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话顾不得女儿不高兴。
　　匆忙地轻轻推门。
　　可房门紧紧的关着。
　　无奈，只得对老伴儿招招手，老伴儿就得意的一眯眼，轻轻踱过来，猫下腰，从屁股后面的钥匙串上，取下耳勺，悄无声息的插进门缝，向左轻轻拨动。
　　这时，老俩口就成了潜伏特工。
　　鬼鬼祟祟的撅着屁股猫着腰。
　　窒息静声。
　　瞪着眼睛。
　　吧嗒！里间的锁栓轻轻一响，门缝增大了。青黛正在熟睡，胸口均匀的起伏着，娥眉轻扬，神态安祥。
　　老俩口窥一歇。
　　然后悄悄重新关上了门。
　　“看来没事儿。”
　　青话拎起了毛线团。
　　“把碗洗干净，用干帕擦净放好。青黛起床后，就给她热菜，听到没有？”“知道。”“那我走了，有事到学习室找我。”
　　说着，青话走到门口弯腰换鞋，拉门。
　　老伴儿不满的看着她。
　　“女儿在家，你就别去了，一天就往街道办跑，当你还在计生委啊？”
　　青话没理，跨出去，返身拉上防盗门。
　　天，灰蒙蒙的，树枝在寒风中颤抖，水泥路二旁的商家，好像开门营业的不多，行人匆忙，整个儿气氛，也就像这一月天，阴霾而寒冷。
　　慢慢下了吱嘎吱嘎的楼梯。
　　捋捋自己的鬓角。
　　青话朝右面瞅去。
　　只见高楼大厦上的窗口，大多紧闭拉着窗帘，形成一堵蓝色风景。
　　早听说右面的开发商大方，精装房连窗帘都是事先挂好的，果然如此。再回头瞧瞧左面，散落的高低不一的楼房，新旧各异，蒌蒌缩缩，就像营养不良。
　　衬托着右面的威风和高大。
　　“青科，吃啦？一起走，唉，这鬼天气，怪冷的。”
　　是赵嫂。
　　青话就笑到。
　　“你家老头子没吵啦？孙儿呢？”“媳妇大娘今天休息，带着呢。”赵嫂也笑起来：“坐在屋里冰冷，又不许开空调，你看我，我瞅你的，脚都冰僵了。
　　唉，死老头子犟了几十年，随他吧。走，到娱乐室暖和暖和。”
　　她看看青话。
　　“没拿蓄电宝，忘啦？”
　　青话就哎呀一声，准备往回跑。
　　可想想，又转过来：“算了，上楼下楼，麻烦得很，哪像你们电梯房，直上直下的？”“唉青科，我们还不是你们一样，如果不是儿子担保，也贷不到款呢。”
　　赵嫂骄傲笑笑。
　　拎拎自个儿手中的大方便袋。
　　“找你们青黛呀，她不是还有没买房吗？”
　　“你的带没有？”
　　青话转开话头，二人边慢慢走着，边唠唠叨叨。赵嫂敲敲手中的方便袋：“那个正在修，新买了个理士，12V系列。”
　　青话瞅瞅。
　　“理士？好牌子，我也用的是理士，多大的容量？”
　　“250ah！”
　　“可真够大的，要充多久哟？”
　　“快充，不信你等会儿看看。”又走一会儿，青话忽然笑了：“难怪那罗主任，一看到我们这群老头儿老太太，话都说不全啦。”
　　“怪得着我们吗？”
　　赵嫂理直气壮的敲敲蓄电宝。
　　“物价这么高，每年的工资却只加那委一丁点儿。
　　又不是用他私人的电。街道办可是国家的基层政府，人都是国家的，充点儿电，政府买单不可以？”
　　“话也不能这么说哦，要是，”
　　青话打住了。
　　好歹自己平时也拎着蓄电宝呢。
　　不过，自己的可没有赵嫂的蓄电量大，只有她的一半。
　　不过，每次在娱乐室充满后拎回家，老俩口照明，听收音机，看电视甚至热洗脚水，都还绰绰有余，实在是方便节约。
　　前市交通局本部计生委计生员细心算过。
　　照此，每月就就可以节约一半的电费。
　　如果减掉女儿看见不高兴，时时动口也动手阻挠的因素，还可以进一步节约呢。
　　别说，退休啦，以前明里暗里的大钱小钱全被抹掉，老俩口的养老金加起也仅够糊口，天上不生，地下不长，能节约一分是一分啊。
　　路上，二人陆续碰到了拎着方便袋，往娱乐室方向的左邻右舍。
　　大家心照不宣。
　　见面哈哈哈。
　　彼此彼此。
　　都是住了几十年的老姐妹，谁还不了解谁哇？早上碰了面，要吗点点头，扬扬手中的提兜，里面永远装着小菜大米，鸡鸭鱼肉什么的。
　　要吗蹦出一句。
　　“老头子呢？”
　　“屋里呆着。”
　　然后，仿如二股叉道上的车，各走各的路。所有的喜怒哀怒，人情世故，全在其中了。
　　这时，赵嫂却朝一边瞟瞟，对青话瘪瘪嘴，愤愤然：“瞧马虎那财迷样，这次不知又是帮谁充的？”青话就佯作无意扭头打呵欠，趁机扫旁边的马嫂一眼。
　　果真如此。
　　常常丢三落四，被老姐妹们讥笑为“马虎”的，前区税务局常局的老婆马花。
　　左右二手都拎着个紫红色大方便袋。
　　在一群单手携袋的老太太中，特别显眼。
　　青话也轻蔑的瘪瘪嘴：“一个前区局座，一个前区税管员，再怎么样，也比我们强吧？自己不自重，作贱！”
　　当然，不止是青话和赵嫂。
　　其他的老太太也看在眼里。
　　有几个开始瘪嘴巴，唠唠叨叨。
　　还趔趄着身子，有意与马虎拉开距离。
