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徐润要郑观应入股旗昌轮船公司，郑观应一口拒绝了
　　当李秀成第三次兵临上海，准备将上海一掠而下，郑观应携妻、弟回到了上海。
　　虽然一路上所见太平军兵势汹汹，然而进入上海，却发现这里依旧是纸醉金迷。人们对于太平军的到来并不如何惊恐。因为此时上海不但增加了清廷的驻扎军队，而且英国和法国都增派了军队。更重要的是，英国、法国、美国等已经公然宣布将上海置于自己的保护之下。以英法美等国的船坚炮利，上海的人们相信：太平军是不可能占得任何便宜的。
　　所以，上海的市面照旧喧嚣活跃，人们所谈论的依旧是如何赚钱，如何寻觅发大财的机会。
　　郑观应在桂香楼摆了一桌上好的酒席，请来亲朋好友，将自己的妻子莫菲青和弟弟郑思贤介绍给大家。
　　这也是莫菲青和郑思贤第一次来上海，见识郑观应口中所谓的花花世界。本来听郑观应讲的时候，他们总是将信将疑，认为郑观应未免有些夸大，言过其实。等真的来到了上海，才知道郑观应所讲的，还不够完全。别的不说，就是这么一个普通的宴会，他们所见到的诸位人物，郑观应在宝顺洋行的买办同事，一个个已经是衣着光鲜、派头十足，看起来精明不凡。而他们所谈论的内容，更是除了“生意”还是“生意”，似乎在他们眼里，人活着只有一件事情：赚钱。
　　这不，徐润从一开始就在鼓动大家，一起入股金能亨的旗昌轮船公司。他告诉大伙儿：“你们还不知道吧，旗昌这一回可不是说着玩儿的，是动真格的。这在上海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据我所知，旗昌这次所采用的招募股本的方式叫做‘股份制’，在欧洲也不过才流行十多年。”
　　“徐大哥，什么叫‘股份制’？给我们讲讲。”
　　“股份制，就是将成立公司所需要的资本，拆分成股，每多少两银子为一股。例如旗昌轮船公司，这一次计划募集资本为一百万两，就拆成了一千股，每股为一千两。不管你是什么人，只要你出得起这一千两银子，你就可以成为旗昌轮船公司的股东。”
　　“只要出一千两银子就可以？”
　　“对。只要你购买一股，你就可以成为股东。当然你要有钱，可以买十股、一百股，买得最多的人，就成为公司的大股东。其他的人成为小股东。不管大股东还是小股东，都必须参加股东大会。股东大会是公司的最高权力机构，负责决定公司的一切重要事项。例如建造或者购买船只，增加或者减少航运基地，扩大或者减少航运业务，乃至每年的船舶修缮、码头扩建……不管大事小事，都必须拿到股东大会上表决。如果超过三分之二的股东不同意，那么公司无权做任何决定。”
　　“真的吗？就是说我们只要购买一股，也可以到股东大会上去投票，参与公司的经营决策了？”
　　“是呀。要不怎么叫股份制呢！一切都是股民自己当家作主！你要为自己这一股的资本收益负责，自然就会关心公司的经营决策、大事小情。众人都发挥自己的智慧，就能保证公司的健康、快速发展。每一年的收益，都将用来分红。公司的发展越好，你这一股所分得利润越大。”
　　“妙呀！这样一来，全体股东劲往一处使，心往一齐靠，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火焰山，那还不稳赚不赔！”
　　“还有呢！”徐润继续讲道，“你手里如果继续有了多余的钱，还可以从别人手里收购股票。你占有的股权最大，就成为公司的大股东。大股东可以直接介入公司的日常经营决策。只要你能取得足够多的股权，就可以成为公司的最高负责人。这也是股份制最有诱惑力的地方。”
　　“徐大哥，听你这么一说，我们还这有些心动了。你再给我们说说这家旗昌轮船公司的事情吧。”
　　“好。”徐润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酒。“旗昌我就不用给大家介绍了，你们对它都很熟悉。我只给你们说说这个金能亨。我和金能亨认识，算起来也有五六年了。我认为，这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外国人。别的不说，就说他有一项特殊的本领，就是不管什么人，只要介绍给他，他一定是过目不忘。三年两年，偶然在一个社交场合见面，他也能准确地叫出你的名字来。因此在所有上海的外国人中，他认识的中国朋友之多，是排在第一位的。除此之外，这个金能亨还有一点过人之处，就是胆子非常大。两年前，他自己买了一条船，进入长江水道，单枪匹马去汉口走了一个来回。赚了一大笔钱不说，更让他产生了利用这几年长毛和清军对峙的机会，大发一笔横财的想法。他的朋友海军司令史柏龄，和长毛签订了一个协议：只要是美国船只，长毛一律不予为难。这就是金能亨急于组建旗昌轮船公司，大举招资募股的原因。”
