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菊香母女俩来到一座三间开深的房子门前，门口的雪被扫到了两边，中间是条宽宽的路。房门紧闭，门头两侧鲜红的对联还透着春节的喜庆。
　　王菊香轻叩了两下门环，好一会，才传出来个男人浑厚的声音：“谁？”
　　王菊香答道：“李天印家的。”
　　“吱呀”一声门开了，开门的是个和李怡华年龄相当的男孩子，男孩子一把拉了李怡华的手笑着说：“华华，快进来，外面冷死了。”
　　李怡华甩开他的手，问：“王俊杰，你爸在家吗？”
　　男孩子朝里屋看了一下，说：“爸，华华妈妈找你。”
　　王俊杰是王安邦的儿子。农村人重男轻女思想严重，王安邦头四胎都是女儿，到了第五胎才生了这个宝贝儿子。
　　右侧屋里，一张土炕，炕上是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一个中年男人坐在椅子上，手上拿着个旱烟袋锅子，黄铜色的那种。他面前放着个火盆，火盆里几块木炭半死不活的闪着幽暗的光。
　　“有事吗？菊香。”王安邦傲慢的问她，身子动也没动，也没有让她坐的意思。
　　“王队长，我们搬下来后一直住知青院，那是村里的房子，现在儿女大了，清林也该娶媳妇了，我们要盖房子，家中人口多，分的那点口粮根本不够吃。我们想从队上借些，等到秋季分公粮的时候还上，你看？”王菊香站在他面前，颔首俯胸，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王安邦“吧嗒”了两口旱烟，不紧不慢的说：“菊香，不是我说你，这才过完年你就来借粮，多不吉利啊？你们家人口多不假，但得细水长流才行，女人家要学会居家过日子。”
　　王安邦说话一点也不客气。
　　有理不打上门客。王菊香脸上一时挂不住，强忍了不满，堆了笑说：“王队长说的是，我确实理家水平不行，借粮的事还得王队长成全。”
　　“这不是成全不成全的事。生产队的粮食也不是随便借的，六十多户人家，家家都来借的话，到时候有人家揭不开锅没的借了，可就出大事了。生产队也是个大家，都像你们家这样，那咋行？”
　　王安邦明摆着就是不想借。
　　王菊香本想扭头就走，可一想到儿子清林和董盈盈都那样了，要是再解决住房的问题，过几天那两位回来，保不齐又会出啥幺蛾子。不管王安邦是啥态度，粮食都必须借到。
　　王菊香理屈词穷。
　　李怡华看到王菊香忤在那不说话，连忙拉了王安邦的胳膊摇了两下说：“王叔叔，我们家要盖房子，你就借粮食给我们吧？”
　　王安邦将手中的旱烟袋锅子在火盆沿上敲了敲，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说：“这样，大家乡里乡亲的，连孩子都说话了，我有个想法，你们要是乐意呢，咱们好商量。”
　　王菊香心想，他是要弄什么幺蛾子？难道借粮还要有附加条件不成？
　　“队长，你有话就说，只要我能做到，一定按你的吩咐做。”
　　王菊香强装笑脸，心中却很不是滋味，不过一个生产队长而已，牛啥哩？又一想，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借粮的生杀大权握在他手中，她必须得装孙子。
　　“听说华华的画画的相当好，我前些日子给我妈做了副寿材，门头上得画幅画，要是这小丫头能把两幅画画好，啥话没的说，粮我借。”
　　王安邦说完继续“吧嗒”着手中的烟，时不时的猛吸两口，从两个鼻孔冒出长长的烟柱，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王菊香本来被他傲慢的态度惹的冒火，听他说有事要商量，还以为他提的是什么要求，没想到他竟然要让女儿给他老娘画棺材头，气就不打一处来。
　　大正月天，画棺材多不吉利呀，女儿毕竟才不到十岁，触这样的霉头，这不是明着欺负人么？
　　王菊香一生气，倔脾气就上来了，说：“王队长，给棺材上画画，不是有画匠吗？我家华华才这么点大，能画了那个？”
　　“咋就画不了？我可是听说连学校的校长都在夸她，能让王校长夸奖的人，自然不会差。你是不是不乐意啊？你们要是不乐意，那就不要怪我不顾情面了。”王安邦语言生硬，一脸的不高兴。
　　王菊香没想到王安邦这样可恶，不借就不借，犯不着提这样的条件，女儿个子还没有棺材高，怎么干得了那样的活。
　　“华华，走，这粮我们不借了。”王菊香说着，一把拉了女儿就要走。她对借粮本来就没多大把握，粮没借到，还无故被欺负了一回。
　　王菊香那里知道，王安邦只所以故意为难她，问题出在李清林身上。那天晚上李清林不但坏了王安邦的好事，还踹了他一脚，踹的他男人那地方疼了好几天。他一直想找机会治治他，没想到这一天还真等来了。