　　左邻右舍的敌意，很快也被马虎发现了。前税管员保养得很好的脸颊上，荡起了双红，干脆对着大家扬扬二手的方便袋。
　　“一个是新买的，一只坏了顺便拿去修理。”
　　老姐妹们都睃着她。
　　那神情，分明是不相信。
　　马虎急了。
　　当着大家的面一弯腰，放下二只方便袋，从左边掏出一个蓄电宝，叭嗒叭嗒的搬动着开关：“看，红灯没亮！昨夜我那孙子从床上蹬了下来，跌坏了，还被他爷爷还打了小屁屁呢。”
　　然后，再取出另一个。
　　一搬开关：“看，红灯！这是才买的，包一年，今天正好拿去试试。”
　　马虎一现场演艺，老太太们的怒气才慢慢消失。
　　大家重新走在一起。进了娱乐室。
　　看样子，上午的“老来春”新型保健品推广会刚完。庞大空荡荡的学习室里，几个年轻姑娘还在收拾着小册子和成堆的小空瓶。
　　一个瘦削的高个儿小伙子，蹲在地下。
　　像鸡被拧了脖子子，对着满地花花绿绿的宣传单，使劲儿的干咳着。
　　突见这么一群老太太来到，小伙子喜出望外。
　　屁股像触到了弹簧，一蹦而起。
　　“大嫂大妈，来来来，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嗓门儿嘶哑，像灌满了沙子：“我们‘老来春’股份有限公司，”
　　顿顿。
　　那几个姑娘早精神抖擞，训练有素的拿着宣传册，宣传单，端着一盘子彤红的小玻瓶，站在了他身后。
　　“我们‘老来春’股份有限公司，”
　　赵嫂笑着打断他。
　　“知道知道，喝了‘老来春’，绽开第二春，幸福美满，儿女孝顺！高科技的新型保健品嘛。”
　　青话搭腔到。
　　“富含视黄醇醋酸酯（维生素A），盐酸硫胺素，核黄素，盐酸吡哆醇，-抗环血酸，胆钙化醇，叶酸，碳酸钙，”
　　马虎接上去。
　　“乙二胺四乙酸铁钠，乳酸锌，亚硒酸钠，柠檬酸，蔗糖，甘露醇，淀粉。”
　　赵嫂又大声叫到。
　　“还有硬脂酸镁，微晶纤维素，包衣剂等等，包医百病哟。拉倒吧，我们早听厌啦，198块一盒，二十个小瓶儿，谁吃得起呀？”
　　被这群大妈嘲弄得晕头转向的主持人，这才仿佛喘过气来。
　　他急忙接过话茬儿。
　　“打个八折！冲着大妈们都是老顾客，打个八折，每人限购三盒，行了吧？”
　　轰！老太太的全笑了。
　　轰走销售代表们后，大妈们抡起了扫把，拉开堆在墙角的桌子，然后，纷纷掏出方便袋里的蓄电宝，插座和水壶什么的，吵吵闹闹的往墙上插。
　　不一会儿，三桌麻将和扑克就开打。
　　其余的人呢，就围在桌边叽叽喳喳。
　　或者是几个聚在一块。
　　手里忙活着，一面东家长，西家短的唠唠叨叨。
　　青话打了几圈麻将，输掉了十块钱后，觉得今下午手性不好，便起座让了别人，独自这儿站站瞧瞧，那儿走走瞅瞅。
　　陆续有中老年人走进。
　　左邻右舍们大呼小叫。
　　呼朋唤友。
　　不亦乐乎！
　　外面虽然寒风扑面，娱乐室里却热气腾腾，格外热闹。“青科，青科！”前计生员忽然听到有人在小声叫自己。
　　扭头，看见独自坐在墙角，守着一排蓄电宝的前邱处。
　　青话便走上去。
　　“邱处，多久来的？”
　　“一会儿了，这儿真热闹啊。”
　　身着件硕长无比的藏青色防寒服，邱处整个儿仿佛被一大团藏青色包裹着，只露着二只骨碌碌转的眼睛。
　　“一天光呆在家里闷得发慌，老伴让我来这儿转转。
　　不错，有点味道呢。哎，你常来，青科？”
　　“第一，我不是什么科，只是个前小小的计生员。”
　　青话双手插在衣兜，似笑非笑。
　　“你这样喊，不会是故意寒碜我吧？”对方一楞：“这，从何说起？”“第二，过去，你可没这么礼贤平民，和蔼可亲。邱处，这人啦，就是个贱相，退了，架子也就没啦？”
　　“唉青，青话，低头不见抬头见，你这又是何必呢？”
　　前邱处尴尬的摇摇头。
　　“要讲过去，过去我也是身不由己么，对任何人都一样，没有恶意啊。”
　　“你是没恶意，可官气太重，眼里哪有我们这些小科员？”
　　青话笑呵呵的，软声细语：“我家老头子和我表姐女儿，也托了你老的大福。那四个半月被你的安检组长，刁难得无钱买米下锅，差点儿双双饿死。”
　　邱处嘴巴张张。
　　想说什么，却又停下，摇摇头。
　　青话扫他一眼。
　　眼光停在对方守着的一大堆蓄电宝上，不屑的笑笑。
　　“堂堂处座也跟着我们这些老太婆学，揩公家的油。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哇。”转身离开。退休几个月来，青话很少在这儿碰到前邱处。
　　即便碰着，双方也是有意识的避开。
　　装着互相都没看见。
　　其实，前计生员青话，与高高在上的邱处，根本就不可能产生对等冲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