　　“可是这么好的生意，为什么旗昌自己不做呢？以旗昌洋行的实力，自己开一家轮船公司绰绰有余啊！”有人问。
　　“问题就在这里。”徐润摇了摇头。“这明摆着是天上掉馅饼的机会，可是旗昌的美国老板小德拉诺，却觉得太冒险了。在长毛和清军对峙的战争期间组建轮船公司，一旦有失，将会血本无归。美国老板不愿意冒这个险，金能亨又不愿意错过这个发大财的机会，所以就自己干了。”
　　“原来这样。”众人纷纷点头。又有人问徐润：“徐大哥，那你这次准备购买旗昌多少股份？”
　　徐润伸出了五个手指头。
　　“五股？”
　　“不，是五十股。”
　　众人听徐润一说五十股，都不由惊呼了一声。一股一千两，五十股就是五万两。徐润真好大手笔！
　　“徐大哥，我们知道你这几年做生意赚了大钱，却不知道你已经这么有钱了。可别忘了提携我们呀！”
　　“我自己购买五十股，希望你们加在一起，能购买另外的五十股。”徐润道，“我们合在一起，以一百股的数目入股旗昌，虽然不是很大的数目，但也占据了十分之一。据我所知，金能亨自己也不过才一百五十股。我们先在旗昌站稳脚跟，以后再慢慢吃进，相信不久就会超过金能亨。等我们拥有了足够的股权，成为旗昌的大股东。到时候这个轮船公司，就等于是我们的了。”
　　“徐大哥，你真有远见！”众人佩服得五体投地，“我们华商还从来没有拥有过一家自己的轮船公司呢。”
　　就这样，一席酒变成了生意会。不过这是寻常事。郑观应等人在一起，平日里也是这么七嘴八舌，议论如何做事情。在他们习以为常，在莫菲青和郑思贤看来，就新鲜得不得了。
　　晚上，回到郑观应在上海的住处。他已经从叔父郑廷江那里搬出来，在徐润所买下的地皮上，花钱买了一座房子。这里地处上海郊外，周围还没有多少的人烟，只是一片荒滩。然而徐润却气魄颇大，一下子在这里买了几百亩地。然后，徐润就在这地皮上，盖起了一排排的房子。房子是那种洋房花园式的，充满了异域格调。虽然地理位置偏僻了一些，但因为价格低廉，因此来看房、买房的人还是络绎不绝。不过买房人大都是作为投资之用，真正在这里居住的并不多。因此，虽然白天人流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可一到了晚上，就人迹稀少，一片萧瑟了。
　　郑观应将家安在这里，虽然偏僻了一些，可毕竟在上海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立足之地。莫菲青和郑思贤晚上跟着郑观应回来，尚且不知道周围的情形。第二天一早起来，眼见周围是一大片工地。大型的挖土机吼叫着，将荒芜的盐碱滩变成了又硬又平的土地。周围有几十座洋房花园都在施工。仿佛变戏法一样，从芦苇丛和盐碱滩上，崛起了一排排的现代化建筑。二人目瞪口呆。
　　第二天，郑观应带着莫菲青去徐润的家里专程拜访。这就更令莫菲青大开眼界。徐润的洋房花园在当时的上海也是数得着的。三层高的楼房，带着一个大大的花园，二十多个房间，每个房间分别装饰不同的欧洲国家风格。全家里里外外，用了将近二十个仆人，各司其职，一毫不乱。
　　徐润的夫人吴氏，四年前还是翠微乡下人家的千金闺秀，如今已经俨然是一个标准的上海式贵妇了。她看上去微微发福，富态了许多。头发盘了起来，上面插着翠玉的钗子，漂亮的耳垂上悬挂着金灿灿的耳环。脖子上戴着金项链，胳膊上戴着青色的玉环，举手投足之间，耀人眼目。
　　不过她还保留了一点，就是家乡的口音。因此和莫菲青说起话来，格外亲近。二人很快拉着手，去吴氏的卧室里说知心话去了。
　　客厅里只留下徐润和郑观应。徐润亲手泡了一壶茶，和郑观应对坐品茗。
　　“正翔，”他叫着郑观应的字，“恭喜你呀，和莫小姐有情人终成眷属。愚兄是由衷为你们高兴呀！”