　　借粮在村子里原本不是啥稀罕事，可他不能不这样对待他们家，这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王安邦冷冷地看着王菊香生气的打算离开，没有吱声，他不相信离了他她还能借到粮。
　　李怡华松开王菊香的手问：“妈，咱不是来借粮吗？不借了房子还盖不盖？我不想和你们挤一张床上。”
　　“华华，你妈是不想借粮食，不是叔叔不借。”王安邦“吧嗒”了一口烟说，呛人的烟味弥漫的满屋子都是。
　　王菊香一把扯了女儿就要开门，她受不了王安邦的轻视和无礼。
　　“不，我愿意画画。”李怡华甩开王菊香的手，倔强的说，“我也有个条件，叔叔，如果我画的好你得答应借我们五百斤粮食。”
　　“华华。”王菊香眼中闪着泪花，想要制止她。心想，这孩子口气也忒大了。
　　“好，这没问题。”王安邦被李怡华的勇气震住了，将旱烟锅子往地上一放，站起身来，扭过脸骂了儿子一句：“没出息的东西，看人家华华多懂事，以后要向华华学学。”
　　王俊杰用袖子擦了下鼻涕说：“爸，我向她学习啥？我告诉你，同学们都说华华是我媳妇。”
　　王安邦伸手迎面就给了他一巴掌，骂道：“兔崽子，瞧你这熊样子，华华能看上你？”
　　“爸，你欺负人。”王俊杰不满的瞪了他一眼。
　　“叔叔，棺材在哪放着？麻烦你准备好油漆，我今天就画，明天学校就开学了。”李怡华没理会王俊杰的无理，问王安邦。
　　“在柴房里，你们跟我来。”王安邦指了指门外，就往屋外走。
　　李怡华对王菊香说：“妈，叔叔答应借粮食给我们，我自己能行，你回去吧？”
　　“妈陪你。”王菊香不放心，说啥也不肯走。
　　“妈，真的没事，我们老师说了，世上没有鬼，不用担心我。我胆大的很，啥也不怕。”李怡华固执的让王菊香离开。
　　王安邦母亲的棺木放在对面柴房里。
　　柴房和正屋门对门，是专门储藏柴草和农具的旧房子。
　　打开柴房的门，一阵冷风扑面而来。几个人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冷颤，这种平时不住人的屋子缺少人气，更何况是下雪天，气温已经降到了零度以下。
　　一口漆黑的棺材放在屋子靠墙的地方，散发着松木的味道，在幽暗中透出一股阴森之气。屋子里光线很暗，透过窗外的雪光屋子多少才有了些亮光。
　　棺材架在两条板凳上面，李怡华的个子刚够着棺材的大头檐子。
　　王菊香心中百味杂陈，王安邦真是狗眼看人低，欺负他们一家人在村里势单力薄。
　　屋子里又冷又阴，王菊香将脚跺了跺，问女儿：“华华，冷不冷？”
　　“不冷，妈，你回去吧，我一个人能行。”李怡华看着冷的缩着脖子的王菊香，又一次催她。
　　王安邦找来红黄蓝绿等颜色的漆、画笔和调和油，对王菊香说：“孩子都让你回去，还呆在这干吗，会影响孩子画画的。”
　　“妈，叔叔说的是，画画的时候身边不能有人，容易走神，你回家做鞋去吧，五哥的脚都要冻坏了。”
　　日子过的艰难，一家人的鞋都是王菊香一针针纳出来的。冬天快过去了，老五清元的棉鞋还没有弄好。
　　“好，华华，你好好画，要画的好看知道吗？妈回去了。”王菊香说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眼中蓄满了泪水。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女儿才九岁呢，就学会为父母分担了。
　　王菊香忧心忡忡地离开王安邦家。
　　她担心王安邦会为难这孩子。
　　人穷志短，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她没有别的办法可想。看看家中，全是张口要吃饭的，作父母的能不心疼？
　　李天印看她一个人回来，将身子探出屋往外看了看，问：“华华呢？你把她放哪了？”
　　王菊香勉强笑笑说：“和俊杰一起玩哩。”
　　“事情办成了？”李天印一脸的疑惑。
　　“差不多吧？说让等消息。天印，要是他不同意借呢？”
　　王菊香想提前给他打预防针。
　　“他奶奶的球，别家都借得，我们就不行？说不过去吧？”
　　李天印骂了句，一双眼睛里满是苍凉。他着实被儿子和董盈盈谈恋爱吓着了，这样的事要是让人知道了，那可是丢祖宗八辈脸的事。
　　王安邦拿了各种颜色的油漆放到李怡华面前，心中却在冷笑，小丫头片子能画出啥花样来，村里人还说你能耐，等会就知道你有没有能耐了，让你们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也不要怪我冷漠无情。
　　“你自己画，叔叔不打扰了。”王安邦轻轻拉开房门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