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淞沪会战之战场夺人（2）
　　  衣着中山装的中年男子胸口别了一枚徽章，乘坐的也是军方的吉普。于光看车牌就知道，人家的车子是可以在战区里任意行驶不受约束的，由此断定其人来头不小。他客气地问：“请教先生台甫，哪里高就，来此有何公干？”那人回答说：“我姓徐，为中央国家机关做事情，今天来这里，就是想招募楚上尉，我们那里正好空了一个科长的职位，哦，也是少校军衔。”
　　  八连的官兵们被这戏剧化的场面弄得有点摸不着头脑，大家都傻呵呵地看着这些人。都在想，这楚连长前途无量啊，半年前刚提拨的上尉，这又要晋升少校了，还是两家单位争着抢着。
　　  郑丹莹倒没有像于光那样忌惮这个看上去有些神秘的人物，她走上前两步，与于光并列站着，说：“按照战时的规定，除了在火线接敌，军官必须无条件服从上级的任命，但在非此种情况下，军官本人有权拒绝更高职级的任命，或者说在两个任命中他有选择的权力。”说完，她转而面对楚肖飞，压低了声音，说：“楚连长是82师的军官，我想他一定有他正确的选择。”她有意把正确两个字加重了语气，似乎在提醒着楚肖飞。说完，她看着于光，意思也想让他劝说一下。于光却有些犹豫了，他有些摸不着中年男子的来路。郑丹莹对他的迟疑有些不满意，索性唱起了独角戏，又说：“楚连长，你可要知恩图报，为了你，不仅是82师，97师也是下了本钱的，今天上午还请求上面动用了重炮，现在又一力提拔重用你，这你都是知道的。”楚肖飞当然知道，如果不是师里、军里反复向长官部力陈，如果不是重炮团帮自己解围，今天上午他可就要牺牲在前沿阵地上了。要知道，这可是淞沪战场上国军唯一的一个重炮团了，不到关键的时候，轻易绝不会使用的。
　　  郑丹莹的声音虽然轻细，但姓徐的中年男人依然听得清晰，他既不辩驳，也不生气，又仿佛并不屑于和这个上尉女军官多纠缠，而是缓步走到楚肖飞面前，看着他说：“楚连长又是如何打算的？是否愿意重操旧业，和老朽一同工作？”到近处看，他已是五十开外的人了，自称老朽并无不妥之处。
　　  楚肖飞见他定是从大机关下来公干的，职位也一定不低，虽是长辈的年龄，却为人谦和，并无盛气凌人的架式，先是有了三分的好感。因为他穿着便服，自己戎装在身不便敬礼，回话之前，倒是像以前在学校时见到先生一样，行了一个鞠躬礼。徐先生也不怠慢，摘下帽子来，竟也还了他一礼。
　　  楚肖飞先是环顾了四周，然后说：“不瞒徐先生，刚才尊驾也看到了，八连的这帮兄弟和我出生入死情同手足，我一走了之容易，但他们就没有人照顾了。”
　　  李成先是忍不住插话说：“连长，你别管我们了，这上海战场上哪天不死几千人，你去了大机关，就安全了，还是跟这位先生走吧。”
　　  官兵们都暗暗感动，这要在其他连队，连长有机会活命哪还会思前想后，早就拍拍屁股走了。只有楚肖飞才会这样讲义气，愿和他们生死与共，他历来都是如此，并不是说一套做一套的人。于是大家纷纷附和李成，请楚肖飞尽快前去上任。
　　  楚肖飞右手一伸，众人都安静下来，他微笑着对徐先生说：“彼处危地但为余思，此乃余实不忍弃之故也。”他忽然间掉了一句文，官兵们都不懂得。接着又说：“我在师部军需处供职，并不为职位高低，而是因为我还能照料八连的弟兄们，有我在，他们就算是去战场赴死也能填饱肚子，不至于做个饿死鬼的。”
　　  后面的大白话，官兵是听明白了，以张来顺为首，大家都辟里叭啦拍起巴掌来。
　　  徐先生并不着恼，而是说：“楚连长处一地而守一责，但却忘了兼济天下的话了，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难道楚连长只认你八连的百余人是兄弟，而国家四万万同胞就不是兄弟姐妹了吗？有力为大事谋，就不能居隅一地，这个道理你应该懂得的。”
　　  这倒是一句诛心的话，众人齐向楚肖飞看去，见他说：“我和兄弟们浴血奋战自然是为身后的大片国土及父老乡亲，我们多坚守一天，就能为他们多争取一天的转移时间，在形势如此紧急的情况下，我还真不敢脱离战区，前去机关工作的，假如我有这个念头，从学校出来的时候大概就可以办到了。”
　　  于光一直在听着两个人的对话，楚肖飞坚持留在82师，让他觉得脸上很有面子，说：“天色已晚，此事明日再议也未尝不可，徐先生如果赏脸，可与我一起到师部，只是战时物资紧张，只能简单招待，还请勿怪。”
