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晴朗的冬日。
　　太阳升起一竿子高的时候，盘曲的山路上，有两个壮汉子各赶着一辆四驾马车，一路狂奔。
　　这两辆胶皮轱辘马车上面各装着几千斤大砟。可对每套车上的四匹高头大骡子大马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一路上，只听得见马脖子和马辔头上的铃铛叮当乱响和马蹄的碎响，以及赶马车汉子的吆喝声，在山路上，马车后面腾起一溜烟尘……
　　随着山路的坡路变得陡峭，长水崖就出现在前面的尽头。
　　坡路愈发陡峭，眼看着到了来到长水崖的铁栅门下面。
　　那些红的白的黑的高骡子大马都浑身冒着热气，大喘着粗气——再好的骡子马上这600米的高崖也得上喘。走在最前面的那头白骡子还咴咴地叫了起来。它这一叫，其他的骡子马都叫了起来。
　　走在前面赶车的汉子，穿灰色粗布袄，面容黧黑，粗眉大眼，虎背熊腰，傻大黑粗。胳膊、腿都檩条般粗细，三五个人近他不得。
　　后面赶车的汉子高大颀长的身材，宽肩细腰，身子匀称，穿黑色粗布袄，前胸和胳膊上的肌肉还是能够凸显出来。漫长形的脸膛，像他的身子一样，很有棱角。炯炯有神的眼睛里，射出的是利剑一样的光，让人不敢正视。尤其是那两条腿和那穿着铲鞋的一双大脚，踏在崖石上发出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谁也想不到，侦察连连长张大勇和四排长王钢居然伪装成马车夫，赶着两辆四驾马车来到日军的驻地和据点长水崖。
　　“开栅门来！”前面赶车的王钢粗声粗气地高声喊道。
　　其实日军炮楼上的狙击手、机枪手以及执勤的卫兵早已发现了两辆马车的前来。
　　事先，松本军曹已经禀报健雄寿一，通过皮毛商的孙老板将最好的大砟运进据点以解燃眉之急——因为战事紧张的缘故，日军华北方面军总部的运输队暂时还不能运煤来。
　　为保证万无一失，健雄寿一只批准来两辆马车和两个赶车人。这就给张大勇和王钢进据点一次绝好的机会。通过精心安排，团部批准侦察连连长张大勇带王钢化装成马车夫进入长水崖据点，以相机侦察窥探敌情。
　　张大勇是赶马车出身，早就练就一副赶车绝技。其实这王钢也是赶马车出身。他在加入八路军以前，从老家阳谷来往太行之间给窑厂拉煤。赶车技术不在张大勇以下。
　　说起赶马车，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俗话说使车刓船，死在眼前，这一点儿都不假。这种营生危险性相当大。因为这拉马车的牲口都是骡马这样的大牲口。这些大牲口力大无比，性情暴肆，弄不好就惊车①或惊马②。
　　马车在惊车的时候相当惊险——牲口们完全极度惊厥，不顾一切地狂奔起来，直到坠入悬崖或者碰到山崖巨树等等。轻者人和牲畜弄成伤残，重则车毁人亡牲畜死。事实上，这样的大牲畜，只要惊车，倘使赶车人没有绝技在身，必定是车毁人亡。
　　因此，当这样的赶车夫，首先应该是身高体壮，能够欺得住大牲口，不然高骡子大马眼里看不上威严，就不听使唤。再就是要声如洪钟，关键时刻发出的声音要像打雷一样，不然那些高骡子大马发飙时的叫声是压不住的。
　　其次还必须要力大无比，关键时刻能跳下前辕来猛然勒住骡马的嚼子缰绳——要往死里勒。直勒得骡子马前腿直直地站立，前蹄腾空而起，也不会再前行一步。
　　再就是身子骨要硬实，要象铁铸钢打一般，钢铁童子身，才能跟惊马斗狠。
　　还有就是必须闪展腾挪身子灵活灵巧，随机应变——关键时刻能够在惊马身上上下翻滚，无论惊马怎样甩、踢、蹦、跳，都奈何赶车人不得……
　　还有最关键的一条，就是鞕法。这是赶车人最见功力的方面。
　　所谓鞕法，就是甩起鞭子来“啪啪”地在空中脆响。其实，整个力量都凝聚在了鞭稍上，能把人的脖子打折。
　　关键是必须打得准打得狠。功力最高的赶车好手是懂得大牲畜穴位的，也就是能够制服惊马的绝招，就是靠鞭打穴位。这一点上，王钢却略逊张大勇一筹。
　　张大勇与王钢两个人都经历了三年以上的赶车经历。尽管他们赶车的时候，都经历过惊车和惊马的事，但都没有出过车毁人亡与伤残牲口的事故……
　　“快开栅门来！”王钢又一次高声喊道。
