他们有没有听到，一把拉了她到屋里，关上门，说：“老婆，让华华当他儿媳妇这事是我答应的。”
　　王菊香听了立即哭起来，说：“啥时候的事？这么小的孩子定的哪门子娃娃亲？”
　　李天印叹道：“你小声点，这事我没跟你说是不得已。清林和王安邦的矛盾你知道，当时给他开结婚证明，他提出让咱家华华他当家儿媳妇，眼瞅着生产队的红章子就是不盖，我只好答应了他。两个人签了份协议，和结婚证明一起拿回来的。”
　　王菊香听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骂道：“开份证明他还要挟人？”
　　“官大一级压死人，清林不知怎么得罪了他，他要治我们还不是小菜一碟？协议书在炕夹缝里，从来没动过。”
　　王菊香一向眼睛里揉不进沙子，到炕边取了协议书一把撕了粉碎，站起身来就往外走。
　　“你干啥？”李天印一把扯住她。
　　“我找他讲理去，这样的村干部早就该下台了。”王菊香说道。
　　“胡闹！”李天印大吼一声，“我只是签了名，我早问过了，这份协议书是无效的，现在提倡恋爱自由，婚姻自主，这些老思想早就该改了。”
　　“你说的是真的？”王菊香不相信。
　　“当然是真的。今天我不想挑事，你想过没，老二和他本来就有矛盾，要是让他知道，岂不是又是事。还有清朋那个楞头青，要真闹出点事来，华华还在屋里病着哩。船到桥头自然直，你放心，我女儿怎么可能嫁他家，让华华给他妈画寿材的事你忘了？”
　　“我就说嘛，你不会这样糊涂。”王菊香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