　　  徐先生看这情景，是难以完成使命了，便不勉强，说：“我还有公务在身，今天就不打扰了，不过有一事想请于副参谋长帮忙。”
　　  于光是和他这类人是有打过交道的，虽然他没有详说，但职位一定比自己高出很多，心里面还是有些顾忌，但没想到他竟是如此好说话，于是略欠身说：“先生但说无妨。”
　　  徐先生说：“楚连长是国家急需人才，之前的事我不管，但从今日起，82师不得再让其到前线作战，如果在我走后，他有什么三长两短，他的长官就要负起责任了。”说着，他看了一眼张金龙几个人，说来也怪，这么一个儒雅的人，目光却带了寒意，让张金龙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
　　  于光一口答应说：“这个我可以承诺，他现在已经是师部军需官，也无需亲临前沿阵地。”
　　  楚肖飞没有跟着于光一起回去，他解释说要把连队的事安排好，第二天再前往师部报到。于光没说什么，点头同意，倒是郑丹莹脸上露出一丝不悦来，走的时候，借着跟他握了握手，用指尖狠狠地掐了一下他的手心，说：“楚少校还是早一点到师部报到为好，军需处这两天缺少人手，忙得不可开交，都盼着你早些上任。”不过，看得出她还是很高兴的，毕竟她成功让自己的恋人作出了正确的选择。在上午，当她听说楚肖飞所在的两个连撤不下来，危在旦夕之时，焦急地差点落了泪。现在好了，明天，他就能远离战火，到后方当一名文职军官，又可以和自己朝夕相处。为了做到这一点，她这一个月来是费了不少的周折，甚至几次和当副军长的父亲发了火。
　　  楚肖飞倒是把营长张金龙留了下来。国军中就有这么一点讲究，现在楚肖飞也是少校军官了，且军需处又是个肥缺，下面的部队平时都要争着和处里搞好关系，所以张金龙也不敢得罪，听说楚肖飞请他吃饭，自然是要赏脸的。
　　  张金龙有些受宠若惊，楚肖飞排场弄得很大，除了遵守军令不得饮酒外，其它鸡鸭鱼肉弄了满满一桌子。这要在以前也不算什么，可在这战火纷飞的战场上，就算是极为丰盛，代表了主人的一番诚意。
　　  等吃的差不多了，楚肖飞伸手打了个响指。李成从身后过来，把一卷钞票放在饭桌上。楚肖飞笑着说：“张营长，兄弟没有别的意思，连副前几天阵亡，我又要去师部赴任，临走前有个小小的建议，不知您意下如何？”
　　  张金龙一看桌上的钱估计少说有1000法币，在他老家大别山能买二十多头黄牛。楚肖飞平时自视甚高，从不把自己这个营长放在眼里，这时候言语谦和又使出这一套，定是对自己有所求了。于是也笑眯眯地说：“兄弟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遵命就是了。”
　　  楚肖飞点了点头，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他说：“一排长张来顺可堪大用，当个连长是没有问题的，李成呢，可以接任连副一职。这是点小小意思，请你多多关照。”
　　  这笔钱别说买个连长，就是买个营副也够了。再说，眼下和平时不同，会战正酣，连级军官基本上就是炮灰。只是楚肖飞随手就拿出这么大笔钱来，让张金龙心里暗暗嘀咕：听说这小子在燕京大学学的是经济，特别会算计，就连生意人也捣鼓不过他，他不喝兵血，不吃空额，凭着空手倒腾，就能赚这么多钱，怪不得师长要调他去当军需官了。
　　  花钱买官，这是国军里不成文的规矩，尤其是像李成和张来顺这样没有靠山的人，想当个连长就得花钱来买，张金龙是团长的小舅子，只要钱到位，能做的了这个主。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他把钱揣口袋里，心想，仗打到这个份上，当连长可能死的更快，我成全你就是了，只不过你姓楚的无非是想培植羽翼，年纪轻轻便有这种手段，倒是不能小视。嘴上却说：“好，就听楚少校安排，以后你在师里，也要关照一下兄弟。”楚肖飞见他答应的爽快，也挺高兴，临走的时候，又让张来顺捉了两只母鸡给他带上。
　　  把连里的事安顿好，楚肖飞了却了一桩心事，第二天一早，就和兄弟们一一告别。
　　  师部离八连驻地并不远，他搭了辆驴车，二十分钟就赶到了。谁知，刚到门口，就看到师长手里抓着的电话还未放下，就在那里破口大骂，周围的人都噤若寒蝉，不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