　　“老王，停住。”张大勇小声说着并指指自己的耳朵。
　　王钢停住了叫喊，他按照连长的示意，支起耳朵细听崖内的动静——
　　一阵呐喊声传入两人耳朵。
　　少顷，两个人会心地一笑。是的，不稀奇，古今中外，凡是军营就有习武练兵的呐喊声。于是张大勇示意王钢继续喊开门。
　　王钢气急败坏地就想开骂，但是看到日本门楼顶上的歪把子与那几个炮楼上的枪眼里露出来的的黑郁郁的枪口，还有暗堡一样的底层上的枪眼，他只好也就强忍了怒火。
　　这时候门楼上一个戴眼镜的日本兵用生硬的中国话喊道：“哎，你们的，一共几个人啊？”
　　其实这个人就是健雄寿一中队的军事秘书秋杰昭。他的身边站着一个日军小队长。
　　“两个。”王钢回答说。
　　“你的，先上来一个。”
　　话音未落，就从栅门的楼顶上顺下来一个敞口的大柳编筐，意思是让一个人先站上去，然后日本兵用滑车连人加筐一起拉上去。
　　王钢看一眼张大勇，张大勇点点头表示同意王钢先上去。
　　于是，王钢就站了上去。
　　眼看着王钢随着柳编筐慢慢地上了楼顶，张大勇不由地捏了一把汗。他不能预料鬼子们会搞出什么名堂。
　　其实这次行动是经与团首长一起研究反复考虑才决定的。最后团长和政委都支持张大勇深入虎穴。但是强调是必须做到万无一失。
　　张大勇清楚地记得吴政委说的一句话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张大勇其实也明白那意思，就是说，要想得到老虎的孩子，只有深入虎穴。要想彻底弄清楚长水崖据点里面的部署，只有进入敌人的据点里实地勘察一番。
　　但是真的来到敌人的身边，张大勇又无端地生发出一些担心。因为当时确定这次行动方案后，在确定自己的助手人选上颇费了一番心思和周折。
　　因为全连所有的人，除了自己和王钢两个人会赶大马车，再没有第三个人。如果从其他连调人来，侦察也就没有意义了。其实侦察的另一层目的，就是实地考察和熟悉地形的特点，以便攻打时掌握主动。
　　因此，也只有让王钢和自己同入虎穴，最起码多一双眼睛，多掌握一些敌情。只有身临其境，也才能侦察到较多的敌情以备战时之需——最起码能够熟悉一下地形，亲身体验一下自己将要攻打的据点是个什么样子。
　　俗话说，听景不如看景。
　　但是连张大勇最担心王钢的脾气暴躁，会因小失大。
　　张大勇反复考虑斟酌，反复掂量，最终还是选定了王钢。因为攻打长水崖离不开王钢啊。于是在出发之前，他反复告诫王刚，绝对要十分小心谨慎，一切听从张大勇的指挥，无论什么情况，也不能犯牛脾气。
　　眼下，迥然已经来到了敌人跟前，也只有与王钢配合默契，不能稍有差池。
　　王钢被吊上了敌人的中心炮楼。
　　王钢想不到这炮楼里居然还很宽敞。并且里面还很温暖。他在心里暗自狠狠地骂道：“狗日的，打仗还不忘享受，真他奶奶地不要脸！”
　　“你的，什么地干活！”那个像是日军小队长的鬼子问道。
　　这日军小队长身边除了刚才那个喊话的秋杰昭，还站着两个凶神恶煞的日本兵，并且都气势汹汹地端着明晃晃的刺刀枪冲着王钢。
　　王钢看了看距离自己脖儿梗仅有四寸远的刺刀，肺都快气炸了——他真想用自己的双臂和双掌撑开！
　　但是想到自己有重要任务在身，并且连长张大勇还在崖外的栅门前面等候，于是就强忍了。
　　“你的，什么地干活？”日军小队长再次问道。
　　王钢见这个小队长想对自己动怒。
　　其实，这个日本小队长摸样的人就是松本军曹。
　　因为这次运大砟是他直接牵的线，他要最终负责，所以也要由他来验明正身，确定来者身份。
　　好在来者只有两个人。要知道，日本兵的长水崖据点，连伪军大队长都进不来呢！所以戒备森严的程度就可想而知了。此时，王钢谨记连长来时的再三叮嘱，不敢有半点闪失。因为王钢深知这次行动的重要。
　　“我，孙老板地干活，他让我来给皇军送倒霉（煤）来了。呵呵。”想不到这王钢居然还借机调上一侃。因为他感觉日本鬼子的日汉两语掺杂着说话竟然这么有意思。
　　没想到，突然萌生在王钢心目中的这种意识居然冲淡了草木皆兵的鬼子据点里暗藏着的巨大恐怖和杀机。
　　“八嘎！”松本军曹突然厉声道：“你地，举起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