　　“雨之哥，”郑观应也叫着徐润的字，“我也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本来我以为我和青青，这一生都不会再有缘分走到一起了。可是没想到，我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去找青青，得知和她订立婚约的金大少早已死去了。我只用了三千两银子，就轻而易举地换取金家解除了婚约。青青的父亲本来不赞同我们在一起，现在也满口答应。一切真是太顺利了。”
　　“这就叫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徐润道，“正翔，你和青青的这份感情，我可以做一个见证。你们是真心实意，一个有情，一个有意，彼此对对方都是一片真心，所以感动了上天，玉成此事。”
　　“是。我以前不相信命运的，可是在我和青青这件事情上，我是真的相信：我们是前世注定的。”
　　“你和青青三生有缘，这是毫无疑问的。”徐润点了点头，“但你想过没有，正翔，为什么你这次回去，办任何事情都这么顺利？”
　　“是呀，我还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为什么呢？”
　　“其实很简单，就因为你这三年，在上海的发展势头很好，而且已经开始有了一份自己的事业。”徐润一语道破，“你在宝顺洋行做事情，这么年轻就成为了宝顺的买办。又开了自己的揽载行，自己当了老板。你自己或许不觉得，可是你在别人的眼里，这形象就不一样了。你已经是一个一言一行都受人关注的人物了。这就像你当了官，掌了印，有了权力一样；你现在虽然不是当官，可是你发了财，至少在别人眼中看来是这样，因此，他们就认为你有了钱。而有了钱，这东西说俗就俗，说不俗就不俗。金钱和权力一样，都是一种无形的力量，这力量在你或许不太觉得怎么样，可是在别人那里的感受却是真真切切的。”
　　“雨之哥，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的确是这样。”郑观应点了点头，“难怪我父亲，还有青青的父亲，以及金知县，都对我客客气气的，对我的话都听得那么认真，原来是错把我当成了有钱人。”
　　“不，他们没有错。你就是个有钱人。”
　　“雨之哥，别开玩笑了。我有没有钱，你还不知道。我买你的房子，还欠着你一大笔钱呢！我这次回去办事，差不多将来上海这三年的积蓄都用光了。我不怕实话告诉你，我现在就是个穷光蛋。”
　　“你现在是个穷光蛋也不要紧，因为你已经学会了赚钱的本领。就算你去要饭，不出几年，你也会仍然成为一个有钱人。因为你已经尝过了金钱的滋味。你已经知道，只要你有足够的钱，就可以呼风唤雨，可以无所不能。你就可以在这个世界上任意横行，自由来去。没有人能够阻挡你，甚至你成为了富可敌国的大富翁，连皇帝老儿让你坐金銮殿，你也不会去了。”
　　“我倒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不过要我再过从前的穷苦日子，清贫生活，我的确是过不来。”郑观应如实说道。
　　“哈哈。”
　　二人都笑了起来。
　　徐润将一壶茶倒掉，又换了新茶。茶水沏好后，二人一边品茗，一边切入正题。
　　“正翔，说说看，你这次准备购买多少旗昌轮船公司的股票？”
　　“这个……我还没有想好呢……”
　　“钱的问题，你不用担心。你和青青结婚，我还没有给你们送红包呢。这样吧，我给你五千两，就当我祝贺你和青青新婚之喜。另外，我还可以借给你一笔钱，一万两万都可以，而且不要利息。”
　　“啊？”
　　“怎么，嫌少？”
　　“不，是太多了。”郑观应连忙推辞道，“五千两银子的红包，太大了。我不敢笑纳。一千两银子足够了。至于跟你借钱入股旗昌轮船公司，实话说，我还没有考虑好。”
　　“哦？”徐润愣了一下。“你是咱们宝顺轮船经营方面的大行家，我要你入股，是为了将来我们全体华商的股份，联合起来成了旗昌轮船公司的大股东，我想请你来出任公司的董事长。你不是一直想开一家中国人自己的轮船公司吗？我觉得这就是最好的机会，可能也是唯一的机会。”
　　“雨之哥，谢谢你对我的信任和支持。”郑观应感动不已，“你不愧是我最好的兄弟，最懂得我的心。我这一生能够有你这么一个兄弟，可以说死而无憾了。”
　　“这么说，你答应了？”
　　“不！”
　　郑观应的这一回答，大出徐润的意料之外。他疑惑地看着郑观应，静静地等郑观应作出解释。
　　【作者***】：郑观应受了容闳影响，一心要对抗洋人，徐润却告诉他，只有赚钱才有能力对抗洋人……